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隻有短短兩天的時間,千燈河岸還是收到了上千份簡曆。

經紀團隊會從簡曆中挑出幾十個條件好的,再進行一輪麵試,最後留下七人加入千燈河岸藝人部。

上千人到七人,淘汰率比預計的還要高。

而很多藝人的命運,往往決定在經紀團隊某一瞬間的心情下。

秦淩宣傳翻遍了手機通訊錄,總算找到了半年前短暫有過交集的藝人經紀鄭姐。

鎖定了目標,她嫻熟的聯係公司粉運部門。

不多時,便從職業粉絲手裏拿到了整理好的明照黑料合集。

宣傳簡單翻了一遍那幾十張做的像大字報一樣的黑料圖,嫌惡地瞥了瞥嘴。

在明知道很多圖都是造謠汙蔑的情況下,她也要幫忙擴散傳播出去。

她覺得有點惡心,也看不起這些幹髒事的職業粉絲,但又不得不說,藝人離不開它們。

它們潑髒水的水平確實專業,相信每個看過這些圖的人,都會對明照敬而遠之。

宣傳先是在論壇娛樂版塊發布了個帖子——

【千燈河岸成立藝人部,我們選秀史上最大的黑料咖也去麵試了?】

帖子裏,宣傳捏著鼻子貼滿幾十張黑料圖,然後為了撇清法律責任,佯裝無辜地問了一句:“廣場上看到的,不懂這些圖都是真的嗎,這樣的藝人也能接到千燈河岸的麵試通知?”

帖子下麵立刻有安排好的水軍頂帖——

“啊?這人怎麽還在娛樂圈蹦躂啊,我以為早就埋了。”

“怎麽又拉這位出來鞭屍啊,我記得他今年該大學畢業了,哈哈畢業即失業。”

“假的吧,千燈河岸就算成立的晚,也不會不知道兩年前的大瓜。”

“也不一定啊,都過去兩年了,這位的粉都跑完了,千燈河岸不知道也正常。”

“救命,他怎麽有臉參加麵試啊,居然沒有羞愧退圈。”

“千燈河岸的人在看嗎?快去問問你家藝人部有沒有踩雷啊,網友好心給你們提醒了。”

……

眼看著帖子加熱得差不多了,宣傳便複製好帖子連接,分享給了藝人經紀鄭姐。

宣傳:“鄭姐,你們千燈河岸在招藝人啊?”

過了一個小時,對麵才不緊不慢地回複。

鄭姐:“這幾天在招,你也知道啦,這什麽亂七八糟的帖子?”仔細看了一遍,鄭姐告知,“他確實通過初審了,這消息怎麽泄露出去的?”

宣傳不由一驚,她隻是隨手一編,沒想到明照真能走到麵試。

於是她立刻甩鍋給了明照:“哈哈,這種料,基本都是本人放出來試探大眾反應的吧,如果反應好就可以美美洗白了,可惜評論沒控住,白費了,也不是什麽新鮮手段了。鄭姐最近很忙吧?”

這個說辭其實有些牽強,水軍控評並不貴,如果有心試探風向,絕不會讓評論區鋪滿黑料和羞辱。

鄭姐本該有時間仔細思考宣傳說的話,但她被最後一句疑問帶走了,忍不住抱怨道:“累死了,上千份簡曆呢,我現在看美人都麻木了,明天就得去中京酒店麵試,這次招新任務特別急。”

宣傳立刻把話題拉回明照身上:“一急就容易出錯,我前段時間還被老板罵了,你可得謹慎,怎麽還讓這種藝人進麵試了?”

鄭姐:“這人簡曆不是我審的,是別的同事過的,不過他怎麽這麽多黑料?”

宣傳挑眉:“哈哈這人是我家秦淩大學同學,他那些黑料應該都是真的,秦淩知道後就跟他疏遠了,但是也沒落井下石出來說他什麽。”

鄭姐唏噓:“秦老師這種憨憨的傻白甜都疏遠他了,那應該是人品真不行。”

宣傳佯裝生氣:“去去,我家秦淩才不是傻白甜,他就是善良體麵好嗎。”

鄭姐:“開玩笑啦,我對秦老師印象不錯的。”

宣傳心滿意足:“嗯,我就是看到了,跟你八卦一下,不過想也知道你們肯定不能要這樣的藝人。”

鄭姐果斷道:“當然,千燈河岸又不是垃圾回收站。”

宣傳放心了。

做到這一步,基本就能將明照攔截在麵試。

其實她也不懂,秦淩為什麽這麽忌憚明照,兩年前那場同台競技,最後分明是秦淩勝了。

一個有硬傷的失敗者,怎麽可能有機會翻紅。

鄭姐跟秦淩宣傳聊過後,立刻把手頭的工作放在一邊,握起手機去找自己的頂頭上司。

到辦公室門口,她敲了敲門,邁步走了進去:“老大,明天的麵試名單好像有點問題。”

藝人主管一皺眉:“怎麽?”

鄭姐將手機遞過去,點進論壇的帖子鏈接:“您看。”

藝人主管沒她那麽一驚一乍,隨便瞥了一眼,不屑道:“論壇裏的黑料你也信,看看得了。”

鄭姐其實挺想在領導麵前表現一下,立立功,見領導不屑一顧,她趕緊辯駁:“不是,剛才圈內朋友跟我聊,這人是秦淩大學同學,黑料都是真的,雷點也確實多,據說以前參加過男團選拔小火過一陣,被人刷#滾出娛樂圈#退賽的。”

藝人主管一皺眉,埋怨道:“背景這麽複雜,誰不調查就通過了?”

鄭姐怕得罪同事,趕緊打圓場:“過去兩年了,大家都不記得了,要不是正好有圈內朋友跟我提,我也不記得,再說他確實長得挺出色的,可能也是仗著長相才為所欲為吧。”

藝人主管有些不快:“好了好了,明天麵試意思一下,把這個明照拿掉吧。”

畢竟來麵試的有幾十人,也不差一個。

鄭姐猛點頭:“行,那我回去做個標記。”

藝人主管叫住她:“對了,那個劉欣暢關照一下,他跟咱們劉總一起勾肩合過影,好像關係不錯。”

不出意外,這位應該就是藝人部成立的目的之一。

深夜下起微雨,晾在陽台的布料幹了又濕。

此時的明照還不知道,他的機會就被這樣輕怠地拿掉了。

前兩天接到麵試通知,他盯著郵件看了整整半個小時。

心髒酸澀的發疼,酸澀感一路蔓延,弄的眼圈也酸起來。

他其實沒抱什麽希望,似乎別人拒絕他才應該是常態。

原來被苛待久了,稍微一點寬容也會讓人覺得委屈。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眼睛用力眨了幾下,將翻湧的情緒收回心裏。

然後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開始專心研究千燈河岸的定位和偏好風格。

麵試前一晚,他又開始失眠。

自從經曆了兩年前的無妄之災,他就經常失眠,因為隻要一閉眼,記憶深處鋪天蓋地的羞辱和嘲笑,就像不定時發作的病毒,不斷蠶食他的神經。

不過好在他年輕,遺傳基因也夠優秀,這麽折騰一遭,也沒給容貌留下任何減分的痕跡。

麵試要求完全素顏,不允許任何妝造。

明照對此並不擔心,他知道自己很漂亮,這是他除實力外,另一件非常篤定的事。

中京酒店是京市CBD區的老牌酒店,也是很多劇組麵試演員的地方,因為私密性好,保密度高。

明照在大學時期也來這裏跑過幾場試戲,對路線很熟。

麵試的房間一共四個,除他之外,還有不少藝人在等。

有人戴著耳機蹲在牆角,一副完全不想與人溝通的模樣;有人在走廊上來回踱步,嘴裏不斷念叨哼唱著什麽;還有人時不時喝水,清嗓,擦汗,整理儀容儀表。

也有些聊天的,顯然是太過緊張,需要互相打氣。

“他們進去多久了?”

“半個小時吧。”

“這麽長時間啊……都麵試什麽呀?”

“都得半個小時吧,很正常。”

……

沒過多久,有工作人員出來通知明照進去麵試。

他進了酒店房間,發現裏麵擺著桌子,對麵有三個麵試官。

幾個麵試官看了他一眼,然後麵麵相覷,彼此對了個眼神。

明照真誠地鞠了一躬,眼眸微抬:“各位老師好,我叫明照,中京戲劇學院的應屆畢業生。”

幾秒鍾的沉默後,終於有個麵試官說話:“本人比照片強,眼睛挺好看啊,真素顏沒做過?”

明照點頭,不疾不徐道:“嗯是,謝謝老師。”

“有腹肌嗎?”

明照:“有。”

“感情生活幹淨嗎?沒有亂七八糟的男女關係吧。”

明照微微皺眉,但還是回答:“沒有,單身。”

麵試官上下打量他:“轉一圈我看看側臉和身材。”

明照像拍定妝照一樣展示了正側背麵。

麵試官:“長得沒硬傷,屁股挺翹的,腿也夠長,行了,回去等通知吧。”

明照錯愕地僵在原地,顯然沒想到他準備了整整兩天的麵試就在幾十秒內結束了。

麵試官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下一位,劉欣暢。”

明照來不及說什麽,幾位麵試官已經開始翻起劉欣暢的簡曆了,他隻好客氣的頷首,轉身走了出去。

哪怕感受到一點尊重,他也會盡力爭取的,但眼前,他知道一切都無濟於事了。

他一走,幾個麵試官立刻輕鬆起來。

“你問的什麽破問題啊,也太敷衍了吧。”

“沒辦法,也不能什麽都不問啊。”

“不過他長得是真好看,剛進來我都驚豔了一下,比其他孩子強出一大截,可惜了。”

“嗐,長成這樣的,以後有的是賺錢的渠道,你操心這個幹嘛。”

“人家不是說黑紅也是紅嗎,有黑料也不是不能捧。”

“咱公司沒必要走邪門歪道吧,反正老大交代不要了。”

……

然而劉欣暢一進來,幾位麵試官卻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

雖然被交代過這位是劉總的朋友,但偏偏排在明照後麵,長相的落差未免太大了點。

但這個圈子就是這樣,紅與不紅,有無人捧,與長相和實力都不正相關。

“不錯啊,劉欣暢,挺周正的嘛......"

聲音漸漸縹緲,房門縫隙裏隱約透出麵試官和劉欣暢的開懷大笑。

明照不傻,他能看出麵試官對他的敷衍。

對方對他的專業素養完全沒有任何興趣,甚至連關注外貌的語氣也是輕佻的。

他隻是想不通,既然不想要他,為什麽讓他來麵試。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麵試的房間,然後沒和任何人交談,在別人好奇的目光下,徑直走到電梯間,乘電梯下樓。

他看著電梯鏡子裏自己的臉,腦海中又浮現出檸檬台製片人的話——

“你找理由把秦淩甩掉,我們讓你做主推,保證一年你就可以大紅大紫。”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

明照睫毛尖抖動了一下,稍長的發梢柔軟地搭在眼前,將光影切割成交疊的兩瓣。

鏡麵反射出他清秀精致的五官,還有那雙落寞低垂的,綴滿碎裂光亮的眉眼。

“謝聞卓先生想讓你搬回公寓去,你母親也……”

電梯穩穩停在一層,隨著輕悅的“叮”聲,電梯門緩緩打開。

冷氣灌入,光影開合,明照回神抬眸,目光正撞上麵前人的臉。

猝不及防的衝擊讓他片刻耳鳴,狹窄的電梯間,仿佛窒息的真空罩,將一切隔絕在外。

熟悉又陌生的輪廓,滾燙地刻在了他的眼底。

他從未想過,會和謝沂在這裏重逢,哪怕七年未見,他還是一眼認出了謝沂。

謝沂身穿休閑黑色襯衫,因天氣熱,不拘小節的解開了兩顆扣子,輪廓分明的鎖骨中間,墜著條星圖銀鏈。

他身材頎長,比明照高半個頭,此刻兩人相距不足半米,自外而來的光線和音量被遮擋得嚴嚴實實。

明照在他身體的陰影裏,望著那張比七年前成熟深邃得多的麵孔,看見琥珀色眼仁中的淡漠桀驁,心髒仿佛極洲天氣裏的一捧溫水,瞬間凝固得密不透風。

塵封多年的記憶呼嘯而來,清晰刺骨,以至於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眼睛還狼狽地蓄著淚。

他動了動唇,唯有那句稱呼,卡在胸口裏,像被水泥封砌,無論如何也喊不出口。

十三歲那年,他跟著明婉迎來到謝家,第一次見到謝沂。

他忐忑拘謹地走過去,用汗濕的小手拉住謝沂的手指,仰起頭,漆黑明亮的大眼睛望著他,像明婉迎教的那樣喊他:“哥哥。”

謝沂十六歲,桀驁不馴,連正眼都沒瞧他,隻是勾唇嗤笑:“演什麽兄友弟恭呢。”

他那時候不知道什麽叫演戲,他隻是很沒有安全感,所以願意黏著謝沂。

謝沂跟朋友打球回來,聽到籃球撞擊地板的咚咚聲,他會從**一躍而起,來不及穿鞋就衝出去,興奮得滿臉通紅:“哥哥怎麽才回來,下次帶我去!”

謝沂會抬手掐住他的後頸,阻止他毫不收力的熊抱。

有時候也擋不住,被他撲了個滿懷,差點踉蹌摔倒,謝沂雖然表情不耐煩,但下意識的動作,卻是攬住他的腰,防止他站不穩。

他曾經,努力地融入著謝沂的生活。

但後來,也是他殘忍地說——

“你的貴族媽背叛你爸,你的混賬爸又背叛我媽,你們一家都隻會玩弄別人感情,誰碰到你們誰倒黴一輩子!”

時至今日,這些聲音仍舊刺耳,刺的他心髒隱痛,卻傷不見血。

就像明婉迎說的,他不該遷怒謝沂,他心裏清楚,可十五歲的他還做不到克製和忍耐。

“借過。”

低沉冷淡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謝沂目光平靜的從明照臉上掃過,沒做一秒停留。

他邁步進了電梯,手臂從明照的袖邊擦過,帶起微不可見的搖曳,空氣中隨之彌漫起甘澀的雨杉香。

他仿佛根本沒有認出麵前的明照。

謝沂身後,一位西裝筆挺長相清俊的青年跟了進來,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但卻瞥了一眼明照,抬手按住電梯門,友好地問道:“先生,要下去嗎?”

明照抿得嘴唇發白,由脖頸自耳根漲紅,頸間血管快速跳動著,肆無忌憚地暴露著主人的慌亂。

他立刻扭開頭,背對著謝沂,垂下眼睛,一聲不吭地走出了電梯。

他背後出了很多汗,好在襯衫的布料不錯,掩蓋了太多難堪。

不過大概是感冒的餘韻,在巨大的情緒起伏後,他隻感到不真實的眩暈。

他聽到電梯門在他身後閉合,就如大廳突然而至的透徹冷氣,讓他清醒的意識到,他與謝沂,根本是咫尺天涯。

就像他隻能一次次地趕來中京酒店麵試,而謝沂可以在這裏擁有專屬房間。

他們之間短暫且多餘的聯係,不過是父母那段不堪回首的婚姻,一旦父母婚姻破裂,他和謝沂就不再有任何關係。

“先生您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明照低聲讓過門童禮貌的問詢,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中京酒店。

電梯緩緩上升,電梯裏,唐寧夏看向鏡中那人冷靜的臉,不客氣地戳破:”謝總,剛才您的呼吸頻率亂了,動作也比以往僵硬緊繃,路過他身邊的時候,您輕吸了一口氣,沒猜錯的話,對方就是……”

謝沂掀起眼皮,瞥了身邊人一眼:“唐寧夏,我媽讓你追隨我,可沒讓你審查我。”

唐寧夏一臉公事公辦的嚴肅,語氣卻是格外輕鬆:“謝總,你魂牽夢縈的弟弟身上的味道好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