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變奏曲(二)
“德國佬的第三偵查艦隊完了!”三艘不萊梅級、一艘柯尼斯堡級穹甲巡洋艦處在快速艦隊主力艦最大射程之內,盡管五艘戰巡的第一輪主炮毫無建樹,但是蘭帕德少將仍然為可憐的第三偵查艦隊早早下達死亡通知書。“這可是一場輝煌的勝利!”
“輝煌的勝利?”站在司令塔裏的戴維-貝蒂放下雙筒望遠鏡,扭頭略帶驚詫的打量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的蘭帕德少將,隱隱皺起了眉頭猶疑著重複了一遍。
氣勢洶洶的派出十艘快速主力艦南下掃**,擊沉四艘德國穹甲巡洋艦就是一場輝煌?須知道驕傲是皇家海軍的傳統,進攻是不列顛海軍的信條,《Rule-Britannia》這歌聲在大洋上不曾熄滅!須知道折損在大英帝國麵前的戰艦、名將不計其數!須知道1901年在遠東參與解救戰爭的蘭帕德也是敢喊出但求一戰獨孤求敗,肆無忌憚的張揚不列顛尼亞人的寂寥!而如今,歐戰戰爭才進行不到一年,笑柄似的哈裏奇艦隊官兵便已經喊出赫爾戈蘭灣海戰他們炮擊德國本土——赫爾戈蘭灣島將會是最後的絕唱,蘭帕德少將更是不知不覺中將皇家海軍勝利的標尺降了又降!
“第三偵查艦隊應該將情報發出去了吧……”蘭帕德少將懷著詩人的浪漫小資的格調眉飛色舞,渾然不覺海上騎兵戴維-貝蒂眉宇間的憂慮,自顧自道:“不管西萊姆的第一偵查艦隊能不能即使攔住我們,至少我們穩賺不賠!”
“少將,我看出了不好的苗頭,皇家海軍身上某種可貴的特質正隨著戰爭而急劇流失……”戴維-貝蒂試圖委婉的批評蘭帕德少將的猶豫,可心腹手下的一句話生生打斷了貝蒂的後續。
“不管西萊姆的第一偵查艦隊能不能即使攔住我們?”貝蒂丟下蘭帕德疾走幾步,俯身趴在司令塔內鋪就北海海圖的長桌上,片刻後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上帝!也許我們都低估了對方的戰術素養!”
“先生們,我想我應該向信任我的人致歉!”王海蒂麵色慘白,身體搖搖晃晃,隻是扶著電報室電台的勉力支撐。
德意誌最傑出的幾位艦隊指揮官因為工作壓力或多或少的患有憂鬱症和神經衰弱症。自希佩爾將軍接任第三戰列艦隊司令官一職,工作量的下降讓他的病症大為減輕,海蒂-西萊姆的狀態卻每況愈下。多格爾沙洲海戰後精神與肉體的雙重創傷仍未彌合,淺灘驚魂後的總結會議、1915年備戰工作、波羅的海封鎖任務與第一偵查艦隊正常訓練、穆德羅斯灣突襲戰和北海巔峰決戰方案、無休止的海軍政治風暴無疑透支了他太多的精力。
前所未有的疲倦感陣陣襲來,那種眩暈感讓王海蒂不得不緊扶電台拐角,避免在下屬麵前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作為一支參戰官兵超過一萬人的艦隊指揮官,王海蒂對他的官兵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不能倒下!
“我們不能在多格爾淺灘繼續待下去了,第一偵查艦隊即刻發出,去日德蘭海岸線!”
副司令萊溫特佐和總參謀官英格萊爾先是被王海蒂沒由來的道歉弄得一頭霧水,正準備出口詢問,又為海軍中將的不擇言所震驚。無數個日夜的規劃與排兵布陣,十數個小時的航行與等待,第三偵查艦隊遇襲的這一瞬間,德意誌艦隊上下信心爆棚,而戰役的發起者卻在這緊要關頭臨時變更計劃。
“將軍,您指揮過兩場成功的海戰,策劃的水麵行動更是不計其數,您應該知道變更計劃將會對您自身,對大洋艦隊將會造成怎樣的負麵影響!”英格萊爾在第一偵查艦隊服役了很長時間,他了解王海蒂的謀定而後動的指揮風格,他不明白海軍最傑出的戰略家如此失態和不顧一切的緣由。
變更已經確定並且布置完畢的計劃不僅意味著天文數字的浪費,疏漏、風險與不可預知的增加,對於海軍戰神的自身形象與艦隊官兵士氣的打擊更是災難性的。作為在海軍屆服役二十年的老將,王海蒂清楚的知道朝令夕改的後果,可他別無選擇,他已經不是21世紀連小女友懷孕都不敢麵對的90後宅男了!
“貝蒂第三次北海戰鬥巡航選擇變招,采用與慣常的北海巡航路線相反的航線。日德蘭海岸線的偵查報告,大艦隊南下的軌跡,這一切顯得那麽的天衣無縫,甚至將我也糊弄過去了!”
“也就是說德國佬誤認為我們會走北海中部回家,所以大洋艦隊主力與第一偵查艦隊主力都埋伏在多格爾沙洲附近去了?”不成體統的海戰仍在繼續,不到十五分鍾的時間,德國第三偵查艦隊兩艘巡洋艦宣告沉沒,一艘趴窩不動火光衝天,隻剩下一艘什切青號還在倔強挺立。第一戰巡艦隊參謀長奧斯蒙德-布羅克少將聽完快速艦隊司令戴維-貝蒂的分析,白皙的臉上掛著一絲不知是遺憾還是慶幸的難以置信。
貝蒂猶自在海圖上計算著什麽,不時標注出幾個關節點和埋伏點,幹澀的喉嚨裏勉強發出一個算是確認的音節。蘭帕德少將抬頭看了看火光衝天搖搖欲墜的呂貝克號輕巡,湊近貝蒂小聲問道:“司令,我們還走日德蘭這條線回家?”
“為什麽不?”貝蒂直起身反問道。
“司令,您打算放棄誘殺第一偵查艦隊計劃?”蘭帕德少將追問了一句。
“蘭帕德,你覺得我能看穿的迷霧西萊姆會猜不透?”貝蒂丟下手裏的鉛筆,雙手環胸,撇過頭朝多格爾沙洲方向掃了一眼,朗朗道。
“我一直在疑惑……”王海蒂竭力支撐自己的身體,咬牙道:“既然部署在挪威海域的偽裝情報船能夠逃過貝蒂艦隊前隊輕型艦艇的視線,堂而皇之將情報發給我們,那為何又會在發現貝蒂後隊之前與我們失去聯絡。原因隻有一個……”
“貝蒂從來就沒想過要隱藏他的航向,他隻想將那兩艘女王級神秘麵紗留在最後揭開!”基爾海軍學院出身的辛格萊爾上校琢磨了頃刻,搖搖頭接口道:“不過,這隻能證明英國人的目標正是第一偵查艦隊,這並不能說明英國人會走日德蘭這條線。”
“不,上校,這說明貝蒂已經意識到他的變招可能會被我們提前預判,所以我們任何直觀想象的相反麵才是貝蒂的真正航線!”王海蒂撇開嘴露出慘淡的微笑,點出了英國人另一個破綻:“事實上,大艦隊的南下接應已經暴露了德英雙方在對方主力艦隊錨地安插諜報人員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即便大艦隊再怎麽自信或者粗心也不可能將他們的航向明白無誤的暴露給我們,除非……”
“除非大艦隊的南下隻是個幌子!”辛格萊爾上校這一次終於心悅誠服,不過埋怨和遺憾總還是有的:“將軍,我們撲錯了方向,看來截殺貝蒂第一戰巡艦隊的計劃隻能放棄了!”
王海蒂並不答話,而是扭過身子朝電報室發報員喊道:“命令,向艦隊所屬各艦發報,第一偵查艦隊主力艦起航,航向東北,航速25節;第一、第二驅逐艦隊與第二偵查艦隊匯合後向東北方向增援,齊柏林號留在多格爾沙洲,負責召回水上飛機;通知北海司令部,請求調派不少於十架飛機與飛艇偵查日德蘭海岸線,尋找貝蒂的第一偵查艦隊;電報舍爾將軍,3日北海形勢發展與職部想法完全背離,偵查艦隊不得不前往日德蘭海岸線截殺貝蒂艦隊,求情大洋艦隊主力艦隊策應。”
情報參謀飛快的將王海蒂的命令記錄下來,王海蒂拾起鋼筆,稍稍遲疑了一下,旋即鄭重的簽下“海蒂-西萊姆”這幾個字。
埋伏下來的第一偵查艦隊重新起航,朝日德蘭海岸線高速運行。
混亂幾乎不可避免,因為當王海蒂的命令發出去的時候,第一驅逐艦隊與第二驅逐艦隊還在東進西行與南下的陸上,重新集合需要至少半個小時;齊柏林號水上飛機母艦則更慘,受製於水上飛機的載重,裝備無線電報機顯然是無稽之談,於是齊柏林號不得不等待派出去的水上飛機一個多小時後返航。無論第一偵查艦隊是否能夠截住貝蒂艦隊,這艘改裝水上飛機母艦都注定不能及時參戰。距離第一偵查艦隊約兩個小時航程的大洋艦隊官兵沉默著重新踏上征程,然而傑德灣誓師出征時的高亢不可避免的低沉下去,“英國人居然能幹擾海軍戰神的判斷,這戰有得打了!”。
“究竟何時開始,我變得如此剛愎自用?”
隨著時間的隨意,虛弱的神經劇烈疼痛起來,黑暗如潮水般吞噬了他的眼瞳。王海蒂幾乎是狼狽的逃回司令官室,掀開鐵櫃掏出藥瓶狼吞下不少鎮定藥,良久後蒼白的臉上才漸漸多了一絲紅暈。
數不清的勝利與榮耀,水兵與中下層軍官的愛戴,德意誌報紙的長篇累牘,帝國宣傳部的美化,還有一眾海軍大佬的包容將王海蒂推上了神壇。三十七歲的海軍中將,大洋艦隊的精華——第一偵查艦隊司令官,能夠左右北海態勢與走向,對於製度完善的海軍強國來說,年輕人闖下的榮耀足以讓年過半百卻隻不過屍位素餐的掛著中將軍銜的老人無地自容。
早在這場海戰之前,王海蒂就從不列顛海軍的異動中翻出蛛絲馬跡並且正中要害。憑著他對貝蒂的了解,自信的戰略家對貝蒂的快速艦隊行動做了最大膽的推測:老朋友在奧克尼群島西側波特蘭灣的航海訓練隻不過是裝模作樣,野心勃勃的北海巡航路線決計不是前兩次的單純複製,而是從日德蘭海岸線溜進赫爾戈蘭灣,掃**並且將第一偵查艦隊盡可能的誘出赫爾戈蘭灣,在擁有大艦隊主力接應的北海中部決戰。
德意誌人絲毫沒有理由懷疑他們的海軍天才。幾乎是剛收到王海蒂的預判電報,將信將疑的舍爾將軍與希佩爾將軍便在沒有海軍部調令的前提下欣然率領大洋艦隊主力出擊,盡管不讚同王海蒂單幹,但是比哈尼克少將仍然肯背負政治風險將呂佐夫與德弗林格爾號戰巡劃出波羅的海封鎖艦隊編製;參謀部的調令雖然姍姍遲來,可作戰科雷德爾已經竭盡所能。
前期皇家海軍一係列動作也證明了王海蒂的預判,精力充沛的盧克納爾伯爵與他的海鷹號襲擊艦證明所謂的波特蘭灣戰鬥巡航不過是個貴族沙龍上冷笑話;部署在挪威海域的偽裝情報船證實了貝蒂奏響的變奏曲,卡斯帕傳來的情報表明大艦隊航向正南,第三偵查艦隊的遇襲更是1915年北海決戰的號角,一切似乎都在海軍戰略家的預料之中,所有人都覺得勝利手到擒來!
可是,大艦隊與貝蒂艦隊的行雲流水的配合讓他看出了破綻,王海蒂驚訝的發現他與貝蒂都低估了對方的戰術素養而撲錯了方向。
“也許我在世人的吹捧中迷失了方向,好在現在為時不晚!”單幹行動注定要用勝利來作為注腳,它容不得任何失利與潰敗,否則將是暫時處在劣勢的海軍部保守派與皇帝威廉凶猛的反擊!想到效忠和信任他的艦隊官兵、包容他的舍爾將軍與希佩爾將軍,還有將前途傾注在他身上的老友埃裏希-雷德爾,退無可退的王海蒂握緊拳頭,堅定道:“這戰,不打也得打!”
“事實上,我隻會創造條件讓西萊姆艦隊截住我……”貝蒂悻悻一笑,自嘲道:“雖然我的老朋友擅長戰略欺騙與虛虛實實,可是堂堂正正的陽謀才是他最拿手的!”
蘭帕德少將暫且不能理會這玄而又玄、帶有叔本華悲觀主義的禪機。貝蒂攥著遲來的海軍大臣與第一海務大臣台下情報,抬起頭似乎感應到數十海裏外老朋友的低吟,附和道:“這戰,不打也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