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照和甜橙FM上的粉絲約定過,一周至少直播三次。

這也是他對自己平時聲樂訓練的要求,任何一項技能,隻要不練就會退化,他必須讓自己隨時保持最佳狀態。

既然謝沂今晚不在家裏住,那他也不用顧忌打擾謝沂了。

明照將電腦和麥克風抱出來,打算找個靠近插座的地方。

謝沂撿起搭在沙發扶手上的襯衫外套,隨口道:“去書房。”

明照停下動作看著他,雖然沒說話,但眼裏已經寫出了疑問。

書房不是你用?

謝沂看著他既想找個安靜地方又不想開口要求的模樣,跟小時候如出一轍,這才繼續說:“夠大,給你留了位置。”

明照時間緊迫,也不多問,轉頭抱著東西去了書房。

轉身的那刻,謝沂並沒看到,明照眼神中一瞬間的柔軟悵然。

沒想到時隔多年,謝沂還是如此敏銳細心。

他記得小時候,謝家別墅也隻有一個巨大的書房,謝聞卓曾指著書房介紹,自己十分注重下一代的培養,書房就是專門給謝沂學習用的。

謝聞卓的本意是說謝沂受到過良好的教育,會很好相處,但明照卻深深記住了最後一句。

明照那時年紀不大,但已經非常敏感懂事,不用明婉迎告訴,他也知道,屬於哥哥的東西不能覬覦,不然他就沒有家了。

他喜歡跟在謝沂屁股後麵,但謝沂在書房進進出出,他就靠在牆邊,默默等著,也不進去,更不會跟人說想要進去。

他隻是睜大眼睛,眼神向往的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失落卻安靜地等謝沂出來。

家裏的阿姨笑問他為什麽不跟著謝沂了,他就隻害羞地搖搖頭,也不解釋。

就連明婉迎都沒發現,在那個年紀,明照其實對自己看不到的書房很好奇。

他並無意闖入謝沂的學習領地,他隻是想看看,裏麵是什麽樣子,都有什麽。

但他怕謝沂和謝聞卓誤會,因為他的身份很尷尬,需要時刻把握好分寸,不碰到讓謝家不悅的底線。

最後還是謝沂發現了,隻要每次走進臥室和書房,明照就不會跟過來,說明這兩個地方在明照眼中,不是公共領域。

臥室就算了,但書房……

書房裏有巨大的投影儀,用來看電影和音樂劇,座椅都是仿照劇院做的,書桌附近還有一排很長的書櫃,書櫃可以打開,直通夾層的遊戲室,裏麵各種遊戲設備都有,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有次謝沂進書房拿書,明照照例停在了熟悉的牆邊,默默地看著他,沒有跟上來。

謝沂本覺得從天而降的便宜弟弟離自己越遠越好,但明照小心翼翼維護著家庭和諧的樣子,又讓他覺得……可憐。

謝沂幹脆一轉身,走到明照麵前,在他懵懂不解的眼神下,一把拽住他的領子,冷著臉將他提溜進了書房。

“裏麵會吃人嗎?”

明照眨眨杏眼,雖然知道謝沂隻是一句吐槽,但他還是小聲答道:“不會。”

謝沂:“那你怎麽不跟著我了?”

明照鼓著嬰兒肥的臉蛋,低頭看地板:“……”

那是明照第一次進書房,謝沂帶他試了所有那個年紀男孩子感興趣的遊戲,然後才拿著書,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留明照一個人在書房裏,回味初次走進他生活的滋味。

明照沉溺在回憶中,對著耳麥試了下沒聲音,才發現自己把一根線插反了。

自從和謝沂相遇,他總是能隨時回憶起小時候的事。

曾經他以為,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已經被他埋葬在記憶深處,隨著時間長河的衝刷,逐漸失落在歲月裏。

可現在他才發現,他分明仔細地打掃,小心地存放,雖然不願承認,但那仍是他人生中短暫的快樂時光。

哪怕最終破碎,但擁有完整家庭的快樂卻是真實的。

明照深吸一口氣,快速調整好耳機線,鏈接網絡,登錄賬號。

謝沂確實給他留了很大一塊地方,足夠他擺放所有直播設備,隻要他一轉頭,就能看到謝沂扣在桌麵上的書,還有印著千燈河岸字樣的文件。

這些隨處可見的細節提醒他,他的生命軌跡確實再次和謝沂有了交集。

明照收回目光,先清了清嗓子,才打開麥克風:“今晚出去聚餐,來晚了。”

他登錄直播,係統會自動給所有粉絲發送直播提醒,很快,直播間裏就陸陸續續進了上千人。

“啊啊啊啊啊啊步步來啦。”

“哼,等你好久了,既然來晚了就多唱幾首吧!”

“草我在電影院,流淚了,這電影真幾把難看,但是還得陪男朋友看完,好想聽步步唱歌啊。”

“垃圾電影看什麽看,步步的直播不香嗎?”

“唉,在約會,看的秦淩的《初戀》,出軌墮胎逃學三部曲,演技拉胯得隻想翻白眼。”

“步步求唱《沼澤深處》!我最喜歡聽你的原創曲了!”

“啊啊啊對對對,《沼澤深處》巨好聽,我昨天在短視頻平台刷到有人用作背景音,真是出圈了!”

……

明照看了一會兒粉絲的留言,單手扶了下麥克風,溫聲解釋:“今天唱不了《沼澤深處》,鋼琴和吉他都不在身邊,等我過段時間把樂器搬過來再說,今天唱點有伴奏的吧。”

《沼澤深處》是他的原創曲,是兩年前出事後他為了排遣抑鬱情緒寫的。

作詞作曲都是他自己,因為沒有條件,就隻在直播間裏自彈自唱,有粉絲幫忙剪成了音頻,雖然音質並不好,但明照珍重地收藏了。

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有機會,把這首歌完整地做出來。

“步步寶貝,你看你能不能跟甜橙FM簽約,把《沼澤深處》做出來啊?現在有些短視頻直接用作背景音,都不用給你版權費的。”

“真的很喜歡這首歌,太喜歡了,陪我走過了最抑鬱的時期。”

“大家別催步步,又不是步步不想做,看看現在的唱片市場,MJC組合的銷量都拉胯,步步做CD肯定會賠錢的。”

“啊對,我記得步步說過家裏條件一般。”

“哎呀我們在直播間聽就好了啊,就在屬於大家的小天地,人紅是非多,出名的歌手都被攻擊網暴,步步肯定受不了。”

“也是,步步軟乎乎的,容易被欺負,開心就好啊。”

……

明照已經跟千燈河岸簽了全約,不可能再跟甜橙FM簽約了。

但這首歌確實對他很重要,代表了他那段時間的全部心情。

明照輕抿了下唇,看著瑩亮的屏幕,腦海中鋪天蓋地的辱罵一閃而過,他對著屏幕內的粉絲鄭重承諾:“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把這首歌好好做出來。”

等他不被謠言糾纏,等他變得更紅一點,等他有了積蓄,哪怕賠錢,也要把這首歌正式發行。

那時不必在小房間,不必對著僵硬的屏幕,不必隔著層層阻礙,他可以登上闊別已久的舞台,可以聽到因他而喜悅的聲音,可以看到為他而閃爍的星光。

-

謝沂不想打擾明照直播,所以他徑直回了臥室,打算收拾些常穿的衣物,拿回謝家別墅。

將幹淨衣服扔在**,他低頭解襯衫扣子。

這襯衫沾染了掠風的香薰,酒精,香煙氣味兒,有種流連歡場的輕佻,像是剛剛放縱回來,來不及遮掩。

難怪明照不喜歡。

謝沂快速解開幾顆扣子,剛準備脫下來,就又停住動作。

公寓倒是有管家服務,提供付費洗衣,但取衣服和送衣服時他都不一定在,難道讓明照弄嗎?

衣服有些很貼身的,讓明照幫他取送不合適,畢竟明照已經不是當初的小孩兒了。

謝沂想罷,又把衣服穿上,打算回到家,讓家裏的阿姨一起處理。

他拎起衣服走出臥室,正準備去廚房拿杯水解渴,書房中就傳來明照輕輕哼唱的聲音。

明照大概還在選伴奏,所以一邊選一邊隨口哼些東西,哼得漫不經心,絕大部分歌詞他能記得,但有時也忘,直接含糊過去。

謝沂聽出來是《斯卡布羅集市》。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明照很喜歡一些絕境中向往希望的溫柔歌曲,大概是因為他不長的人生中,經曆過太多值得絕望的事。

人總要看得見鮮花和故鄉,才能在雨打浮萍裏堅持下來,一步步向前走。

明照唱歌和說話的聲音不太像,謝沂說過,明照小時候雖然是跟屁蟲,但還是囂張的,精力十足和情緒充沛的。

但他唱歌時卻很溫柔,像繞過礁石緩行的水,不疾不徐,包容一切磋磨,就和這些歌一樣輕悅,幹淨,一路流淌一路收集陽光雨露。

哼唱並不需要太多技巧,明照很放鬆,也很隨性,大概是今晚的心情本就不錯,他的聲音也顯得愉悅很多。

書房門並未完全合上,站在客廳可以透過門縫看到明照的整個身子。

他一手還在操縱鼠標,眼睛專注地尋找合適的伴奏,另一隻手則無意識的在桌麵上敲打,仿佛麵前不是僵硬的桌麵,而是光滑細膩的琴鍵。

明照的手指和所有常年練習鋼琴的人一樣漂亮,明婉迎並不強迫他做家務,更不需要他進不喜歡的廚房。

他的雙手柔軟,白皙,就連骨節處都細嫩,纖細的血管埋在薄薄的皮膚下,幾乎看不見什麽毛孔。

不像那顆心髒,受過太多生活的揉搓。

明照後背挺得很直,衛衣嚴絲合縫地貼在身上,被臀部拉扯的緊繃,領口難免下移,露出一小截細白的脖頸。

他唱歌的時候,身子會微微隨著旋律擺動,這是練鋼琴的職業病,於是那一小截脖頸,就也在謝沂眼前晃啊晃。

“啊……唱首民謠吧,民謠你們喜歡嗎?還是更喜歡流行樂?我最近挺喜歡的,看了個綜藝節目。”

他停下哼唱,手肘搭在桌麵上,拄著下巴,自顧自的跟屏幕裏的粉絲聊天。

他並不清冷,也不寡言,如果不是出了兩年前的事,他其實很喜歡跟粉絲交流。

他聲音放得很輕,從麥克風中流出來,就像在人耳邊低語。

大概是留言中有人插科打諢,明照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笑的時候會先彎眼睛,忍不住想要張口,就會不好意思的扭開臉。

所以謝沂正好看到了他含笑的側臉,臉頰稍微鼓起,眼睛彎成一道弧線,雙眼皮的痕跡更加清晰漂亮,他用牙齒輕輕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笑的太過明顯,但沒一會兒,又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被咬的地方。

隨呼吸緩慢起伏的鎖骨在柔和的燈光下若隱若現,讓人忍不住想撩起礙眼的衛衣,一探內裏細膩春光。

謝沂嗓子發幹,喉結緩緩滑動。

麵前種種無一不直白地告訴他,明照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亦步亦趨的懵懂小孩兒,而是顆遮掩不住奪目光芒的星星。

他很難不對這樣的少年產生占有的欲|望。

但。

回過神來,謝沂低罵自己一聲。

這他媽可是他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