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是泰晤士河還是斯卡帕灣?

淩晨三時十分,夜色正濃,一艘由拖網漁船改裝的裝備40毫米機關炮和強力探照燈的五十噸級巡邏船朝斯陶爾河河口巡弋過來。

“簡,那是什麽?”

探照燈光線自巡邏船主桅樓上照射出,刺眼的光線掠過斯陶爾河主航道,在遠角稍稍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又偏移回來。剛剛穿上軍裝的水手哈代死死攥著他的望遠鏡,扯了扯軍士簡奧斯丁的衣角,顫聲問道。

“哈代,別擔心,隻是一些漂浮物而已!”

皇家海軍作為縱橫七海數百年未嚐一百的海上霸主,其底蘊並不表現在強大的造船工業、龐大的主力艦和輕型艦隻,更表現在戰爭狀態下的海軍動員和戰損補充。

歐戰爆發之前,皇家海軍製定了核心動員機製,也就是保留一支由封存戰艦和核心艦員組成的小而精悍的預備役艦隊。

皇家海軍每一年都有大量戰艦和官兵退役,核心動員機製就是在那些退役戰艦中遴選出部分服役狀態較好,仍有挖掘潛力的老式戰艦,將它們編輯造冊,封存在一些隱秘的幹船塢裏,並且為它們配備少量核心軍官和技術水兵。根據可行動員機製,一旦戰爭爆發,解除封存重新服役的戰艦很快就能恢複戰鬥力。

S234號巡邏船並不在核心動員計劃中,而是《T124章程》。為了增強近海防禦和巡邏力量,保證大英帝國的海上軍事運輸。大英帝國計劃在戰爭伊始就征召一批拖網漁船和商船,將他們改裝成為多用途的巡邏船、臭名昭著的Q船和軍事運輸船。

征召民船,加裝簡單的偵查、掃雷、反潛、自衛火力隻是最簡單的一步。在保留民事船員——“僅在戰時應征服役的人員”的背景下,由海軍部任命的指揮官、炮手和軍士才是輔助戰艦戰鬥力的保障。才是《T124章程》的重中之重。

簡奧斯丁就是海軍部根據向S234號巡邏船委派的軍士。他舉起望遠鏡,對張皇失措的前民船水手哈代戲謔了一句:

“瞧,大不列顛的夜色靜悄悄!”

“可是,你見過向上遊移動的管狀漂浮物嗎?”

3時12分,德國八艘UC級布雷潛艇在哈裏奇港附近以半潛狀態布雷。由於視角的問題,最靠近哈裏奇港的UC1號沒能發現南下的英國S234號巡邏船,於是UC1號升起的潛望鏡被兩名盡忠職守的英國水兵發現。

巡邏船僅有的一門40毫米機關炮開火了,速射炮的流火劃過夜空。炮聲驚醒了睡夢中的哈裏奇港。

即便調任哈裏奇艦隊司令的查爾斯麥登少將采用種種措施,試圖振奮哈裏奇艦隊的士氣,不過這支尊嚴和脊梁兩度被德國人狠狠踐踏的艦隊顯然已經失去戰鬥的欲望:距離交火地點最近的s241號巡邏船折騰了五分鍾時間才趕到交火地點,三艘保留全部蒸汽的鱘魚級驅逐艦足足耗費了將近十分鍾才開出哈裏奇港引水道。部署在費尼克斯托角的兩艘哈沃克級驅逐艦則用了二十分鍾才堵在德國潛艇可能的撤退航線上。()

UC級潛艇開始緊急下潛,黑色的陰影和潛望鏡很快便消失在主航道上,隻有UC4號布雷潛艇猝不及防,被巡邏船當場擊中。

深潛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盡管斯陶爾河河口的主航道深度有30多米。但是這片水域對於德國人來說水文太陌生,寬度太狹窄了,斯陶爾河河口遠不足以為潛艇提供閃轉騰挪的空間。

3時35分,麥登少將聚集哈裏奇艦隊大半家底——兩艘愛丁堡級裝巡(愛丁堡公爵號、黑太子號)。兩艘勇士級裝巡(勇士號、阿基裏斯號),一艘偵查巡洋艦、九艘驅逐艦和四艘巡邏船在斯陶爾河口開始狂轟濫炸。圍殲德國潛艇部隊。

四艘裝巡和一艘偵查巡洋艦在並不寬闊的河麵上擺開搜索陣型,數十隻探照燈將斯陶爾河河麵照得一片慘白。水下防護薄弱的水麵戰艦麵對隱蔽性強的潛艇總是有天然的恐懼。緊張的英國炮手瘋狂的轉動76毫米副炮、兩磅快炮的炮口,朝河麵上任何可疑的位置開火。驅逐艦和巡邏船在斯陶爾河河道上走起了Z字,艉甲板上,一枚枚小型反潛深彈被那些臨時募集來的民事船員架上軌道,推向河麵。

深彈沒入河水深處,到達定深後觸發引信彈體爆炸。於是,水深處傳來一聲聲揪心的悶響,河麵上不時翻湧起一柱混雜了淡黃色的河水和河底淤泥的水柱,斯陶爾河頓時沸騰起來。

又是一聲劇烈的爆炸,爆裂的水柱後,斯陶爾河河麵上漂浮了一點碎木、殘破的衣物和油汙。事後證實那是UC7號潛艇的殘骸。

水麵艦艇在顫動,斯陶爾河在哭泣!

“該死,那兩艘凱撒腓特烈三世級戰列艦怎麽還不過來增援?”

一枚深彈在UC5號左舷十米開外爆炸了,UC級潛艇不到兩百噸小小艇身劇烈搖晃起來,指揮艙內頓時一片人仰馬翻。

“軍士長,統計潛艇受損情況!”艇長古斯塔夫傑瑟裏茨基齜牙咧嘴的從甲板上爬了起來,招呼道。

潛艇內部的電話線路早就中斷了,古斯塔夫傑瑟裏茨基派出去檢查潛艇損失情況的軍士長剛走出指揮艙,便撞上了狼狽的輪機長和輪機兵。

望著蜂擁而入的動力艙水兵,艇員的心底紛紛湧起了不好的念頭。頭破血流的輪機長很快便證實了水兵的猜測,將殘酷的消息通報。

“艇長,我們的動力艙外殼嚴重受損。河水大量滲入,確認無法堵漏!”

處於深潛狀態的UC5號潛艇瞬間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即便是最樂觀的水兵也不得不沮喪的承認UC5號有大麻煩了。

UC級布雷潛艇隻不過是一艘不到兩百噸的小型潛艇,哪怕隻是一枚近炸的深彈都足以當場結束它的服役生涯。可為什麽隻是一枚遠炸的深彈?!為什麽中彈的位置是動力艙?!須知道UC級布雷潛艇僅有一台柴油機和一組鉛酸蓄電池,一旦動力艙受損,它將完全失去動力和電力。

“軍士長,帶人銷毀密碼機和一切文件!水雷長,清空你的布雷口!”

河水從艇艉的動力艙蔓延過來,很快便覆蓋了腳踝,形勢萬分危急。緊急上浮無需考慮,河麵上守株待兔的英國人會用速射炮、機關炮將UC5撕得粉碎。呆在水下也不是好的選擇。因為裝滿河水的動力艙足以讓UC5號再也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當然,水兵還不至於絕望,因為他們還有六條可以內部裝填的布雷口。

艇長古斯塔夫傑瑟裏茨基不敢猶豫,倔強的下達了棄船的命令。領著他的水兵來到艇艏的水雷艙。

除了一名犧牲的輪機兵,UC5號潛艇剩餘的十五名官兵自動分成三隊,聚集在狹窄的水雷艙。

“快速通過布雷口,上浮的過程中記得呼出肺裏的空氣,防止肺葉損傷。逃出潛艇後盡量朝河堤方向遊。小心英國人的槍炮。如果被英國人發現,那就……那就投降,留在戰俘營等待勝利的消息!”

三十歲的艇長拍打第一波逃生的水兵的肩膀,交代注意事項。為他們加油打氣。近30米的深度,彈片亂飛的河麵。逃生的水兵將九死一生。不是古斯塔夫傑瑟裏茨基太矯情,而是這些年輕人都是德意誌的未來!

第一波逃生的水兵消失在潛艇的布雷口。這時,海水已經漫過眾人的大腿。第二波水兵已經完成裝備工作,水兵們深吸一口氣,潛入布雷口。

第三波撤退的軍官已經徹底砸毀了電報機,將可能泄露情報的文件粉碎,當第二波逃生的水兵消失在布雷口,頂著齊胸河水的UC5號潛艇軍官終於開始撤離。

航海長、輪機長、水雷長深吸一口氣,潛水後朝布雷口摸索去。這時,軍士長發現他們的艇長居然沒有撤離的打算。

“艇長,一起走……”軍士長似乎意識到什麽,他停下逃生動作,顫聲請求道。

“哈代,請原諒,我要留在我的UC5號上!這是我個人的誓言,也是德意誌對海洋的誓言!”

軍士長喉結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麽,到最後卻發現他理屈詞窮。湛藍色的海洋不同於土黃色的陸地,睡在吊**的海軍也不同於站在堅實土地上的陸軍,誓言,那是隻屬於海軍的誓言!

大海是公平的,它不會因為一個人的身份和地位而網開一麵,它不會因為某個個體強大的群體而放棄它的尊嚴,蔚藍的大海從來隻有最勇敢、最智慧和最懂得團隊協作的水手才能征服。

海軍是保守的。相對於常常氣貫長虹的陸軍,海軍人總是在大海上漂泊,他們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學習,有太多的機會去遊曆,有太多的時間用來思考,所以海軍人總是潛移默化的感染大海的特質,沾惹了內斂和深沉。

百年海軍,一支堅不可摧的海軍能夠堅持的屹立在海洋上,倚靠的不僅僅隻有簡單的紙麵數字遊戲,不僅僅隻是單調乏味的訓練,還包括精神層麵的東西。經驗的累積、使命的探索、時間的淬煉和海洋文化的侵襲。海軍的強盛總是伴隨世紀強國的崛起,而世紀帝國的氣質又會反過來影響海軍,形成一種基於奮勇向前的張力——大國海魂。

大國海魂並不是虛無縹緲,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淺薄的四個字背後往往是對大海最虔誠最殘酷的允諾,正如艦長的誓言!

大海的特質和海軍的結構造就了艦長對於一艘戰艦無與倫比的支配權,水兵將自己的生命前途交給最有經驗最富智慧的艦長,而艦長則需要帶領他的水兵怒海爭鋒,獲得勝利。這種承諾容不得一點點褻瀆,因為它的終結就是與艦同沉。

盡管進入20世紀後,大英帝國的海軍已經有了傾頹之勢,但是這支海軍的大國海魂猶在,在海戰中與艦同沉的例子比比皆是。與艦同沉是承續自英國納爾遜時代的海軍傳統,年輕的德意誌海軍原本不需要背負這沉重的曆史包袱,但是多格爾沙洲海戰、福克蘭群島海戰,德意誌艦長硬是用生命實踐了他們對大海最忠誠的諾言!

“UC5號的水兵們,很榮幸,我能夠與你們一道共事,祝好運!”

在十年軍事生涯中籍籍無名的UC5號艇長古斯塔夫傑瑟裏茨基扶正他的軍帽,朝軍士長絢爛一笑,艱難的從海水中抬起他的右臂,向軍士長行最後的軍禮。

軍士長點點頭,噙著眼淚向艇長敬禮。他艱難的背過身,深吸氣,潛入漫過脖子的河水裏,尋到那一條布雷口鑽了出去。

劃水,蹬腳,一點點的呼出肺部的空氣。軍士長肺葉中的一點點空氣很快被耗盡了,眼冒金花,肺部難受的要命,劃水的效率也在下降,然而沸騰的河麵似乎還很遠。

快要窒息了,就這麽放棄了?不行,因為他是UC5號光榮的水兵,因為他是古斯塔夫傑瑟裏茨基的兵!

槍彈破片在頭頂上飛舞,硝煙味和煤煙味彌漫,UC5號水雷長支離破碎的屍體飄過,軍士長渾然不覺,他飄在渾濁的河麵上,捂著有些粗腫的喉嚨大口大口的吸氣。

老子還活著!軍士長終於緩過氣,四處尋找河堤,這時,他意外的發現北海方向開來一支龐大的艦隊。

“哈哈!”眼淚終於湧出來了,軍士長帶著些許的怨氣使勁拍打水麵,反複呢喃著:“我們的戰列艦來了,英國佬,下地獄去吧!”

(華麗的分割線)

“司令,快醒醒,出事了!”

斯卡帕灣的大艦隊基地,軍官公寓過道裏響徹房門叩擊聲。一盞又一盞電燈被打開,竊竊私語之後,安靜的大樓終於**起來,無數剛從睡夢中驚醒的大艦隊高級軍官披著軍衣提著褲子發了瘋狂似的朝大艦隊司令部大樓跑。

熬夜查閱資料的大艦隊總司令傑克遜上將剛剛成眠便被吵醒了。上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拉開床頭燈,扯過一件外套開門。

“在地中海,兩支運輸艦隊被偷襲,損失慘重。在哈裏奇港,德國人發動了一次卑劣的偷襲行動,損失同樣不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