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事就是這樣,很多時候以為一切都已是蓋棺定論,很難再起什麽變化。
苦苦等待的人心中已經開始勸著自己放下,悄悄與自己說來日方長,未來歲月久遠,一起都會好起來的。
然而,偏偏就在此時,等了許久也不見蹤跡的轉機,卻在轉眼間悄然而至,就這麽堂而皇之擺在最顯眼的位置,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溫子念就是這樣,在此之前,他已經以為莫真已經真的是無藥可救了,可能唯一的生機所在,就是正忙著在天上打架的兩位師叔。
但那也要等他們打完了架、屠完了神,重臨九州後,莫真才會迎來所謂轉機,一個絕對能夠讓他煥然一新的轉機。
然而,誰又能想到這寧景清的手裏居然有一座自稱為龍宮的乾坤小世界,和那些虛無縹緲的神龍有了千絲萬縷的聯係。
如果它真的是名副其實的龍宮,或許還真的能夠和莫真有那麽一絲聯係。畢竟啊,以前的莫真體內藏著一條來頭不小神龍,不過那隻是一絲龍魂,很弱小的龍魂。
如此一來,溫子念就覺得這變化來得也很理所應當,頗有幾分瞌睡來了遇到個枕頭,屋漏遇見烈陽天。
但是這一切也未免太過於巧合了吧,仿佛就是被人安排好了一樣。這讓溫子念很難不把這些事情和兩位師叔之間聯係在一起,溫子念甚至覺得這是不是早就被兩位師叔算在了裏麵。
那麽有個問題溫子念就很好奇了,就是當莫真從龍宮裏醒來後,他會變成什麽模樣?
想到這裏,溫子念當機立斷做了取舍,搖頭把寧景清丟下雲端的念想從腦海裏甩出,興致衝衝地對著寧景清說道:“你是怎麽知道的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我就問你一個問題!”
“什,什麽問題?”寧景清依然有些恍惚,畢竟腦子裏突然出現的想法、莫名其妙的熱淚盈眶讓他不得不感到慌張。莫不是自己的身體裏還住著個別的什麽東西?如果沒有,那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感覺?如果有,它會是什麽?是好還是壞?
寧景清很慌,但溫子念覺得這很正常,就像自己初次來到定州之時,明明隻是初次見麵,心中卻是生起一抹極為熟悉的感觸,就好似遊子歸鄉、老友久別重逢,整個人發自肺腑的喜歡那座小城。
現在想來,這種感覺大概和柳青觀外搖曳的大柳有著難以言喻的關聯,雖然目前沒有捋清楚這是為何。而莫真和龍宮大概就是他和楊柳之間的關係了,很是玄妙,很是不可思議,又都在情理之中。
莫真曾在古逍哪裏得來一枚疑似龍鱗的存在,隻不過當時的龍鱗很汙濁,渾身上下布滿鮮血汙垢,以至於龍鱗裏藏著的一縷龍魂都是無比的汙濁,一雙銅鈴龍目裏俱是嗜血之意。
後因為和溫子念的一場大戰,神龍身上滿是的汙垢被楊柳樹下垂落的元氣衝刷了個幹淨。自此,神龍眸子裏的嗜血之意暗淡了下去,變得無比的清明、溫和以及神聖。
雖然那隻是一縷極為細微的龍魂,但怎麽說也是龍魂,也許在許多年前就曾盤踞在水晶龍宮裏的龍柱之上,與它的族人一起痛快嘶吼、暢快歡呼。
此時此刻,寧景清之所以會覺得他有辦法救莫真,也許就是這龍宮認出了莫真身上殘留的氣息,龍宮之內或許藏著一份獨屬於莫真的造化!
不過這些,溫子念不打算和寧景清解釋太多,知道得太多了,對他不見得是件好事,他就隻是問道:“此時此刻,你能不能打開龍宮,把小莫送進去?”
寧景清聞言閉目感受了片刻,搖頭道:“在這裏不行,我雖能感應得到龍宮,但我無力撐開通道,我估計要回到九州才行。”溫子念聞言點了點頭,“很好,那麽我們先回九州,然後把莫真送進龍宮之內後,我們再重返鍾內乾坤?”
“好!”寧景清重重一點頭,事情的輕重緩急,身為一國天子的寧景清還是認得出來的。
瞧著這方乾坤生機盎然,想來養活這五六千人也不是什麽難事兒,反倒是莫真,他身上的氣息已經是越來越稀薄,如一決堤江水,雖說上遊有滂沱大雨落下,但還是難以填補下遊的虧空。長此以往,莫真必然會油盡燈枯,橫死當場,委實不能再拖。
“所以,我們該如何回九州呢?從這裏跳下去?”寧景清為難了,瞧這高度,怕是有好幾個州的距離啊,若是橫移那倒是沒什麽的,這些年一瞬間跨越五洲九府的事又不是沒有做過,但這從這麽高的空中落下.......
這還真是十八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啊!寧景清心裏還真沒有底。
溫子念很是驚訝了,指著這片茫茫雲海問道,“呀?你是怎麽知道的?我記得沒人跟你說啊?!”
“害,這有什麽”寧景清隨意擺擺手,理所應當的說道:“朕的江山,朕還會不知道?哪怕我們之間隔著成千上萬裏,那種感覺都不會有變化的,不過......”寧景清長長一歎氣,“這麽高跳下去,真的不會摔死嗎?”
溫子念重重呼了口氣,連連拍著胸脯道:“呼,我就說你不行嘛,還好沒有帶你去見他們,要是......等等,”溫子念突然想到了什麽,瞪大了一雙眸子不可思議地盯著莫真。
“你剛剛說你打不開龍宮?”
寧景清點頭道:“嗯,是啊,因為我離九州江山太遠了,我駕馭不了九州的山河偉力。”
“我靠!”溫子念怪叫一聲,“那還玩個屁啊!老子叫你來是幹嘛的?”
“救人啊!”
“我,我,我他.....”溫子念氣急而笑,指著寧景清磕磕巴巴了許久,這才罵道:“你都打不開龍宮了,你救個屁?”
寧景清傻眼了,愣了許久,撓撓頭細細一想,“額,是哦,那這咋辦?”
“我怎麽知道?”溫子念氣壞了,好家夥,這麽大老遠的把他坑了過來,本以為他會在這乾坤裏再開一個乾坤,之後呢,再把那些個無憂穀的民眾先遷徙到龍宮裏,再將其整個送到九州,這一趟的旅程就算是完成了,他也就能夠通過祭壇回到神跡,把那兩位可憐人帶回九州。
至於祖州大陸上的芸芸眾生......溫子念自認為自己還沒那個本事,能以一己之力和所謂的神叫板,雖然,那神大概是要完蛋了。
但是萬萬沒想到啊,寧景清這貨都已經被送上戰場了,就要拔刀對敵,他卻和旁人說自己的刀還沒有開封!
這這這,這不是扯淡嗎?
溫子念很生氣,但也很無奈。
寧景清沉默著走到九州之上的雲海之中,低頭打量著自己的江山。
他的力量他知道,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力量就是來自這九州的山山水水之間,隻要山未塌,江河未枯,他的力量便不會有枯竭的那一天。
隻要這九龍玉璽還在他的手裏,他也真正能夠做到掌控江山!
但是啊,身外物畢竟是身外物,不管它是如何的不可思議,如何的神奇偉大,隻要寧景清離開了這九州,或者距離九州有一定的距離之後,他就和山水湖泊之間斷去了聯係啊,哪怕這聯係還在,這種微弱的聯係也已經沒有辦法讓他獲得力量,讓他掌握乾坤,按照子的意念來維持這個世界的平橫。
失去了這力量的寧景清,他就會變成一個稍微不那麽尋常的尋常人。
幾年前,他還不知道這九龍玉璽代表的到底是什麽,為什麽一個人可以因為一個東西,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神一般的人。
九州百姓們說,那叫符石之力,所謂的九龍玉璽便是一枚品相極佳,質量極好的符石。寧景清覺得也是,也真的以為是這所謂的符石,給了他神一般的偉力。
直到那一天他禦龍西去,想要平定雍州於一線天之間的千裏隔壁,殺盡擋在雍州和一線天之間的夜遊神時。他有幸見到了那聖人書生,他才真正知道了這力量的來源。
他的力量來源於九州大地的深處,那裏有一條金光燦燦,卻陷入了沉睡的神龍,其力量經過不知多少萬年的變化,已經與九州山脈、江河氣運融為一體。
某種意義上來說,整個九州便是它的身軀,它力量的一部分,而被大威視為傳國至寶的九龍玉璽,便是這神龍口裏的龍珠。隻要有人能夠和這龍珠建立一絲微弱的聯係,他自然就能調動神龍的偉力,也就等同於能擁有調集整個九州山水之力,千裏殺人、任意傳送自然也就不是什麽難事兒了。
眼下,寧景清便是因為離開了這九州大地,便失去了對這山水偉力的掌控,沒了力量,他自然也就不能打開藏在龍珠之內的乾坤小世界。
但這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隻要寧景清願意冒著被人竊奪九龍玉璽的風險,把九龍玉璽暫且借給溫子念,想來他身為聖人書生的弟子,這區區些許推開大門的力量他是有的。
既如此,倒不如把玉璽扔給溫子念,讓他自己去想辦法打開這乾坤小世界之門,自己去送莫真進去。而他寧景清,隻需要做一件事。
那就是問問自己敢這樣做嗎?敢讓溫子念握住自己的命脈嗎?敢把大威帝國的氣運完完全全交給他嗎?
寧景清認認真真思索了片刻,還是選擇了相信,依然覺得以溫子念的身份和脾氣,這區區一個人間帝王的身份,他大概是是看不上的,他的路,遠遠要高於帝王之位。
想清楚了問題,說服了自己,寧景清二話不說伸手探入龍袍內,從龍袍內掏出了這被天下人視為正統的九龍玉璽,一隻手提著龍袍,一隻手托著玉璽朝涼亭走去,一邊走一邊說。
“其實呢,我覺得還有一個辦法可是試一試!”
溫子念怔了怔,“還有辦法嗎?”
寧景清點點頭,“嗯,辦法嘛,總歸是有的,不過呢就要看你願不願意當一天的皇帝了!”溫子念狐疑望來。
寧景清也不廢話,確定了自己站在涼亭內了,確定自己不會因為失去九龍玉璽而從雲海之上跌落之後,他毫不猶豫的把這枚被天下人視為傳國至寶的九龍玉璽拋給了溫子念。
溫子念下意識伸手接住,定睛一看,溫子念愣住了。
雖不知道這寧景清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要,但這鎏金玉璽遠比想象中的還要重了許多,細細一看,說是玉璽,其實就是一枚大得有些出奇的寶珠,隻不過它的底座被人以黃金打造了一份厚約三尺的底座,四四方方,再從底座上伸出九條栩栩如生的金色小龍,用以固定住寶珠。
而這寶珠呢,世人都說它是符石,在溫子念經過一番極為細致的觀察後,認可了這個傳說。按照九州百姓的理解來說,質地如玉、內有無邊力量且可以被人使用者,皆可算作是符石。
溫子念把玩了片刻後,將其拋給寧景清,“你這個辦法不咋地,我又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怎麽可能隨便搞塊符石給我,我就能和它融為一體,能夠使用它?”
“符石?”寧景清穩穩接住九龍玉璽,“你說它是符石?”
溫子念一攤雙手,“按照你們對符石的理解來說,他可不就是符石?”
寧景清笑著搖了搖頭,“這點你就錯了,它不是符石。”
“不是符石它是什麽?難不成是神石?”溫子念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寧景清再度一搖頭,“它,是龍珠!”
“哦,龍珠啊......什麽?龍珠?!”溫子念怪叫一聲,“你不是在騙我?”
“我為何騙你?”
溫子念上上下下打量著寧景清,寧景清單手托著玉璽,一手負後,“所以,你有辦法了嗎?”
“怎麽可能有?”溫子念翻了個白眼,“如果莫真沒有昏死過去的話,也許他能,但我肯定做不到啊,我又和龍沒啥關係,怎麽可能打得開他?”說完,溫子念深深看了一眼這所謂的龍珠,嘀咕道,“原來是龍珠啊,怪不得......”
“什麽?”
“啊,沒有......”
兩人沉默了,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
於是兩人幹脆把九龍玉璽放在涼亭內,兩人麵朝九州坐在涼亭台階上,溫子念把腳伸入雲海中,寧景清見狀卷起龍袍,也學溫子念把退伸到了雲海之中。
兩個人四條腿就這樣在天際高處晃啊晃,**啊**,一直到腳下的雲海泛起了彩色,頭頂的星空漸漸暗淡,一輪烈日從涼亭之上露出了真容。
溫子念怔怔道:“天亮了!”
“是啊,天亮了。”寧景清也感慨道,“所以我們是不是該下去了?”
溫子念有氣無力的點點頭,歎道:“走吧,我抱著小莫,你......你能飛嗎?”
“大概是不能!”寧景清果斷搖頭,“我不知道自己來不來得及在尚未摔死之際調動氣浪接住我,我也不敢試,畢竟這命隻有一條!”
溫子念重重一歎氣,嘟囔道:“唉~造孽啊!早知道就不把你帶上來了,現在好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麻蛋的......”寧景清忍住笑,糾正道:“話也不能這麽說,咱至少知道了能夠救小莫啊,隻要小莫醒了,他不就有辦法打開這乾坤小世界了?那咱不久可以繼續收編這些百姓了?”
溫子念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說的也是,那咱走吧,不等了,回頭你幫我準備五六千人的糧食,無憂穀的鄉親們已經撐不了多久了。”寧景清點點頭,“小事一樁。”
“嗯。”溫子念淡淡嗯了一聲,扶住階梯收回雙腳,重新踏在雲海之巔穩穩而立,一甩頭發,豪氣萬丈道:“大不了就多耽擱幾日便是,老子有的時間,怕個屁!”
寧景清咧嘴笑了笑,“沒事,還年輕,區區幾天而已,不礙事!”溫子念淡淡一點頭,轉身走向了涼亭,這一轉身,溫子念便僵住了。
當寧景清把雙腿小心翼翼的從雲海之中抽回後,他這才發現溫子念此刻僵硬無比的站在原地,不進也不退,就這麽呆呆楞在原地。寧景清見狀眉頭一挑,抬頭看去,他也僵在了原地。
涼亭內,莫真沒了,九龍玉璽也沒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團正在緩緩旋轉的雲氣。
寧景清傻眼了,指著這團雲氣磕磕巴巴問道:“這......這......這是怎麽回事兒?莫真呢?我的玉璽呢?”寧景清的一句話驚醒了僵在原地的溫子念。
很多時候,坊間的平民老百姓們總是討厭自己太過於平凡,一輩子就這麽幾十年,能做的事就這麽些,能娶的媳婦兒就那麽幾個。可是啊,有的時候平凡又何曾不是一種幸運?
比如寧景清,沒了九龍玉璽的他就是一尋常人,眼中所見,耳中所聞俱為尋常人能夠看見、聽見的。但他溫子念就不同了,涼亭內在寧景清看起來是一團潔白氣浪的東西,落在溫子念的眼裏,那就是一副震人心魄的畫卷,一聲聲嘹亮的輕嘯。
還是那個龍宮,還是那密密麻麻的柱子,但這一次卻是和前不久所見的有所不同。
龍宮,名副其實的龍宮。
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龍柱之上,一條條威嚴神聖的神龍盤踞,它們就好像鑲嵌在夜空中的點點繁星,彼此之間距離不同,大小也不同,甚至連身上的龍鱗也有所差異。
有的如刀、有的似劍、有的拖著一根長長的槍尖,肋下伸出兩翼雪白的刀鋒,還有的無足、有的如千足蜈蚣一般探出一隻隻泛著寒芒的利爪。
而其中最為非同凡響也是最為平凡的,卻是一位懷中抱著一個白玉寶瓶插著一截金黃楊柳的中年男子。那人大刀闊斧坐在龍宮牌匾之下,其身形隱於一片朦朧金光中,隱約可見一雙眸子裏滿是溫和,和那些滿是暴虐之色的神龍對比來說,他就一點也不像一位龍中帝王。
但他又偏偏就是帝王,一尊........龍中至尊。而讓溫子念心神大駭,險些崩潰的卻是接下來的一副畫卷........
雲朵裏,祥和的畫卷並沒有持續多久,眨眼的功夫,這祥和的龍宮外傳來一聲聲嘹亮的打殺之聲,寶座上的男子突然站起,搖身一變成了一條渾身上下金光燦燦的神龍。
它朝著那些盤踞在龍柱上的神龍咆哮了一聲,似是在傳遞著什麽消息。下一瞬,金黃神龍率領著密密麻麻的神龍從水晶龍宮內飛出,有去無回。
龍宮外,又一片雲海之巔。
密密麻麻的金甲神人敲著戰鼓,吹著號角,手中的雪亮大刀殺氣騰騰,坐下的百翼天馬不安的打著響鼻。
這時候,從雲海中伸出一顆堪比星辰大小的頭顱,青麵獠牙,頭戴寶冠。他微微俯身,似是在看向龍宮,當他看見了龍宮之內傾巢而出的神龍之後,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吐出一個堪比打雷的古老音節。
溫子念聽不懂,但他能猜到,那大概是每一個打仗之人都會吐出的音節,那個字他們管他叫“殺!”
而之所以溫子念會這樣覺得,便是因為當那偉岸神人輕輕吐出一個音節後,那些如螻蟻般懸停在他身旁的金甲神人們動了,在這一瞬他們都動了。
一時間,白翼天馬嘶吼,金甲神人喧囂,戰鼓齊鳴,號角連營.......
一場不知道倒向哪邊的戰鬥拉開了帷幕,但溫子念一點細細觀望的心思都沒有,因為那比星辰還要大的頭顱微微轉頭,看向了溫子念,還說出了一句溫子念能夠聽得明白話。
“哦?太上?!嗬嗬嗬......”
好在寧景清的突然出聲把溫子念從這畫卷中拽了出來,溫子念這才從那偉岸神人的視線裏消失了。但那幅畫麵卻是深深烙印在了溫子念的腦海之中。
這是幻覺嗎?
溫子念如此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