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者自成,弱者自敗。所謂強者,就是要在充滿各種競爭的時候,有超人的膽量和氣魄。麵對強大的競爭對手,李鴻章采取的是下套戰術——“劃河圈地”、“以靜製動”。
在太平天國運動失敗後不足一年的時間裏,撚軍異峰突起。
從1866年底開始,李鴻章披掛上陣,取代曾國藩肩負起督師剿撚的重任。
太平天國失敗後,撚軍成了反抗清朝統治的主力。1864年12月撚軍與太平軍遵王賴文光部會合,撚軍首領張宗禹、任化邦等共推賴文光為統帥,“誓同生死,萬苦不辭”。賴文光按照太平軍的兵製、紀律和訓練方法,整編了撚軍,並把“披霜蹈雪,以期複國於指日”作為奮鬥目標。賴文光根據撚軍精騎善走的特點,創造出一套步騎結合、靈活機動的運動戰戰術,出奇製勝,擊斃僧格林沁,打敗曾國藩。但是,由於全國革命形勢低落,賴文光深感“獨立難持,孤立難久”。1866年10月撚軍在河南杞縣、陳留附近決定分為東西兩支;由賴文光、任化邦率領的一支,繼續在山東和中原一帶堅持鬥爭,稱為東撚軍;由張宗禹率領的一支,“前進甘、陝,往連回眾,以為犄角之勢”,稱為西撚軍。就是在這種形勢下,李鴻章走上了剿撚前線。
曾國藩成了撚軍的手下敗將,而李鴻章卻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就把撚軍投入血泊之中,這除了撚軍內部的消極因素起著作用之外,主要是因為李鴻章妥善地解決了糧餉供應問題和靈活地實施了“劃河圈地”、“以靜製動”的戰略方針。
李鴻章深知糧餉與用兵的關係。他在奉命督師剿撚之初,就上疏聲稱:“臣從軍十數年,稔知軍情利鈍之由,其樞紐不在賊之難辦,而在糧餉軍火之接濟。”他賴以剿撚的糧餉軍火,主要是依靠曾國藩在兩江籌措的。當時後路有四大糧台,即設於祁州的“山內糧台”,設於安慶的“江外糧台”,設於南京的“金陵糧台”和“北征糧台”,全為兩江總督一手統轄。在兩江地區,江蘇最為重要,“銀米器械所自出,楚勇淮勇之根本”。李鴻章屬僚郭柏蔭署理江蘇巡撫,丁日昌出任布政使專理餉務,頗為得力。從個人關係看,曾國藩並不喜歡丁日昌等人,但他從籌餉以支持剿撚軍務著想,對其采取寬容態度,而不加掣肘。至於餉源,除各地厘金為大宗外,江海關稅亦屬可觀要項。原先撥歸淮軍的江海關洋稅為一成,1867年由曾國藩奏準增至兩成(其中一成直接濟軍,一成撥歸江南製造總局專造輪船)。曾國藩向李鴻章報喜說:“兩成洋稅奉旨諭允,今歲餉事似不至誤。”李鴻章聞訊大為振奮,立即複信道謝,說“前敵淮軍月餉,經吾師竭力經營,洋稅兩成,鴻章上年屢商總署截用,複函動色相戒,茲竟奉旨諭允,固由天鑒忠誠,亦疏稿剴切有以致之也。今歲九關當不甚缺,但望提早趕解。”當時黃淮地區“枯旱至數十年所未有”,“淮南稻未浸種,河北麥已幹死”。在這種所謂“亂機漸長”的情勢下,曾國藩在後方籌措糧餉支援前敵,事體至關緊要。
李鴻章在剿撚中,還根據戰爭態勢的變化,靈活地實施了曾國藩所製定的戰略方針。曾國藩剿撚方略的基本原則是“以靜製動”。在以前鎮壓太平天國的戰爭中,“以靜製動”是作為戰術原則為“以上製下”的戰略方針服務的。及至與撚軍作戰,情況就有所不同,撚軍沒有象太平天國那樣相對穩定的根據地,單純流動的軍事鬥爭,“以走製敵”,為撚軍的最大特點。李鴻章說“撚逆狡猾善走,我軍急進則疲乏,或為所乘,輜重或為所掠。又彼可到處擄糧,而我須裹糧前進。迨交鋒一不敵,則轉瞬數百裏”。湘淮軍恰恰相反。曾國藩曾說:湘軍“行兵之例,每日行軍支帳埋鍋造飯,不向州縣索米供應,略師古法,日行僅四十裏或二三十裏。李鴻章之淮勇亦仿楚師之法,其步步穩妥在此,其行軍遲鈍亦在此。”麵對這種情況,曾國藩一改僧格林沁“威力追剿”的方針,確定了“以靜製動”的戰略方針。在具體部署上,有所謂“四鎮六遊”之說。他以安徽臨淮、江蘇徐州、山東濟寧、河南周家口四處為“老營”,“各駐大兵,多蓄糧草火藥,為四省之重鎮,一省有急,三省往援”,並增設了六路“遊擊之師”,負責“追剿”,所謂“六遊分進,梭織不斷”。在此基礎上,他又東在運河、西在豫東的沙河和賈魯河設立“河防”,力圖圈製撚軍。在地方上則“查辦民圩”,加強堅壁清野和治安防範,割斷撚軍與人民群眾的聯係,“以清根本”。曾國藩意在以湘淮軍之長,克撚軍之短,應該說是極為毒辣的。但是,對於這種部署,特別是沿河堤築牆設防,“聞者皆笑其迂”。時在後方的李鴻章也不以為然,致書襄辦曾國藩軍務並建河防之策的劉秉璋諷刺說:“古有萬裏長城,今有萬裏長牆,不知秦始皇千年後遇公等知音。”然而,當他掛帥剿撚後,揆情度勢,才體察到曾國藩戰略部署的深意。
李鴻章有了攻滅東撚軍的成功經驗,在直東戰場基本上是“抄襲舊稿”,使用“圈製”故伎,但是,在直東戰場實施“就地圈製”戰略,卻遇到了相當嚴重的困難:第一,西撚軍鑒於東撚軍的覆轍,有了較高的警惕性,“一聞圍紮”,立即“死力衝突”,“飆疾如風,一瞬即失”,李鴻章“初意擬蹙之懷、衛之間,繼欲扼之衛、黃之交,皆未及謀定而賊已竄逸”,使得李鴻章無法從容布置。第二,所謂“就地圈製”重在利用地利,但“黃河以北,平坦千裏,網羅難使”,雖說“就運河一線設防,蹙之海東一隅,較得地勢”,然而戰線漫長,加之河道水位低,“不能以水為險”,“設防全恃兵力”,但就當時直東戰場的清軍兵力而言,“有守無戰”,難以攻滅西撚軍。麵對這種局勢,李鴻章認為“即嚴督諸軍日以追剿為事,能勝賊而未足以滅賊,且久有覆軍疲師之憂”,與其這樣,還不如暫且以守待變。但左宗棠卻不以為然,他力主“追剿”。李鴻章寫信給沈葆楨,批評常以諸葛亮自比的左宗棠說:“諸葛公提偏師從諸將後,到處尋賊,吾謂非計”,“其免於九節度之潰者幾希”。事實上,當時李、左等人的戰略都失之偏頗。李鴻章看來“穩慎”,而實則陷於消極被動;左宗棠主觀上積極主動,但實際上卻不免魯莽操切,這同樣是對撚軍胸無良策的表現。正當他們一籌莫展的時候,不意天公幫了他們大忙,形勢頓現轉機。5月上旬,漳、衛上遊,山洪暴發,運河水位陡漲至一丈五六尺。這使清軍在運河防線北段有了水險可恃,並且通過滄州以南的捷地壩將運河水灌入減河,從而增加了自捷地壩至海濱牧豬港全長百餘裏的北麵一條水上防線。接著5月中旬“黃水陡漲數尺”,這即使清軍黃河防線得到加強,又使清軍得以在張秋開壩引黃入運,使原來自張秋至臨清二百餘裏幹涸可涉的河段,大水漫灌,“炮船鼓棹如飛,直逼德、景”。此後,“黃水複暴漲,自運河以洎馬頰諸河,無不盈堤拍岸,橫溢四出,流潦縱橫,於是運河一線,遂為金城巨防”。這樣就形成了南以黃河、西以運河、北以減河為憑藉的包圍圈,使撚軍受到致命的威脅。
這種條件也為李、左二人戰略主張趨於統一提供了物質前提。
自從5月上旬運水陡漲以後,左宗棠看到“圈製”有了地利保障,就轉而表示讚同,他致函李鴻章解釋說:“圈製一策,實製撚良圖,惟從前減河未注水時,地段太長,需時又久,弟不能無疑。見(現)在捷地閘開,工程既省,自興濟以南東岸居民均移西岸,正可用民力築堤自保,而以官軍協守,騰出各軍剿賊”。左宗棠在同意“圈製”的同時,仍然主張騰出一定的兵力用於“追剿”。李鴻章也憑藉地利條件,壓縮河防兵力而用之於“追剿”。這樣,李、左二人的意見便趨於一致。李鴻章在寫給官文的信中說:關於“圈製”之策,今“季帥俯查眾議,似亦首肯”。5月21日,李、左在德州桑園會見,“晤商其為投契”。李、左意見的統一,對於直東戰場指揮權的統一,具有決定性意義。因為在直東戰場的清軍中,以李、左所率領的為兩大主力,其他大員實際掌握的兵力都瞠乎其後。李、左二人意見的統一、行動的配合,也就決定了戰略大勢,其他大員隻得附而從之。像官文、丁寶楨、英翰等人都明確表示讚同李鴻章的戰略部署。唯有奕“力辟長圍之說”,但清廷卻不以為然,上諭明確肯定李、左的意見,令其“酌度籌辦”。由於實施了“劃河圈地”、“且防且剿”戰略,使清軍在直東戰場取得戰略主動。撚軍試圖突破清軍河防沒有結果,而在包圍圈內又無法擺脫清軍圍追堵截,隻好被動地奔突,最後進入山東北部。李鴻章不失時機地“縮地圍紮”,在馬頰河與徒駭河布防,把撚軍壓迫在其間的高唐、商河、惠民一帶的狹長地帶,並配合地方當局“查圩”,致使撚軍陷入絕境。8月,張宗禹率部突圍,南下到達山東茌平境內,不料徒駭河水陡漲,猝遇清軍阻擊,全軍覆沒,張宗禹不知去向。清廷論剿撚功,李鴻章赫然居首,賞加太子太保銜,並榮升協辦大學士。曾國藩聞訊,頗感自豪和欣慰,特地致函李鴻章,表示熱烈祝賀,並讚賞李鴻章的所謂忍性和德力,說“自去秋以來,波瀾迭起,疑謗不搖,寵辱不驚,卒能艱難百折,了此一段奇功,固自可喜,德力尤為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