醫院會計肖雨琳看到周文華低著頭從外麵進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走過去,叫了一聲,“周院長!”
周文華“唔”了一聲,歎了一口氣,說:“我剛從那邊過來,江總現在也很煩呢。那件事我看就算了吧。不管怎麽樣,劉總是他多年的好朋友,也是醫院的老板,我們隻是幫人打工的。”
肖雨琳說:“這怎麽能行呢?你不是答應我說要對江總說的嗎?”
周文華苦笑了一下,“他現在很多事情都忙不過來,哪裏還顧得上那樣的事情呢?小肖呀!我們隻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就行,別管那麽多閑事!”
肖雨琳驚訝地望著周文華,說:“那我們就這樣讓他繼續胡搞下去嗎?那些帳我怎麽做呀?”
周文華說:“帳是人做的。聽我的話,不要給自己添麻煩!”
周文華說完,倒背著手往前麵去了。
肖雨琳愣在那裏,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她從財會學校畢業後就應聘來了醫院,負責醫院的財務結算工作。在學校裏的時候,老師並沒有教她怎麽樣去做假賬。見周文華已經走遠,她想了一下,決定不管怎麽樣,還是要把那件事去告訴江總。剛走了兩步,就聽到注射室那邊傳來尖叫聲,緊接著傳來一個男人大聲的咒罵。
又出事了!
肖雨琳疾步來到注射室門口,見裏麵有不少人,地上掉了一些碎瓶玻璃片,藥水流了一地。一個男人捂著左手,正對著著護士周秀娟大聲叫罵。
見不斷有人進來,那個男人將流血的左手在大家麵前晃了一下,大聲說:“你們看看,都看看,哪有這樣打吊針的?幾針都紮不到血管,還把人弄出血了。他媽的,把我當成什麽人了,要實驗的話找死人實驗去,別在活人身上亂紮。”
那些正在打針的病人聽這男人這麽說,一個個表情不一地望著他們,有幾個人還知道剛才患者打醫生的事,大家低聲議論起來。
周秀娟紅著臉,一個勁地與那個男人理論:“先生,您長得比較胖,血管比較難找……再說,剛才我叫你不要亂動,是你自己亂動才……”
“我亂動什麽了?”那個男人一腳踢向周秀娟,被她避開。
周秀娟隨手拿了一件東西,向那個男人扔去,打在那男人的身上。
男人惱羞成怒地撲上前,幸虧肖雨琳及時趕到,攔在他們中間:“先生,這裏是醫院,請注意影響。”
肖雨琳和周秀娟來醫院的時間雖然有先後,但兩人住在同一個宿舍裏,相處得很不錯,成了一對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她知道周秀娟的性格倔強,在這樣的場合很容易吃虧,當下便不顧一切地挺身出來相護。
“注意什麽,把我紮成這樣還要我注意?你們講不講道理了?我不管你是什麽人,把你們的老板叫來。”男人叫嚷著,把流血的手在肖雨琳的麵前晃了幾下。受這個男人的鼓噪,有幾個病人也在附和,幾個人一同欺到她們的麵前,大聲質問著。
肖雨琳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想拉著周秀娟盡快離開,不料卻被另幾個病人堵住。周秀娟甩開肖雨琳的手,大聲對這幾個人說:“你們想怎麽樣呀,這件事不是我的錯,剛才是他不對,對我動手動腳的,難道你們沒有看到嗎?”
周文華來到注射室,見到一個亂哄哄的場麵,瞪著眼睛喊了一聲:“你們想幹什麽?”
也許是他那股特有的軍人氣質起到了震懾作用,那幾個患者麵麵相覷,誰都不說話了。肖雨琳趁機將周秀娟拉到一旁,以躲避那幾個病人的圍攻。
周文華環視了眾人一眼,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不等周秀娟說話,那個男人搶到周文華的麵前,揮舞著流血的右手,把事情的經過簡單的說了一遍,最後說道:“媽的,都說這種民營的小醫院不會看病,我今天總算見識到了,打個點滴都把人紮出血,以後還有誰會到你們這裏來看病?”
周文華對這個男人說:“先生,對不起,這件事我們會嚴肅處理的。但是你說民營的小醫院不會看病,那我告訴你,我就是從國家三甲醫院過來的,職稱是主任醫師,看了幾十年的病,什麽疑難雜症沒有見過?”
那男人見周文華這麽說,囂張的氣焰頓時矮了幾分,抬著流血的手說:“那你說現在我被紮出血了,怎麽處理?還有,她剛才還用東西扔我!”
“不是這樣的,剛才我打針的時候,他的手……”周秀娟上前分辯。
“不要找任何理由,快向這位先生說對不起,聽到沒有!”周文華大聲對女兒說。
“爸,剛才是他……”周秀娟見到父親嚴厲的目光,委屈的眼淚頓時狂湧而出,她哽咽著對那個男人擠出了幾個字:“先生,對不起!”
“原來她是你的女兒,難怪說聲對不起就行了!”可是這個男人不依不饒:“我不管,今天這事,你們好歹給我一個說法,我的血不是白留的……”
院辦主任胡長新聞訊也趕來了,將門口那些看熱鬧的人支走。他原來是湖南一家地級醫院的人事行政辦公室主任,頭腦靈活,在處理人事的問題上很有一套。
他一看這情形,心裏就明白了七八分,低聲對周文華說:“周院長,你忙去吧,這事由我來處理!”
周文華點了點頭,是他的女兒出了事,如果他來處理的話,也許病人也會不服氣。當下也沒有再說話,看了那幾個人一眼,轉身離開。在經過那個男人身邊的時候,突然伸手抓住那男人的手,三個指頭搭在那個人的脈門上。
那個男人大驚,想縮回手,可是手腕被周文華像鐵鉗一般扣住,他大聲問:“你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周文華說:“你得的是什麽病?”
“你管我得的是什麽病!”那個男人說。
周秀娟在旁邊說:“是感冒!”
周文華說:“由於體質不同,感冒病人的脈象顯示為脈力不足或者強勁有力,可是你的脈象平緩,所以你根本沒有感冒,也沒病!”
那個男人的臉色一變,“你管我有沒有病?”
周文華問:“有人要你到醫院裏來搗亂的,是不是?”
那個男人一腳踢向周文華的下陰,被他輕巧避開。
周文華鬆開手說道:“回去告訴他,要想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整垮我們醫院,我周文華奉陪到底!”
那個男人顯是嚇得不輕,縮回手後惡狠狠地盯了周文華一眼,捂著受傷的地方跑出去了。
肖雨琳見周秀娟的眼中噙著淚水,忙上去將她拉走。兩人出了注射室,周秀娟邊抹眼淚,邊低聲說:“太氣人了,你沒看到那個男人剛才的樣子,趁我給他紮針的時候,說想和我交朋友,請我吃飯,見我不答應,就動手動腳的,最後還差點把手伸到我的……”
她沒有再說下去,隻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肖雨琳已心有領會。周秀娟長得眉清目秀,一副清純可人的樣子,誰見了誰都喜歡。可惜個子不高,這種統一尺碼的護士服穿在她的身上,略顯得有些寬大,每當低頭下來替病人紮針的時候,領口處偶爾會露出一片迷人的風光地帶,一些歪心思的男人自然不會放過。
肖雨琳把周秀娟帶到她的財務室,低聲安慰了一番,接著說:“你也真是的,碰上那種色鬼,為什麽不直接把針頭紮到他的臉上去,太便宜他了!”
周秀娟擦幹了眼淚,情緒逐漸穩定下來,說:“我在躲避他的時候,不小心將針頭在他的手上劃了一下,沒想到他竟然把我推倒了!”
肖雨琳不無感概地說:“你沒聽你爸說嗎?那家夥什麽病都沒有,就是專門到醫院來搗亂的!”
兩人正說著話,財務室的門被推開了,周秀娟抬頭一看,見是江國慶,叫了一聲“江總!”
“小周,委屈你了!”江國慶說,他是剛得到消息後趕過來的。醫院創立近一年來,已經不止一次遇上這樣的事了。
肖雨琳對江國慶說:“江總,要是每個病人都那樣的話,小娟和那些護士還怎麽工作呀?”
她比周秀娟大幾個月,儼然以姐姐自居。
江國慶看著她們兩個人,說,“以後注意一點!”
“江總,還有一件事……”肖雨琳見周文華站在門口,正用責備的眼神望著她,忙將後麵的話吞了下去。
“江總,你忙去吧!小娟她沒事的,”周文華接著對周秀娟說:“還不去做事?”
江國慶從肖雨琳的辦公桌上拿了一枚曲別針,遞給周秀娟,說道:“把領口係好!”
周秀娟接了曲別針,當著三個人的麵把領口別住,生氣地跺了跺腳,轉身出門去了。肖雨琳叫了兩聲“小娟”,可沒叫得住。
周文華有些歉意地對江國慶說:“這孩子,從小脾氣就那樣,都是他媽慣的!江總,你別介意!”
“沒事,”江國慶說:“周院長,我們去你的辦公室,我想和你談談!”
肖雨琳在他們出門後,想過去護理部那邊看一看周秀娟,剛一出門,就見李秋生急衝衝地從她身邊經過,差點和她撞了一下。
她問:“什麽事這麽急呀?”
李秋生回頭說:“聽說B超機出了一點問題,我去看看!”
李秋生和肖雨琳是同時進醫院的,他學的是醫療器械的維修,醫院所有的醫療器械出了什麽問題,也都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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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江國慶與周文華進了辦公室,兩人分頭坐下,還未等他開口,周文華就說:“江總,剛才那個家夥什麽病都沒有,擺明了是來醫院搗亂的!”
江國慶望著周文華說道:“我也接到一個陌生電話,那個人說要整死我?可是我實在想不出來那個人是誰!”
周文華說:“那個人為什麽要整死你呢?你以前做生意的時候,有沒有和別人結下什麽怨?”
江國慶說:“你看我像和別人結怨的人嗎?”
周文華說:“有時候得罪了人,自己是不知道的!你仔細想一想,也許在什麽地方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我的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江國慶說:“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可想來想去都想不出是什麽人。”
“防不勝防呀!”周文華意味深長地說:“江總,如果你這醫院開不下去了,你會怎麽樣?”
“最低限度就是轉手給別人,讓別人來做!”江國慶說:“我也懷疑是我的同行在整我,可是那麽多同行,到底是誰呢?”
周文華說:“如果你放風出去說要把醫院轉掉,也許就能知道整你的人到底是誰了!”
江國慶說:“這個辦法我也想過,可不一定有用!那個人不一定親自來跟我談,或許他會委托別人!”
大老板是不會輕易出麵的,往往躲在背後操控著全局,想到這裏,周文華說:“要是按你這麽說的話,我們無論如何都無法查到那個人是誰了?”
“可以這麽說!”江國慶說:“但我還是想試一試!”
他從身上拿出一張支票,接著說:“這是100萬是別人給阿輝的,我已經叫阿輝約對方了,到時候跟你一起去……”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桌上電話急促地響起來,他接起電話一聽,臉色微微變了。
周文華問:“江總,又發生了什麽事?”
江國慶放下電話說:“B超機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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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輝離開長安醫院,並沒有開他那輛專門用來拉藥品的麵包車,而想走到路口去搭的士。也不知道王芹叫他去她家裏究竟有什麽事情。自從跟這個女人有那麽一層關係,他成天提心吊膽的,就怕這女人到醫院裏來鬧。
街上車來車往擁擠不堪,在路口等了半天,都不見一輛空的士車。沒辦法,隻得走到前麵的公交車站去擠公交。
剛走了沒有多遠,覺得左麵的人群中有一個人似乎有意在躲他,定睛一看,認出正是那個被他扯掉一截衣服的家夥。
他忙衝上前,不料那個家夥的反應比他還快,一個勁地往人群裏鑽。
“媽的,我還不相信抓不到你!”他暗暗罵了一句,拚命擠過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在人群中折騰著,那人好不容易擠出人群,向一條小巷子裏麵跑去。
“活該你找死!”劉文輝也擠出人群追上去。他對這一塊的地形都熟,知道這條巷子是個死胡同,前麵沒有出路的,隻要守著路口,就不怕那個家夥跑掉。
剛才跑了一陣,出了一身的臭汗,他站在巷子口的士多店旁邊,正要要拿出手機打電話回醫院,叫周文華他們一起過來,把這個打人的家夥扭送到派出所去。
還沒有按兩個鍵,就見那人轉回來了,隻見那男人也是氣喘籲籲的,手上還拿著一根棍子。身上那件密布著黃色汗漬的舊襯衫,早已經被汗水浸濕了。身上的肌膚也許是久經日曬的緣故,泛著一層黑亮的光澤,一張胡子拉渣的國字臉上,充滿著憤怒與不屈,那雙渾濁的眼神,透出警覺而冰冷的目光。
劉文輝頓時心虛起來,兔子被逼急了還蹬幾下呢,要是被這個家夥敲上幾棍,弄個骨折什麽的,就太不值得了。他指著那人叫道:“你別衝動,我不是來抓你的,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麽打人!”
那男人氣洶洶地吼道:“那個醫生不知道給我老婆吃了什麽藥,結果弄得我老婆流產了,我去找她,她還怪我老婆看病的時候沒有對她說,醫生是給病人看病的,結果連人家肚子裏的孩子都給看沒了,你說,這天底下還有沒有道理講了!”
劉文輝本已經按了110的號碼,正要撥打的,聽這男人這麽說,心知大家都出現了誤會。醫生給病人開藥的時候,一般很少去問病人有沒有懷孕的事情。如果病人不說的話,很多藥物在治療其他病症的時候,很可能對孕婦造成一定的影響,嚴重的會導致流產。
如果要追究責任的話,雙方都有責任。
劉文輝說:“那你為什麽不好好的說,而要打人呢?我承認我們醫院的醫生有不對之處,可你打人就對嗎?”
那男人扔掉手中的棍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其實我也不想打她的,可是她說的那話實在太氣人,好像全是我老婆的不對,還說什麽吃藥前看一看說明書,那上麵都有寫孕婦慎用的。我和老婆沒讀過幾天書,哪裏認得那些字呢?我要她賠我500塊錢,可她不但不給,還說我敲詐,要打電話報警,我就……”
“你就打她幾下出出氣,然後就跑?”劉文輝好氣又好笑,這社會什麽樣的人都有,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麽魯莽的。他說:“出了這樣的事情,你可以直接找院領導的,要真是像你說的那樣,提出500賠償也不為過!要不這樣,我和你一起回去,把這事給講清楚!該賠給你的,我們不會賴!”
“我不跟你回去,”那男人說:“賠不賠還不是你們說了算,到時候說我打了你們的人,抓我去派出所,我到哪裏說理去?”
那男人趁劉文輝不防備,突然從他身邊竄過去,逃入了人群中。
劉文輝望著那男人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並沒有再去追。他到士多店裏買了一瓶冰可樂,幾口喝了,覺得一股涼意直透到胃裏,渾身上下的汗水為之一收,頓時舒爽無比。
喝過可樂,來到車站,好容易擠上了公交車,在擁擠的車廂內隨著車子的移動晃來晃去,手抓著車上的把手,腦子裏想著和王芹的那些事。
幾年後,他再一次在長安醫院門口遇上這個男人,那個時候的他,根本想不起這個男人長得什麽樣了,但是對巷子口的這一幕,仍記憶優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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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江國慶接到劉文輝的電話,說已經約好了,地點就在環市東路的一家湘菜館。
江國慶和周文華來到一家位於環市東路的湘菜館,上了樓,進了一間叫“韶山”的包廂。包廂裏已經坐了好幾個人,出了劉文輝外,其他幾個人都不認得。
“姐夫!”劉文輝指著坐在最上首的那個胖子,向江國慶做介紹:“這是信誠投資公司的黃總!”
江國慶與這個叫黃總的人握了一下手,算是見過麵了。他和周文華坐了下來,劉文輝繼續為大家做著介紹。
菜很快上來了,都是正宗的湖南口味,很辣,周文華倒無所謂,但江國慶卻有些受不了,福建人不太習慣吃太辣的,他隻挑些不辣的菜吃。
喝過幾杯酒後,大家似乎熟了,話也多了起來。
江國慶端著一杯酒來到黃總身邊,低聲說:“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段時間老是有人和我過不去,變著法子整我,我很想知道那個人是誰,為什麽要那麽做!”
黃總有些怪怪地看著江國慶:“江總,你該不會懷疑是我吧?”
江國慶說:“先想辦法整我,然後再借錢給我。幹你們這一行的,什麽下三濫的方法都用。黃總,我沒有理由不懷疑你,對吧?”
黃總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好像很生氣的樣子:“你今天晚上約我來,就是要想對我說這些?”
江國慶將手中的杯子和黃總碰了一下,一口幹了,接著說:“對不起,黃總,我這人一喝酒就亂說話,還請你多多原諒。現在醫院也不好做,你就不怕你的錢收不回去?”
黃總笑了一下:“有你的醫院在,我不怕我的錢收不回來!”
江國慶說:“如果我把醫院偷偷轉給別人了呢?”
“那……”黃總看了一眼正在喝酒的劉文輝:“除非你連命都不想要!”
江國慶也知道黃總說這話絕非聳人聽聞,像他們那種開放貸公司的,也不是見人就放,要看對象是什麽人,他們既然能夠放得出去,就不怕收不回。
無論哪家放貸公司,在黑白兩道都有人,不怕你跑到天涯海角去。
江國慶問:“你是怎麽認識劉總的?”
黃總回答:“也是通過朋友介紹,他說他現在急於要錢,我就借給他了,一年的時間,100萬變150萬,利息並不高!”
相對於很多高利貸來說,這樣的利息似乎不高。江國慶接著問:“是哪個朋友介紹你們認識的?是不是高老板?如果是他的話,請代我向他問好!”
江國慶的眼睛一直緊盯著黃總,捕捉著黃總臉上哪怕是一絲細微的表情。到現在,他已經肯定這個黃總與整他的人並無關係。
倘若黃總真是那個在背後操縱的人,突然被問到一些敏感的事,就算是演技再好,也會因為做賊心虛而露出一絲破綻。可是黃總表現出來的那種奇怪與憤怒,是很正常的反應。
“高老板?”黃總問:“是不是和你們一樣開醫院的高老板?是你們劉總介紹他跟我認識的!”
“哦!”江國慶看了一眼劉文輝:“這麽說,那個介紹你和劉總認識的人,一定是我不認識的了?”
黃總說:“也許你認得她,是個叫羅燕的女人,做藥品批發的!”
江國慶想起來了,他見過那個女人,長得很漂亮。由於醫院的藥品采購這一塊都是劉文輝經手的,所以他與那個女人並不熟。可是隱隱之間,他覺得這個女人似乎與這件事有著某種聯係。
按理說做藥品的人,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客戶生意好呢?如果這個女人真的與這件事有關的話,那就太有悖常理了。
不過要想弄清楚那個整他的人究竟是誰,也不妨與那個女人打一打交道。
回到位置上坐下後,江國慶連敬了黃總三杯酒,說是為剛才的魯莽賠罪,並提出再借100萬的事。
“對不起!”黃總一口回絕了江國慶的要求:“我已經找人算過了,你的醫院最多值300萬,打個對折的話,也就150萬,我是放高利貸的,也不想冒太大的風險。聽劉總說你們要申報專科醫院,等申報下來之後再說吧!”
江國慶約黃總見麵,是想摸清對方是不是害他的人,至於借款的事情,可要可不要。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也就沒有必要再折騰下去。說過該說的客套話,兩瓶白酒喝完,也就差不多結束了。
幾個人回到醫院已是晚上10點多,在路上的時候,江國慶隨口問了一些關於醫藥方麵的事情,劉文輝都非常小心地一一回答了。在提到羅燕這個名字的時候,劉文輝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對勁,江國慶看在眼裏,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在車上,劉文輝還說了今天下午在車站那邊的巷子裏的事。
“這麽說,打趙醫生的那個人不是被人指使的,”江國慶接著對周文華說:“你明天調查一下,如果真是趙醫生的責任,一點要作出處理。還要每位醫生引以為戒,在對症治病的同時,也要顧及病人的身體情況,不要再出現類似的事。還有,要是那個男人再來醫院鬧的話,要做好安撫工作,盡量做些經濟上的補償。”
就算江國慶不說,周文華也知道怎麽做,那個躲在背後的家夥正想方設法整跨醫院,在這樣的非常時期,各方麵的工作更加要注意。可惜從這以後,那個打了趙醫生的男人都沒有在長安醫院露麵。
時間不晚了,他們幾個人來到B超室,見李秋生正滿頭大汗地修那台B超機,B超師朱清清坐在一旁打著哈欠。
“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江國慶對周文華與劉文輝說:“我在這裏陪著他一起弄。”
“江總,你也去休息吧,”周文華說:“我叫人陪小李就是了!”
“不用,”江國慶說:“我原來學過機械修理,也許能幫到他,你們都走吧,別在這裏礙手礙腳的!”
周文華和劉文輝見多說無益,隻得與朱清清一起離開。
“江總,你喝酒了!”李秋生聞到了一股熏人的酒味,忙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用,繼續做你的事吧!”江國慶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這台機器什麽時候能夠修得好?”
“這台機子是進口的,裏麵的很多零件和國產的都不同,他們隻說是顯影有問題,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李秋生老實地說。
“不要急,慢慢來,我在這裏陪你!”江國慶說:“有時候做事要相信自己!”
他也沒有想到,區區一台進口B超機,就讓他和李秋生在這裏耗了兩天兩夜。
※※※※※※※※※※※※※※※※※※※※※※※※※※※※※※※※※※※※※
肖雨琳輕輕推開B超室的門,見江國慶斜靠在辦公椅上休息,午後的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照在他那充滿疲憊的臉上,幻化出一抹五彩斑斕的色彩,密密匝匝的胡渣,布滿了他的下頜和雙頰,米黃色的夾克上,到處是油漬。從前天晚上開始,他和李秋生在二樓的B超室就沒有出去過。
她走過去,輕輕將蓋在江國慶身上的外套往上扯了扯,把提著的盒飯放在了桌子上。
旁邊蹲在地上修理機器的李秋生抬頭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看了一眼還在睡覺的江國慶,打了一個手勢要她不要發出聲音。
肖雨琳點了點頭,指了指桌上的兩個盒飯,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期間周文華等幾個人相繼進來過,按祝躍進的意思,不如請專業的人來維修,主要是怕李秋生不但修不好,反而把B超機給搞壞了。
這台B超機是去年從德國買回來的,價格很貴,目前國內醫院的這種機器,總共還不到10台。由於資金有限,隻買了一台。外國的先進設備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比國內的好,可就是再好的機器,也像人一樣經不起折騰。近來B超機的使用頻率太高,難免也會出毛病。
請專業的人維修,主意是不錯,可是人家在內地沒有維修點,最近的維修點在香港,打電話過去一問,專業維修人員最快也要四天後才能到達,而且維修的費用很高。
維修的費用倒是其次,隻是這時間等不得,幾個科室的病人等著照B超的,早就排成了長隊。
江國慶之所以選擇在專業人員沒有到來之前自己動手,全都是仰仗身邊的李秋生,這個醫療器械維修專業畢業的高材生。
醫院創辦以來,所有器械的維修都是交給李秋生。這個對工作充滿**的年輕人,也從來沒有令他失望過。
李秋生蹲在地上,仔細看著一些B超機的維修資料,眼前這台型號的B超機,國內沒有幾家醫院引進,相關維修方麵的問題,也沒有出現過,更無從參考,他隻能靠香港那邊的維修技術人員在電話中的簡單描述,以及自身的經驗去摸索。
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人也顯得疲憊不堪。老板可以休息一下,可他不能,外麵還有病人等著呢。
這兩天不知道為什麽,原來堵在街口那邊的幾個人不見了,來醫院就診的病人也比平日多了一些。
他用手揉了揉太陽穴,喝了一口水,略微思索了一下,拿起工具走到B超機前。
這時候,B超室的門開了,一個矮胖的身影閃了進來。李秋生扭頭看了一眼,認出來人是劉文輝。
劉文輝望了一眼沉睡的江國慶,走到李秋生的身邊,壓低了聲音說:“你不是學醫療器械維修的嗎?怎麽搞了兩天,連個B超機都搞不好?”
李秋生小心地將一個小部件用螺絲固定,隻顧做自己的事,並沒有理會劉文輝。他是去年來到醫院的,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早已經領教了劉文輝的厲害。
與大多數企業家一樣,江國慶創辦這家醫院後,在管理人員的問題上,用的都是自家的親戚或者最貼心的朋友。這種家族式的管理模式,在一定的程度上能夠讓他放心。
劉文輝在這麽一個二三十人的小醫院中,除了江國慶外,對誰都不放在眼裏。身為總務,什麽事都要插一手,有時候,他不顧醫生的勸阻,要醫生為病人多開藥,開好藥,一個小小的闌尾手術,折騰了病人好幾千塊錢,弄得病人對醫生一肚子意見。不僅如此,還處處刁難和排擠外來工作人員,對於那些不聽他話的人,動不動就加以處罰。已經有好幾個人受不了他的氣而離開了。
礙於劉文輝的身份,周文華與其他的人都采取了忍讓和息事寧人的態度,這無疑更加助長了他的囂張。
見李秋生不說話,劉文輝有些火了,低聲凶道:“問你話呢,怎麽不回答?”
李秋生聽劉文輝這麽說,火氣也上來了:“你有本事你來修呀!你以為修這台機器像你想的那麽容易嗎?”
盡管兩個人的聲音都壓得很低,但江國慶還是醒了過來,他欠起身看了劉文輝一眼,皺著眉頭說:“你跑來這裏做什麽?”
劉文輝說:“姐夫,都兩天了,機器怎麽還沒修好?我……我是進來看看,還有……還有那個羅小姐,她想約你吃飯,看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哦,”江國慶笑了一下,他隻不過隨便問了一下,劉文輝就這麽上心,聯想到這段時間來劉文輝那些不正常的表現,不得不令他有所考慮。
“等這台機器修好吧!”江國慶說。
“那我走了!”劉文輝小心地避過地上那些工具和機器零部件,出門去了。
江國慶望著劉文輝出去時的背影,目光漸漸深邃起來。周文華對他說的那些話裏,也隱藏著一絲不祥,難道周文華懷疑那個想整垮醫院的人,真的與劉文輝有關?或者幹脆說,那個人就是劉文輝。
問題是,劉文輝為什麽要那麽做呢?若真的醫院被人整跨了,劉文輝究竟有什麽好處?
他回過神來,問仍在修理機器的李秋生,問道:“我睡了多久?”
“兩個多小時,”李秋生說:“江總,你睡吧,剛才您睡覺的時候,我已經把問題的原理弄清楚了,再有幾個小時應該就差不多了!”
“辛苦你了!”江國慶說:“你也兩夜沒好好睡一下,這樣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的,要不先去睡一下,等下再修?反正時間已經耽擱了,不差那麽一下子。”
他看到桌上的盒飯,笑著說:“難怪我在夢裏四處找吃的,原來是沒有吃飯,來來來,先把飯吃了再說。工作要做,可也不能不吃飯!”
他拿出一個飯盒塞到李秋生的手裏,掀開自己的那盒飯,見裏麵有一個鹵雞腿,一條紅燒魚,一些酸菜,還有梅菜肉幹,就知道這飯一定是肖雨琳送來的。想不到這個做財務的女孩子倒是挺在心的,記得那一次他請醫院加班的人員吃宵夜的時候,對坐在他旁邊的她說過,他從小就喜歡吃梅菜肉幹。從那以後,每當他因工作太忙而沒有來得及吃飯的時候,她總會不動聲色地給他送來盒飯。當然,盒飯中總有他最喜歡的梅菜肉幹。
他也感覺到,她有時候看他的時候,眼神是那麽的癡迷,那麽的溫柔。
他沒有忘記,他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一個快四十歲的男人,而她,隻是一個從從學校畢業沒有多久的女孩。
有時候,一絲微妙的情感,好比平靜的湖中投入一塊巨石,能夠翻起滔天巨浪,一旦無法控製的話,就如同湧出堤壩的湖水,泛濫得一塌糊塗。
在與一些朋友喝酒的時候,多次聽到那些人說:身邊沒有女人的男人,算不上是真正的男人。
他的妻子由於要在老家照顧年老的長輩,並不在他的身邊。一個正常的男人,有時候也有需要,包括心理和生理上的。
每當工作之餘,一個人躺在那張單人**的時候,也知道什麽是寂寞。是人,都需要安慰!他何曾不想?
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怎麽做,也許是出於對妻子的忠誠吧?
當他吃到梅菜肉幹那熟悉的味道時,內心的最深處沒來由的一動,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現肖雨琳那含情脈脈的眼神來。
“江總,你在想什麽?”李秋生扒了幾口飯,見江國慶才吃了一口飯,目光變得有些迷離起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忙問了一聲。
“哦,沒什麽,我覺得這飯裏好像有些沙子!”江國慶掩飾過去。
李秋生說:“我不覺得呀,要不我們兩個人換換?”
“算了,算了,不就有幾顆沙子嗎?不礙事的!”江國慶見李秋生已經將飯盒裏的飯吃得差不多了,便用筷子把那條鹵雞腿夾過去,“來來來,你多吃點,年輕人飯量大,我像你那麽大年紀的時候,一頓能吃三碗飯呢。”
說著,他又將那條魚和一些飯用筷子劃撥到李秋生飯盒裏。
李秋生叫起來:“江總,飯都給我吃了,你吃什麽?”
“我隨便吃點就行,”江國慶吃了幾口飯,嚼著梅菜肉幹說:“等把B超機修好了,你想吃什麽,我帶你去吃。以後別叫我江總,聽著,大家都是兄弟,我比你大幾歲,就是你的大哥。要是生活上有什麽困難,盡管對我說!”
聽了這句話,李秋生從心底升起一股暖流。當初他來南方找工作,在報紙上看到醫院的招聘廣告,便找來了。負責招聘他的正是醫院的老板江國慶,兩人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的談話後,他便成了醫院中的一員。
他和江國慶接觸的時間雖不長,但卻已讓他深深感受到這是一個非常體貼人好老板。他第一次走進江國慶的辦公室市,看到辦公桌玻璃板下麵那一串外來工作人員的名單,還有名單後麵每個人的出生日期。後來他才知道,無論哪個人的生日,都會收到老板的一束鮮花和一個蛋糕。
這樣的好老板是很難得遇上的,這也是有人在受了劉文輝的氣之後,仍不願意離開長安醫院的原因。
江國慶吃完了飯,來到李秋生的麵前,遞過去一支煙。李秋生搖了搖頭,沒有接。
“來一支吧,提提神也好,煙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可有時候也有用,”江國慶在李秋生的身邊坐下來,“在煩悶的時候,我也會忍不住會吸上幾支!”
李秋生接過煙,湊著江國慶的打火機點燃,剛吸了兩口,覺得不是滋味,丟也不是,便將煙拿在手上。
“不抽煙也好,要是上癮了,可不是什麽好事,你看周院長,一天一包煙還不夠呢。”江國慶吸了一口煙,說:“記得你去年進醫院是時候是23歲,今年就是24歲了,我像你這麽大年紀的時候,都已經成家立業了。不過現在你們這麽大的年輕人,都成熟得挺晚的,”他往李秋生的身邊挨了挨,接著說,“我聽說你對朱清清那麽一點意思,她的人挺不錯,很適合你的!”
見江國慶那麽說,李秋生憨憨地笑了一下,也沒有多說,算是默認吧。朱清清是醫院的B超師,剛來沒有多久,和李秋生同是一個學校出來的,隻是所學的專業不同。兩人平素接觸得比較多,漸漸地也就都有了那麽一點意思。
“如果有那麽一天,我能夠替你們主持婚禮就好了,”江國慶由衷地說。
想不到他的這句話日後成為了現實,2001年10月的時候,他果然替李秋生和朱清清主持了婚禮,與醫院的其他員工一起,共同見證了這對新人由戀愛到恩愛的情感曆程。
見李秋生不說話,江國慶以為他不願意談一些個人的隱私,便起身走到一旁,換了一個話題,低聲問:“剛才他進來之後,對你說什麽了?”
李秋生知道江國慶是問剛才他和劉文輝的事,他想了一下,回答說:“也沒什麽,他隻問什麽時候能夠說得好!”
江國慶有些歉意地望著李秋生,實際上剛才劉文輝進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隻是不想睜開眼睛,他們兩人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他拍了拍李秋生的肩膀,說:“文輝他就是不注意說話的口氣,老是那麽衝,你也別往心裏去,回頭我要好好講講他!”
李秋生微微笑了一下,繼續忙他手中的活,他確實沒有往心裏去。人生在世幾十年,要是什麽事情都那麽計較的話,會活得很累的。
江國慶看著李秋生小心而又仔細地工作著,露出滿意的神色。當初他第一眼看到這個年輕人的時候,就被這個年輕人眼中充滿的自信所折服,事實也證明,李秋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技術人才。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窗外透進來的陽光,將兩個人的身影漸漸拉長,從背後看上去,他們就像兩個親密無間的兄弟。
在江國慶的心中,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他的兄弟或姐妹。他剛要起身,身上的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又是一個陌生號碼。他走到一旁,摁下接聽鍵,裏麵傳出他上次聽過的聲音。
“江老板,日子過得還好吧?”那個人說。
江國慶說:“老兄,你終於打電話來了,兩天沒有聽到你的聲音,我還怪想你的。你想整死我江國慶,恐怕沒有那麽容易。”
那個人嗬嗬地笑著:“既然這樣,那我們就慢慢玩下去!”
江國慶說:“好啊!不過麻煩你告訴你老板,大家好歹也是熟人,別以為我不知道,到時候撕破臉,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接著傳來聲音:“你好像已經知道是誰跟你過不去了?”
“可以這麽說,”江國慶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電話那頭就掛線了。
在修理機器的李秋生抬起頭來,問道:“江總,你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江國慶悵然地搖頭,雖然肯定那個要整死他的人是他的熟人,但無法確定是誰,也不知道怎麽去查。
那個人在暗處,他在明處,根本無從知道那個人下一步會用什麽方法來整他。他似乎就像砧板上肉,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想轉讓醫院的風聲已經放出去了,可是這兩人都沒有人打電話給他談接手的時候。
也許想接手的人在等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