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這個世界的希望……

這種句子,在夏洛克原本的那個世界裏,隻有在哄小孩子睡覺的傳說故事中才會出現,隨之相伴的,大多都是騎士拯救了公主,或者某位強大的巫師封印了惡魔,總之,在中世紀的時候,這種傳說還挺流行的。

當然,在惡魔入侵了他所在的世界之後,這種預言也多不勝數:幾百年的人與惡魔的戰鬥,世界經曆了無數的劫難,一位士兵被聖光所祝福,帶著無上的榮耀衝入地獄之門,踏著無數惡魔的屍骸,將世界抗在肩上。

這個故事的主角,就是但丁大人。

可是誰知道,這位主角在地獄生活了一年零七個月之間,竟然將屬於自己的傳說,扔給了另一個模棱兩可的人,而現在夏洛克竟然很悲催的發現,這個人,竟然就是自己。

這他媽的是什麽展開,這個世界的希望,和自己有什麽關係。況且,夏洛克雖然自大且自負,但是他肯定不覺得自己能拯救這個世界,畢竟自己不可能蹦到太陽上,一拳把一個恒星給幹爆。

而且看著麵前的老人,以及那依稀已經有了些老年斑的臉,他知道,對方似乎也想不通,為什麽一個人,能夠肩負其整個世界的希望。

……

“這個世界裏,能活過70歲的人很少,我已經是個老頭子了,估計我的壽命也就隻剩下一兩年。但是我對這個世界還是有些看法的……”老人輕聲道:

“製造天上的那顆太陽,已經將這個世界的物資消耗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程度,自體繁衍也快絕跡一個世紀了,政府一直說,天上的那顆鐵疙瘩起碼還能堅持400年,這400年裏,科技的發展必定能夠重新研製出穿越時空裂縫的方法。

對於這些話,我倒是相信的。

但有些話政府從來不敢說……就比如,我們所剩的資源,其實根本撐不到400年了。

我是個會計,所以隻要隨便算一下這十年來的新生胚胎成活率,就能知道,隻要再過80年,人類就將絕種。

不需要什麽變異生物的攻擊,也不需要太陽再次爆發出更多的輻射,就順其自然的,人類就將在這個世界裏消失。”

“我承認,幸存者聯盟已經為這個世界做了很多很多了。不論是這座城市的建立,還是人類聚合後的資源分配,甚至是生活或者娛樂的精神和物質保障,都已經做到了最好。

可是這個世界根本就搖搖欲墜……”

老人的話,似乎是在以他個人的名義,就判處了這個世界死刑,可是夏洛克完全不覺得他是在危言聳聽。

“你知道我的工廠裏,雇傭的都是什麽人麽?”

夏洛克沒有說話,不過想到剛才在門口的那位身形奇特,眼間距寬的像是條魚一樣的人,以及一路上走過來,偶爾看到的那些長相奇特的工人,他大概知道了答案。

“都是一些注定要死去的人。”老人沒有等對方的回應,就自顧自的繼續道:

“他們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沒有住房,原本應該隻能苟延殘喘個幾年,然後在某個街頭死去,屍體被拉到地下的繁衍工廠,被轉化成新鮮的人造羊水和胚胎養料。

可笑的是,他們的死亡不是因為他們好吃懶做,不思進取,隻是因為他們得了輻射病,但是卻沒有錢去做輻射剝離手術。

他們很難找到工作,人們害怕他們,看到有輻射表象的人,就會下意識的躲得遠遠地,怕自己也被沾染上。

在一個自譽為文明開化的種族裏,人們就這樣被天然的被劃分到了劣等,遭受排擠,趨而避之的行列之中,最可悲的是,這整個環節之中,沒有人是錯的。”

“還有,我剛才也說了,這個世界裏很少有人能活到70歲,事實上,大部分人在50多歲的時候就會死掉。

因為對於50歲以上老人的醫療政策,早在兩個世紀前,就已經是一個放養的態度了。

這個世界可養不起沒有工作能力的老人。

而人們年輕的時候,生活也是艱苦的,他們要從事繁重的學習或者勞動來讓自己活下去,極端的精神壓力會在一些政府默許的行業裏釋放,你是邁爾斯那小子推薦來的,所以你應該知道,地下角鬥場這種地方,是不可能真正躲著政府而存在的。

酒吧,致幻劑,風月場所,賭場,這些地方對於民眾的吸引力早就達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地步,人們努力工作,然後將錢投入到這些地方,不然他們的人生就不會有任何樂趣,然後這些場所的收入會經過各種渠道進入政府統籌範圍,用於科研的研發,胚胎的繁衍。

人們就這樣,一輩子沐浴在同樣的陽光下,疲勞,絕望,渾渾噩噩的過完一生,然後死去,一代又一代,家庭的概念已經模糊不清了,人們抱著自己的基因培育出來的孩子時,眼中甚至漸漸的看不出喜怒,父親,母親,親人,這些詞匯,其實在50%人的眼裏,隻是用來方便稱呼彼此的。

人們不需要結婚,隻是需要在適配的年齡,捐獻出自己的生物學標記就好。

愛情也隻是兩個人在生物衝動之下,去酒店一夜狂歡的說辭,分開是,他們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可能是我老了,所以有時候總會想,這樣的種族,繼續存在下去,還有什麽意義麽?”

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裏,平靜的聲音在牆壁之間回**,夏洛克擅長共情,擅長從其他人的思維之中去揣測對方的想法和行為,這是他在偵破案件時候經常用的小伎倆。

但是聽著老人對這個世界的閑言碎語,他卻沒有辦法揣測對方的情感。

隻能從那平靜的聲音中,捕捉到一絲絲的悲傷

“30多年前,但丁在我家住過幾個月,現在回想起來挺後悔的,倒不是說後悔幫助一名叛種,而是我後悔,讓他給我講述時空裂縫另一邊的世界。

我知道,那個世界在經曆戰爭,人們工作也很辛苦,好像是還有一個被稱作教廷的組織,好多信眾都會將辛苦勞動得來的錢供給給它。

但是……那樣的世界……真的比這裏好多了。

太多太多了。”

老人說著,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向往的光亮,然後無比期待的看著夏洛克:

“你們那裏……有雪,對吧。”

夏洛克怔了一下,在那一瞬間,他甚至無法理解對方神情之中那像是孩子一樣的憧憬,就如同在問天上的流星,傳說中的精靈,下個月的生日禮物,或是那個與自己素未謀麵,但必定會出現的一輩子最心愛的女孩。

他點了點頭:

“嗯……一年四季,白天的陽光會很刺眼,晚上的天空上會有星星,有山,有海,草原碧綠色的,一眼望不到邊……雪是冰涼的,一片一片,在手心裏會化開。”

夏洛克不是一個有文才的人,他隻是用最樸實,甚至可以說是拙劣的詞句來講述那些在他看來,最尋常的事情。

稻田,銀河,夜幕,山頂的白色,成片的樹林……

但是麵前老人就那麽突如其來的就哭了,毫無預兆的,眼角的褶皺堆積了起來,眼淚滲入其中,就如同滲入了這個世界被風化的廢墟和滿地的沙塵裏,他嗚咽著,像是一個患有阿爾斯海默症的老人突然清醒了刹那,想起了曾經的一些美好,但是轉瞬間又發現,一切都已經離自己而去,那無力的悲傷席卷而至,淚流不止。

夏洛克這才意識到,原來這一切,已經足足有三十年,都沒有人跟他講述過了。

……

良久後,老人漸漸的平複了情緒,他重新戴上了那副老式眼鏡,雖然骨子裏,他還是那個小公司的報賬員,但是在飼養了如此大量的變異生物,以及多年來在地下世界摸爬滾打的過程裏,他終究更像是一個值得尊敬和敬畏的傳奇:

目光落在夏洛克的身上,老人有些渾濁的目光裏,漸漸的生出一絲極為複雜的情緒,他很猶豫,但是也有著那種對希望的炙熱向往。

這種希望並不是一個褒義詞,非要描述的準確一些,更像是那種在賭桌上走投無路,隻能拚盡一切,押注到這最後一把的狂熱賭徒。

“我不知道,為什麽但丁那家夥會說你能夠拯救這個世界,但是我決定幫你。”

沉默傾聽了這麽長時間,話題終於回歸到了自己的身上,夏洛克思索片刻:“你就這麽相信他?”

“如果一個人能夠在整個世界的圍剿之下存活,並且衝入時空裂縫,那麽他就已經創造了一個奇跡了,想要拯救這個世界,也需要奇跡,所以我隻能相信他。”

“可是你應該看得出來,我自己根本想不出來,能用什麽辦法拯救你們,其實我在我原本的那個世界裏不是很討人喜歡。”夏洛克知道,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對自己很不利,但是他依舊說了,讓一個生活在這個世界裏的人幫助自己,這事兒怎麽想怎麽詭異:

“我可是一個叛種,按照這個世界裏人們的思維邏輯來看,我就應該是那種被碾成肉泥都不解恨的存在,幫助我,你就算是反人類反社會的種族叛徒了。”

“是啊。”老人笑了笑,剛才因為一年四季,風霜雨雪就痛哭不止的他,在這一刻竟然是如此的放鬆且堅毅:“幫助一名叛種,的確是很艱難的決定,但是我很早的時候就已經這麽幹了。

這是一場賭博。

如果說,我真的賭贏了,那麽就算是我永遠的被刻上反人類的罪名,那又如何。

同樣的,如果你真的和他一樣,能夠重新返回自己的世界,那麽也就是說,兩個奇跡之中全部都有我的身影,如果命運讓我經曆這些,那麽這應該不是一個巧合。”

夏洛克這一輩子,不管怎麽說,其實都不算是一個正義的人,【反人類】這種罪行,其實按在自己的身上,一點都不為過。

所以,在看到了麵前的這個老人如此輕鬆的說出了這樣的話後,他突然的覺得,對方似乎和自己很像。

幾年前,自己也是一廂情願的殺了一名幾百年來最偉大的皇帝,雖然最後的結果讓整個世界踏上了一條看起來還不錯的道路,但其實,那算是歪打正著。

而現在,麵前的這個老人也為了自己一廂情願的賭注,不惜背負背叛整個族群的罪名。

這一點,和自己在古羅馬法城外吸煙時的境況,是那麽的相似……

“你要怎麽幫我?”他直接了當的問道。

“我每個月都要出城去狩獵變異生物,我有武器,也有人手,雖然那些人對你並沒有什麽好感,但是我在他們心中的影響力比你想象的大得多,他們時刻準備將自己的命還給我,當然,我還有出城的渠道,各個領域,都有一些熟人。”

老人平靜的說著,就像是一位將死的人在回憶著自己這一輩子的成就:

“還有最關鍵的是……我有錢……這些年來,我攢下了不少錢,這個世界裏,人人都恨叛種,但是為了錢,可以不顧一切的亡命徒也有不少。

這就是我能給予你的一切了。”

夏洛克聽著這些模糊的資源,他不太知道老人的武器,人手,還有錢到底能轉換成多少有用的力量,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些力量不可能和整個幸存者聯盟政府相比。

不過,戰力並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自己是要逃離這個世界,而不是要掀翻整個人類政府。

這麽一想,這些人,差不多也夠用了……

“你還有什麽別的需要麽?”老人問道。

夏洛克沒有任何的猶豫,直接開口道:“我需要你的變異生物。”

老人沒有太多的驚訝,就好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似的,點了點頭:“其實這麽多年來,我飼養了這麽多的變異生物,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

他笑著說道,似是覺得,自己這麽多年來的努力終歸是沒有白費:

“所以,你也要像那家夥一樣,把這些變異生物全都吃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