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克維爾在這個世界上,可能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
如果非要說,他在乎什麽……那可能就是但丁大人的一句稱讚吧。
正如巴斯克維爾所說,他沒有什麽親人,他的父母是地獄之門前線的文職人員,在一次突然而至的惡魔突襲期間,整個基地都毀於一旦,他的父母自然也沒有幸免於難,他就那麽遵從著一個胎兒初始的渴望降生的衝動,爬出了母親的產道,然後匍匐在無數的屍骸和血水中,爆發出了第一聲啼哭,哭了整整一個晚上,沒有被凍死,才被趕過來接應的隊伍發現。
在那個紅色和白色的世界裏,他沒有受到過任何的教育,也沒有誰會關心他,他的認知就是在目睹一場又一場廝殺,看到一個有一個人死去之中被建立起來的,他當然從來沒有過家庭,也沒有感覺過什麽溫暖,可能這一生之中,唯一一次真正的,被人從心理上認可,就是但丁大人的那一句:“這小夥子……不錯!”
那是一聲發自內心的稱讚。
沒有人知道,這對於一個情感缺失的年輕人來說,意味著什麽,他第一次爬行時沒有人誇獎他,第一次站立時沒有人稱讚他,他學會的第一個詞不是爸爸或者媽媽,而是惡魔,他的第一顆牙齒悠悠落地,他的第一次被噩夢驚哭,從來都沒有人關注過、安慰過,哪怕是他還沒有成年,就跟著作戰隊伍在南極大陸之上執行任務,並從小就展現出了極強的天賦,那他也隻是被視為了一個成為士兵的好苗子,而他所有的努力,也不值得稱讚,因為那些隻是任務。
直到他成年了,第一次在一個表彰大會上,看到了那個年邁的老人,彼此一個相距一整個走廊的對視,那個老人的微笑點頭,才是他這一輩子第一次覺得……自己被關心,被稱讚,有了那麽一點點活著的樂趣。
所以,這一刻,他一直保持著平和的那張臉,僵住了。
……
夏洛克遠遠地站著,看到了對方的神情變化,很滿意自己這句話帶來的效果。
在之前凱瑟琳對他的描述,以及在霍爾克副院長的法庭審理之時,他能清楚地感覺到,但丁大人在這家夥心中有著某種不太一樣的位置,比尊敬,崇拜,仰慕,等等情緒更加的有重量,重到似乎是他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寄托。
果然,在夏洛克一句沒有任何修飾,無比直白的話語之後,巴斯克維爾站住了,然後氣息似乎在不斷的加快,張開了幾次嘴,但是卻欲言又止,似乎顯得有些焦慮,最終直勾勾的凝視著夏洛克,反問道:“有來有回?”
嗯,很明顯,他生氣了……
夏洛克就是想讓對方生氣!
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些承受不住了。
不是現在承受不住,而是他對於剛才這幾分鍾的瘋狂對轟下,收集到的信息來模擬未來的更多情形,有些無奈的發現,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自己將會在5分鍾之後,死於身體機能的消耗!
夏洛克不怕受傷,他在倫敦這個地盤之下,受傷了,也完全可以憑借地獄之中的觸手隨便抓幾隻惡魔來吸收,以此快速的治愈傷勢。
他也不怕和對方繼續戰鬥下去,因為他知道,自己在戰鬥中,可以快速的分析對方的一舉一動,並且對其學習,轉化為自己的進步手段,甚至可以說,越打,自己越強。
但是……他終究還是一個二階的契約者,而自己原初惡魔的特性,讓他從頭到尾,都沒有一隻真正屬於自己的三階大惡魔。
也就是說,他沒有辦法像是真正的三階契約者一樣,從自己的契約惡魔身上獲得對於肉體的進化反饋。
他的運動依舊會產生肌酸,身體裏的熱量會隨著運動所消耗,他會餓,其實在如此高強度的戰鬥之中,就算是一個三階契約者,應該也挺不住,但是巴斯克維爾這個家夥的惡魔實在是太強大,而他本人也從那惡魔的反饋之中,得到了不可思議的身體變化。
最終夏洛克發現,自己在5分鍾之後,就會因為饑餓而落於下風,直至被對方殺死。
而想要解決這一困境的唯一方法,就是盡快解決戰鬥!
所以他說出了那樣一句很平常的話,然後,起到了……額……有點超乎自己想象的效果。
因為他似乎發現,麵前的這個似乎對於什麽都不太在乎的軍官,進入了某種古怪的自我否定狀態之中,他開始喃喃自語,然後還是懊悔,開始自責,似乎是如果他自己真的讓但丁大人有那麽一點點的失望,那便是比死了都要難受的事情。
沒錯,你可是侮辱巴斯克維爾,可以諷刺他,可以利用他,打他,罵他,他都不怎麽在乎,因為從小,他就是在那種環境之中長大的,之後就算是他已經變成了軍隊中最可怕的那個戰士,他也依舊覺得,這些童年的經曆,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但是他在但丁大人的心中的形象,不能有一丁點的蒙塵!
“是啊,和一個二階的契約者打了這麽久,這可真是愚蠢啊,哈哈哈……太可笑了。”在反複的心裏掙紮之後,巴斯克維爾竟然搖了搖頭,自嘲的笑了笑,臉上的肌肉彼此推擠著,顯得猙獰了起來:“但丁大人稱讚過我的啊,如果我不好好的表現,那豈不是再說,但丁他老人家的眼光不行?!”
“不……但丁大人是完美的,他的眼光沒有錯。”
“我隻是……有些貪玩,有些懈怠了。”
“原諒我,我會馬上殺了這家夥……”
他開始有些神經兮兮的自言自語了起來,然後古怪的對著某個似乎隻有他才能看到的事物一個勁的道歉,然後歉意卑微的笑著,露出了一嘴可怕到了極點的牙齒。
“嘿嘿嘿……哈哈……其實沒有太大的問題,殺了就好了,對,殺了就好了。”
夏洛克看著對方那古怪的狀態,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鼻尖,他曾經在各種案件之中,見過許多精神上有些毛病的罪犯,多多少少對於這種偏執的心理有些了解,但是,像是巴斯克維爾這種偏執到了極點,甚至因為一句話,就像是變了一個人的家夥,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但丁大人的確值得人們尊重,但是也不至於這樣吧,難道,但丁大人說讓他去死,他也會義無反顧的自殺,死的時候,還在擔心自己自殺的方式對不對但丁大人的胃口?
然而,他已經沒有時間去琢磨這些事情了,因為麵前的人已經捂著臉,開始揉搓,抓撓,身子俯向地麵,一隻手按在了那凍了一整個冬天的泥土之上。
同時,隻聽一聲咆哮,那隻如山一般的惡魔已然猛地站起了巨大的身軀。
周圍的近百名士兵這會兒眼鏡都不敢眨一下,雖然因為距離太遠,根本聽不到那兩個人都說了些什麽,但是他們卻能感覺到無比可怕的殺意,濃烈的讓人呼吸都覺得喉間的刺痛。
然後,就看到那月與影的交界之中,巴斯克維爾的獵犬站起了身子,如一座俯視人間的立在神國的雕像!
“怎……怎麽了?”一個看呆了的人終於緩過了神來,因為那隻巨大的惡魔站起身後,沒有像是剛才那樣繼續展開恐怖的攻勢,而是站在了原地。
是啊,這是怎麽了?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別人也不知道,甚至在想,會不會是這個大家夥被剛才的那一腳踹斷了某根神經,亦或者是剛才那名契約者被自己護送的人打中了腦袋,現在整個人都傻了,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惡魔了……
但是緊接著,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隻見那隻二十多米高的巨型惡魔,緩緩的伸出了雙手,按在自己的頭盔上。
然後……
將其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