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照對近在咫尺的男人渾然不覺,他剛把道具放進庫房,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他吸了吸鼻子,用潮濕的T恤擦去臉上的雨水。

睡醒不久就淋雨,恐怕要感冒了。

他輕歎口氣,關好庫房門,又淋著雨跑回了宿舍。

雖然當晚及時衝了熱水澡,但第二天還是著了涼。

他強忍著低咳從**爬下來,看最後一個室友也已經在今早搬出了宿舍,這才放心大膽的咳嗽起來。

他撐著書桌咳了好久,咳得麵頰潮紅,嗓子幹疼,才算止住了。

他從抽屜裏取出藥箱,在擺放整齊的藥盒子間抽出感冒藥,和著昨天留下的半瓶礦泉水吃了。

吃過藥,他餘光一撇,目光定格在牆麵掛著的日曆上。

六月二十號。

還有十天,畢業生就要被強製趕離宿舍了。

班裏的同學各奔前程各有歸處,條件好的被大公司簽走,差一點的,和小公司敲定了合同,一些始終沒有選定公司的,也打算租著房,靠拍平麵廣告過度一下。

倒也不是沒有小公司想要明照,隻是他已經不像剛上大學時那麽天真了,他知道,這些公司簽他是為什麽,他不能毀了自己。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今天倒是天朗氣清。

拉開窗簾,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明照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登錄甜橙FM。

他剛點進自己的主頁,頁麵就彈出巨大的廣告,他一時不慎,鼠標碰到,瞬間被傳送到了視頻網站。

【《初戀》大爆預定,速來看主演秦淩的初戀秘事!】

秦淩身穿綠襯衫黑西褲,臉上掛著濃妝,鏡頭開著高度美顏,顯然正在出席活動。

談及剛上映的新片,他滿臉期待,被問到自己的初戀,他支支吾吾,尷尬輕咳。

秦淩:“沒有早戀過,小時候一直很乖……初戀其實在大學,但也沒幾個月就結束了。”

秦淩:“哎呀……那時候比較青澀懵懂,就一起吃飯,上課,會想偷偷拉手,但是再多就不敢了,會害羞。”

秦淩:“然後自己也不懂主動,沒有經驗,結果就變成單身狗了。”

說罷,秦淩無辜委屈地眨眨眼,臉上帶著木訥的憨笑。

視頻上飄來粉絲們熱情的彈幕捧場——

“哈哈哈笑死我了,我哥真是大直男。”

“男人怎麽能不主動呢,活該單身狗,太可愛啦!”

“這是什麽純情男孩,大學了還隻敢拉手手,好喜歡!!!”

“同情哥哥,不主動就分手,對方分明是覬覦你的美色嘛!”

“我巨討厭雙標,什麽男生一定要怎樣怎樣,因為沒有經驗不夠主動就被分手,對方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嗚嗚嗚好男人為什麽不在我身邊,哥哥明明是尊重對方嘛,居然還不珍惜!”

“哈哈幸好這女的眼瞎,我哥才能專心搞事業!”

……

明照本打算關掉視頻的,但聽到這裏,手上的動作不由得停住了。

看著秦淩那張無辜憨笑的臉,他忍不住輕嗤一聲,搖了搖頭。

怎麽兩年不見,就成了這個樣子。

滿嘴謊言。

兩年前,也是這間宿舍,同樣的暖陽晴日。

明照因為一場室外彩排中暑,在宿舍休息,室友都不在。

秦淩偷懶從課上溜了出來,跑回宿舍找明照。

明照為了解暑,正脫了上衣用濕毛巾擦拭,白皙漂亮的脊背線條明晃晃地露在秦淩眼前。

秦淩心癢難耐,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

可惜明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蹙眉盯著他,緊抿著唇。

秦淩還不甘心,下身不停往明照身上蹭,麵露急切,出聲哀求:“寶貝兒,現在宿舍沒有人,讓我蹭蹭好不好?”

明照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一把將秦淩推開,睫毛顫了顫,眸中帶著不容置喙地堅決:“秦淩,我說過的。”

秦淩看著明照熱得潮紅的雙頰,和隨著呼吸急促起伏的鎖骨,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我知道……寶貝兒,你吃藥好不好,西地那非肯定行,我實在忍不了了。”

明照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他:“我這是心理性的,不是生理性的。”

秦淩敷衍道:“萬一醫生診斷錯誤了呢,這個年紀的男生,誰會得性冷淡啊,你就是太害羞了。”

明照眼前眩暈,滿身虛汗,聽聞忍不住拔高了音調,嚴厲道:“秦淩,你出去!”

他這樣不留餘地,秦淩的興致漸漸淡了。

秦淩死死盯著他的身體幾秒,腦中不知在思量什麽,良久才悻悻道:“好好……我不逼你,你休息吧。”

……

視頻播放結束,畫麵戛然而止。

明照回過神來。

他平靜的關掉視頻網站,在自己的主頁發布了一條消息——

【有點感冒,今天沒辦法給大家唱歌了,抱歉。】

出事幾個月後,他在甜橙FM注冊了個賬號——步履不停。

因為嗓音細膩溫柔,高音優秀,雖然沒有露過臉,但他還是在短時間內,積累了二十萬的粉絲。

但由於沒跟平台簽約,唱歌隻能當作|愛好,並不能獲得實際收益。

不過他空閑的時候,還是會保持直播的頻率,為了不讓自己唱歌的技能退化。

發布動態後,明照看了眼評論。

“可惡,步步又請假了,晚上運動沒得聽了!”

“啊感冒了,步步好好休息啊。”

“嗚嗚嗚今天心情不好,本來想聽步步唱歌舒緩一下的,不過步步還是好好休息。”

“注意保護嗓子寶!”

“步步,最近有寒流過來,可能會降溫,一定得注意保暖啊。”

“快快好起來,聽你唱歌習慣了!”

……

明照彎了彎眼睛,這才一垂眸,將電腦關上。

隻有在不露臉的時候,他才能感受到來自互聯網的善意。

他站起身,頂著感冒的不適,收拾宿舍的雜物。

馬上要畢業了,這些東西要一點點搬回家。

他家住在郊區,距離學校有兩個小時的車程,他每次回去都會把行李箱裝滿。

他媽明婉迎讓他在市裏租個房子,以後麵試工作方便,但明照看了一圈房租,還是不舍得。

來回跑隻是累一點罷了,起碼省了好多錢。

等收入穩定了再租吧。

正午,日光灼熱。

明照戴著口罩,拖著一行李箱的衣服回了正南街。

繞過生鏽的鐵門,邁過昨晚留下的積水,一路歪歪扭扭,他總算扛著行李箱上了電梯。

電梯晃**兩下,重重地關上,帶著他上到四層。

明照拉著行李箱,順手撕掉貼在家門口的小廣告,掏出鑰匙開了門。

“媽,我回來了。”

他將行李箱放在一邊,嫻熟地歸攏好堆在鞋架上的布料和軟尺,向廚房望去。

小廚房裏飄來陣陣菜香,伴隨著鍋鏟嗆鍋的聲音。

明婉迎扭過頭,笑眯眯地喊道:“媽馬上就好,你先歇會兒。”

明婉迎有一雙盈盈動人的笑眼,哪怕添了歲月的痕跡,也依舊能看出,年輕時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明照長得和明婉迎很像,眼眸細膩含情,澄澈如水,笑起來弧度溫柔,讓人心尖酥顫。

可惜他很少笑,反倒顯得清冷一些。

明照換好拖鞋,衝了衝手:“我幫你收拾一下。”

說著,他開始整理明婉迎亂放的雜物。

明婉迎樂了:“小姑娘似的,比我還愛幹淨。”

明照手上動作一停,深吸一口氣,對明婉迎的稱呼無可奈何。

他因為長得秀氣,小時候經常被明婉迎的同事認作女孩,明婉迎大大咧咧也不在意,還順口叫他囡囡。

明婉迎曾經是京市人民醫院的醫生,因為工作忙,明照幾歲的時候,丈夫就卷了全家的錢跟小三跑了。

後來明婉迎再婚,嫁了個很不錯的人家,為了經營好這段婚姻,她辭去了醫院的工作。

盡管如此努力,但這段婚姻還是以失敗告終。

公立醫院出去容易進去難,離婚後,她落腳在一家社區醫院,收入大打折扣,為了支撐明照學藝術,她不得不做了份裁縫的兼職。

明照心疼明婉迎的辛苦,所以才想早日出道賺錢,可沒想到報名了男團選拔,卻遭遇飛來橫禍。

明婉迎將炒好的菜裝盤端上來,眼睛落在專注擦桌子的明照身上,定神幾秒,認真道:“兒子,還是在市裏租房子吧,媽能負擔得起。”

明照拳頭一緊,眼瞼顫抖了兩下,輕聲道:“不用。”

說不難受是假的。

他成年了,也要畢業了,卻還養活不了自己。

他甚至不缺才華,可他缺清白。

明婉迎偷瞄了一眼明照的神色,然後低下頭,清了清嗓子,一邊賣力地擺著碗筷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嘀咕:“我聽說你哥回國了。”

明照錯愕抬頭,怔忪看向明婉迎,手指的力道不由得一寸寸收緊。

“謝沂?”

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大,他下意識目光躲閃,眼神不知落在何處。

局促半晌,明照才垂著眸,探出舌尖,舔了舔幹澀的下唇,固執道:“不是我哥,我們跟謝家早就沒關係了。”

明婉迎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替媽委屈,替媽憋氣,可是這都七年了,我連謝聞卓的樣子都快記不清了,以前的紛紛擾擾吵吵鬧鬧,就讓它過去吧,而且這也不是謝沂的錯,你何必遷怒他。”

雖然明婉迎和謝聞卓結束的不太愉快,但她卻始終留著謝沂的聯係方式。

“別談謝家了。”明照低聲喃喃,睫毛尖忽上忽下。

窗外陽光很濃,照得他發梢泛光,軟軟地垂在眼角。

明婉迎像是要一口氣把事情說開:“我知道早幾年謝沂還想見見你,你躲開了,也不讓我知道。”

“兒子,真不用這樣,謝聞卓現在對我來說就是陌生人,我心裏早就不覺得委屈了。人的感情是變化的,複雜的,沒有那麽多非黑即白,那畢竟是我們這一輩的事。”

“你在這個行業,謝家要是能幫襯你一把,你也不要任性的把人推開。”

“媽......”明照拖長音調,語氣有些不悅,眉頭皺成一團。

其實他心裏說不出的別扭,好像很多情緒湧到一起,同時發作,像膨脹的高壓鍋,也分不清哪個更強烈一些。

但總之,每個都傷筋動骨。

明婉迎苦口婆心,展開柔情攻勢:“你小時候不是很喜歡黏著謝沂嗎,怎麽現在見哥哥一麵都不願意了?”

仿佛被戳中了心底的隱秘,聽了這句話,明照耳根逐漸發燙,在陽光下紅的透亮。

他有些羞惱,不甘心的小聲反駁:“誰黏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