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雖有學,而行為本焉。

——《墨子·修身》

為了全力打造墨弩,劉徹下旨,把西市規模最大的一座官營鐵器工場專門撥給了嚴助和青芒,所需人手和各式器具一應俱全,但給出的期限隻有短短一個月。

青芒因此被調出了未央宮,進駐工場。按照皇帝旨意,一個月後,他和嚴助要麽拿著成功仿造的連弩去麵聖,要麽就自個兒提著腦袋去。

頭三天,青芒、嚴助和一幫工匠們幾乎不眠不休地連軸轉,才將一把墨弩完整地拆卸下來,還原成了一個個零件。

第三天傍晚,當他們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看著鋪滿一整個案頭的零件,剛剛泛起的興奮之情瞬間便被沉甸甸的壓力所取代。

因為他們數了數,一把墨弩拆下來的零件居然有上百個!

而且上百個零件裏麵,至少五成以上是比指甲蓋兒還小的構件,甚至有將近一成的小部件僅有黃豆大小,其精密程度可想而知。要想毫厘不差地複製這些零件,並將它們完美地裝配成一件殺人利器,談何容易!

工匠們麵麵相覷,然後便都不約而同地望向嚴助和青芒。

青芒環視眾人,忽然露齒一笑:“諸位此次進京之前,可否給家人留了遺書?若忘記留的,現在寫還來得及。”

眾人聞言,越發懊喪。

“秦尉丞,切莫說這種喪氣話。”嚴助咳了咳,勉強笑道,“咱們這麽多人,集思廣益,群策群力,又豈會被此區區小事難倒?”

“區區小事?”青芒眉毛一挑,“嚴大夫過謙了吧?若隻是區區小事,皇上又怎會派您這位股肱之臣專任此責?”

“秦尉丞此言折煞嚴某了。”嚴助捋了捋下頜短須,矜持一笑,“嚴某乃內朝之臣,既非外朝正官,又無勳位爵銜,隻是替皇上拾遺補闕罷了,實在當不得‘股肱’二字。倒是你秦尉丞,年輕有為,聖眷正隆,這回若再圓滿完成此任,便是大功一件,來日定可平步青雲,前程不可限量啊!”

青芒撓了撓頭:“說實話,三天前一接到聖旨,我便已做好準備了。”

“哦?秦尉丞是準備一試身手、大展宏圖了嗎?”

“錯。我是準備好,期限一到,便提著腦袋入宮麵聖去!”

嚴助和工匠們都是一愣。

青芒哈哈大笑,然後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衝眾人搖搖手:“抱歉諸位,在下困得不行了,眼皮子直打架,得好好補一覺去,拜托諸位明早別叫我,讓我睡個自然醒,天塌下來也別叫我!”一邊說一邊徑直走了出去,話剛說完人已從門口消失了。

眾工匠都傻傻地望著門口,一個個臉上流露出羨慕嫉妒的表情。

“看什麽看?都給我掄起袖子幹活!”

嚴助滿臉不悅,沉聲喝道。

暮色漸深,寒風刺骨,工場裏卻到處爐火通紅、熱氣氤氳。

工場後院有一幢二層樓房是眾人寢室。此刻,青芒正在自己房間中和衣而臥。房中已熄了燈,漆黑無光,可青芒卻雙目炯炯,睡意全無。

其實他剛才並沒有說謊,這三天兩夜的確把他折騰得精疲力竭,照理說一挨枕頭便會睡死過去,可青芒卻愣是睡不著。

不,準確地說,他是不敢睡。

因為,他心裏始終牽掛著酈諾。

以酈諾那執著堅毅的性情,加上無比強烈的複仇之心,青芒相信,她遲早會鋌而走險、冒死潛入石渠閣盜取天機圖。

而在防衛異常森嚴的未央宮中,這樣的行動無疑是極端危險的,不啻飛蛾撲火。所以這幾日,青芒的心一直懸著,隨時都在擔心酈諾會出事。

若想保護她,不讓她去冒險,唯一的辦法,隻能是青芒自己搶先出手,把天機圖盜出來,從而徹底打消她的念想。至於之後到底要不要把天機圖交給她,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自己能成功嗎?

入閣盜圖對酈諾是一種巨大的冒險,對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盡管自己的輕功和身手比她強得多,也比宮中任何一個禁軍守衛強得多,可這仍然是一場凶險無比的行動,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自投羅網,被石渠閣的禁軍守衛們“甕中捉鱉”……

正這麽想著,樓下庭院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聽上去吵得還挺凶。

青芒不由苦笑。

這幾日,工匠們夜以繼日地埋頭幹活,一個個缺眠少覺、肝火虛旺,難怪一言不合便會掐起來。

本來青芒並不想搭理,不料下麵的人吵著吵著居然動了家夥,一陣乒乒乓乓的打鬥聲立刻灌入了他的耳膜。

青芒歎了口氣,起身走到窗前,把窗戶推開一條縫,看見院中一高一矮兩個工匠正手持長刀打得不可開交。其他工匠都遠遠站著,有的規勸有的吆喝,就是沒人上前拉架。

青芒搖頭苦笑,正欲開口嗬斥,突然,那個高個子像是踩到了什麽東西,腳下一滑,猛地往前一撲,胸膛竟直直撞向矮個子的刀尖。

矮個子猝然一驚,慌忙縮手,卻已經來不及了—長刀“噗”的一聲刺穿了高個子的前胸後背。

周圍看熱鬧的工匠們頓時發出一片驚呼。矮個子嚇壞了,撒開手連連後退,然後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青芒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

而就在這一瞬間,他的腦中猛然閃過一幅與眼前景象極其相似的畫麵—一個身材壯實、臉膛黑紅的工匠模樣的漢子,被一把長刀貫穿了胸膛!

他是誰?

為什麽我腦中會有這樣的畫麵?!

這時,嚴助帶著一隊軍士怒不可遏地衝進了庭院。青芒回過神來,趕緊在嚴助的目光瞟上來之前把窗戶掩上了。

他閉上眼睛,眉頭緊鎖,用力回憶著剛才那個乍現即逝的畫麵。

很快,畫麵便以定格的方式重新浮現了出來。

青芒終於清晰地看見:

這是一個月光明亮的晴朗的夜晚;那個工匠穿著一身臃腫破舊的匈奴袍服,衣服髒得已經看不出顏色;他站在一片茂密的樹林中,地上鋪著一層薄薄的落葉;刺中他的那把刀,握在一名匈奴百夫長的手裏;而在這個百夫長和工匠周圍,至少還站著十幾名全副武裝的匈奴士兵。

共工?!

不知道為什麽,此刻青芒十分確鑿地相信,畫麵中這個被匈奴人圍困的工匠,一定就是攜帶著天機圖流落匈奴的墨者共工!

緊接著,記憶中的畫麵出現了令他意想不到的轉折—共工在被刺中的刹那,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同時右手一揮,刀光閃過,那個百夫長的頭顱竟飛了出去,一道血柱從斷頸處噴射而出。

周遭的十幾個匈奴士兵呆了一瞬,旋即揮刀撲了上來。

就在這時,一道黑色的身影從旁邊的樹上飛掠而下,然後便是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廝殺……不,準確地講,是黑衣人對這些匈奴士兵展開了一場毫不留情的屠殺。

因為這些貌似凶悍的士兵,在黑衣人麵前,既無招架之功更無還手之力。

短短片刻工夫,所有匈奴士兵便都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

月光下,黑衣人撕下麵罩,阿檀那的臉露了出來。

共工扭頭看著他,慘然一笑,接著便癱軟了下去。阿檀那一個箭步衝上來,抱住了他……

接下來,畫麵一轉,阿檀那背著共工在樹林中健步如飛地奔跑著,身後不遠處緊跟著一串串星星點點的火光,顯然是追兵。

共工的後背斜挎著一隻黑色帙袋,袋子裏裝著一個圓筒狀的東西。

然後,畫麵變成一處昏暗逼仄的山洞,一堆小小的篝火在畢畢剝剝地燃燒著。共工奄奄一息地躺在篝火旁,阿檀那正手忙腳亂地想給他止血,無奈鮮血還是從傷口處汩汩而出。

“別忙活了……”共工氣若遊絲,指著一旁的帙袋,“帶上它,去長安,找鐵……鐵錘李。”然後,又讓青芒從他身上撕下一塊兒布條,用手指蘸了血,在上麵顫顫巍巍地寫下“維天有漢,鑒亦有光”八個字。

“若是找不到鐵錘李呢?”

聽完共工斷斷續續地交代了一些相關的事後,青芒問。

共工微微一怔,旋即苦笑了下:“若是找不到他,樊左使也……沒來找你,那就說明,墨家……差不多也完了。到那時,你便可……替墨家,完成……最後一件事了。”

“最後一件事?”阿檀那蹙眉,頗為不解。

共工虛弱地垂了一下眼皮,算是回答。

“什麽事?”

“打……打開天機圖,然後,毀……毀掉一切。”

“既然要毀掉一切,又何必打開?”阿檀那瞥了地上那隻黑色帙袋一眼,“我直接把它毀了不就完了?”

“不!”共工露出焦急之色,“必須打……打開它,才能毀掉它……背後的東西。”

“可它背後到底是什麽東西?照你之前所說,不就是幾件殺人利器嗎?”

“你到時……打開它,自……自會知曉。”共工模棱兩可道。

阿檀那無奈,隻好問道:“可你不是跟我說過,沒有密碼打不開天機圖嗎?那密碼到底是什麽?”

“我……告訴過你了。”

“你告訴過我?”阿檀那不由睜大了眼睛,一臉懵懂,“你何時告訴過我?”

共工看著他,咧嘴想笑,不料竟噴出了一大口鮮血,把阿檀那的臉都噴花了。緊接著,共工就不行了,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瞳孔也越來越渾濁,像是一條被拋到岸上的隨時都會窒息的魚。

阿檀那大驚,顧不上理會滿臉的血,趕緊問:“你到底告訴過我什麽?”

“詩……”

“詩?什麽詩?”阿檀那越發困惑,“你寫過那麽多亂七八糟、不知所雲的歪詩,我怎麽知道是哪一首?”

共工聞言,居然笑了,而且還笑出了聲。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

阿檀那啼笑皆非。

“聶政刺……”

共工盯著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吐出了這三個字,然後未及散去的笑意便徹底凝結在了他的臉上。

“先生……”

阿檀那哽咽著,淚水奪眶而出。

突然,一陣急促的拍門聲把青芒從那個悲傷的夜晚一下拽回了現實。

青芒無奈地睜開眼睛。

該死!早不敲晚不敲,偏偏在老子要回憶天機圖密碼的節骨眼兒上敲老子的門?!

青芒故意等了一會兒,才裝出一副從睡夢中被吵醒的口吻,粗聲粗氣地喊道:“我不是說過別叫我嗎?滾!”

“秦尉丞,本官也不願擾你清夢,隻是下麵出了大事,你我職責在身,恐怕還是要出麵處理一下。”

門外,嚴助的聲音不緊不慢道。

青芒不語,輕輕脫下外衣和鞋履,又弄亂了床榻上的被褥,然後取下頭上的發簪,解開發髻,讓一襲長發披散了下來。做完這一切,才懶懶道:“出了何事?”

“出人命了。兩名夥計私下鬥毆,誤殺了一個。”

“他們都是你的人,何須我來出麵?”

“秦尉丞此言差矣!從皇上命我等督造墨弩的那一刻起,你我便是一條船上的人了,豈可強分彼此?”嚴助的語氣顯然有些不悅了。

青芒沒再說什麽,用火鐮點著了床邊的一盞燈,然後走過去打開房門,斜倚在門框上,抱起雙臂,用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看著嚴助:“我不是說過,天塌下來也別叫我嗎?”

嚴助笑笑,目光有意無意地越過他的肩頭,瞟了房中一眼:“畢竟是出了人命,依照朝廷規矩,你我二人身為主官,皆須擔負一定之責,豈可不聞不問,兀自大夢周公?”

青芒心裏惦記著那個比什麽都重要的密碼,生怕耽擱太久便徹底想不起來了,遂不客氣道:“嚴大夫,我有一種預感,咱們這地方,接下來還會出人命。你信嗎?”

嚴助一愣:“何出此言?”

青芒冷然一笑:“自三天前開工到現在,大夥兒每天的睡眠都不足兩個時辰。人一缺覺就會上火,一上火就容易起爭執,鬥毆殺人之事也就在所難免了。所以我敢斷定,你再不讓大夥兒好好睡一覺的話,弟兄們憋了一肚子火無從發泄,就什麽出格的事都幹得出來。說難聽點兒,再死幾個人也不奇怪。”

嚴助嗬嗬一笑:“沒你說的這麽嚴重吧?”

青芒不想再跟他糾纏了,便從懷中掏出一枚印章,往他懷裏一塞:“勞煩嚴大夫給行凶者錄份口供,再把我的章蓋上。如此,下官就算跟您一起擔責了。現在,我要接著去夢我的周公,您慢走,不送。”

嚴助無奈,把印章揣進袖中,訕訕道:“也罷,那秦尉丞好好歇息,我就不打攪了。”

“多謝。”青芒伸手去關房門,忽然又露齒一笑,“對了,勞煩嚴大夫跟弟兄們說一下,若是有人再來拍我門板,把我惹毛了,保不齊,我怒火攻心也會殺人。”說完,也不等嚴助反應,“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吹熄燈火,青芒又躺回**,閉上眼睛,試圖繼續回憶。

糟糕的是,經嚴助這麽一折騰,腦海中竟一片空白,什麽都回憶不起來了。

聶政刺……

他唯一記得的隻有這三個字。

這也是目前能想起來的、共工留給他的關於天機圖密碼的唯一線索。

青芒不禁在黑暗中發出苦笑。

就憑這三個字,如何破解那青銅圓筒上的十二位密碼?

可眼下沒別的辦法,也隻能從這三個字入手了。“聶政”是一位古人的名字,此人青芒倒是知曉。他是春秋戰國時代名聞天下的四大俠客之一,韓國軹縣人,以仗義任俠著稱。巧合的是,墨家白旗旗主、數年前被劉徹誅殺的郭解也是軹縣人,可見這是一個自古民風彪悍、曆代俠士輩出的地方。

據戰國的相關史料記載,聶政早年為民除害,殺了鄉裏一霸,遂攜母、姐避禍齊地。韓國大夫嚴仲子久聞其俠義之名,便與聶政結為至交,並獻巨金為其母賀壽。當然,嚴仲子這麽做,也有其個人目的—他之前與韓國丞相俠累因廷爭結仇,多次想派人刺殺俠累,無奈俠累防備森嚴,始終未能得手,故而才找到聶政,希望他出手相助。

麵對嚴仲子的請求,聶政並未答應,而是表示老母尚在,自己必須盡孝,不宜犯險。嚴仲子無奈,隻好作罷。數年後,聶政之母去世。他為母親守孝三年後,憶起嚴仲子的知遇之恩及所求之事,便獨自一人仗劍赴韓都陽翟,將俠累刺殺於其府邸之中,並格殺侍衛數十人。因怕身份暴露、連累姐姐,聶政遂自行毀容挖眼、剖腹自殺,死狀極其慘烈……

這便是曆史上著名的“聶政刺俠累”的故事。

共工當時沒有說完的那句話,應該就是“聶政刺俠累”。可問題是,這隻是一首詩的起始一句,後麵到底還有多少句?內容是什麽?而且,就算把共工寫的整首詩都回憶起來,它跟天機圖密碼又有什麽關係?如何才能通過一首詩,破解青銅圓筒上的十二位密碼?

此刻的青芒一片茫然,如墮五裏霧中。

想了半天,仍舊沒有半點兒頭緒。

罷了,此事目前隻能暫時擱置,當務之急,還是要趕緊入宮盜出天機圖。

這麽想著,青芒立刻翻身而起,綰好發髻,換上一套夜行衣,又戴上麵罩,然後把佩刀係在背後,從窗口處敏捷地攀上屋簷,又翻上了屋頂。

讓他有些意外的是,此時整座工場居然悄無聲息。

看樣子,顯然是嚴助聽從了他的勸告,讓大夥兒全部停工睡覺了—包括嚴助自己,估計也都睡死了。

青芒無聲一笑。

他雙足運力,在屋脊上疾走如飛,然後縱身一躍,沒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片刻後,黑暗中忽然又冒出一個詭異的身影,從不遠處的屋頂躡手躡腳地朝工場的方向而來……

青芒一鼓作氣從西市跑到了未央宮。

一路上,為了躲避巡夜的士卒,他時而飛簷走壁,時而伏低潛行,到達北闕的宮牆下時,宮中剛好敲響了二更梆子。

宮牆外有幾株高大的槐樹,早已掉光了樹葉,隻剩下一根根蒼勁嶙峋的枝杈張牙舞爪地遙指夜空。

其中最高的那株,有一根手腕粗細的枝杈距離宮牆最近,目測約莫兩丈來遠。

這個距離對一般人自然形同天塹,可對青芒而言卻是小菜一碟。

他先是躥上樹幹,等候城牆上的一隊巡邏禁軍走過,然後飛快地跑上那根枝杈,在接近末端的地方用力一踩,借助樹枝的彈性騰空而起,旋即像一隻黑色的大鳥掠過半空,穩穩地落在了城牆上。

石渠閣位於未央宮西北部,與天祿閣東西相對。

秦末,漢高祖劉邦攻入秦都鹹陽,麾下武將隻顧爭搶金帛財寶,唯有蕭何全力保護秦宮所藏的各種典籍圖冊。之後營造未央宮,蕭何特地修建了石渠、天祿兩座殿閣,專門用以收藏曆代文獻、圖書、檔案等。

據青芒所知,天機圖便秘藏於石渠閣中。

石渠閣台基高聳,氣勢恢宏,因當年修建時環繞殿閣開鑿了一條石渠,引入宮外潏水,以便就近取水,防範火災,故而得名。

此刻,石渠外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殿閣四周的回廊上則有一隊隊禁軍來回巡邏。青芒躲在不遠處仔細觀察了一下,又環顧了周遭一眼,看見左前方有一小片灌木叢,離石渠隻有三丈來遠,心裏立馬有了主意。

他貓腰摸進了灌木叢中,然後撿了一顆石頭,朝右手邊遠遠地扔了出去。

對麵石渠的幾名哨兵聞聲,立刻走過去察看。青芒確認正麵再無崗哨後,迅速起身,利用夜色掩護飛快衝向石渠,然後借著前衝的慣性,一下躍過一丈多寬的溝渠,順利來到了台基下。

然而,正當他躍上台基,準備翻越石欄時,卻見一支巡邏隊沿著回廊迎麵走來,趕緊把頭一縮,又跳回到了台基下。

好巧不巧,就在這個當口,身後竟同時走來了一隊提燈持炬的禁軍,為首一人正大聲嗬斥那幾個離開崗位的哨兵。

青芒大吃一驚—聽聲音,此人居然是他的頂頭上司—衛尉蘇建!

眼看蘇建等人越走越近,手上的燈籠火把轉眼就會照亮他的藏身之處,青芒頓時叫苦不迭—這可真叫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活生生要被抓一個現行啊!

幾近絕望之際,他目光一垂,落在離自己不過三步開外的渠水上,眼中立刻發出絕處逢生的光芒。

這不就是一個絕佳的藏身之處嗎?

時值寒冬,渠水表麵結了一層薄冰,所幸近日天氣漸漸轉暖,部分冰麵已經融化。青芒不敢再有絲毫耽擱,立刻順著石渠的邊緣輕輕滑進了渠水中。

渠水沒頂的瞬間,蘇建也剛好走到石渠邊。

雖然青芒入水的動作十分輕緩,可還是免不了**起幾圈細微的漣漪。

幸運的是,蘇建的目光並未落在渠水上。他訓了方才那幾個離崗的哨兵幾句,又朝四周看了看,這才下意識地走到石渠邊上,往下麵探了一眼。

此刻,那些細微的漣漪剛剛平複。

眼見無甚異常,蘇建便帶隊離開了。

平靜的水麵上,慢慢冒出了一串氣泡。接著,青芒的臉露出了水麵—這是一張被凍得痛苦不堪、徹底變形的臉。

若是蘇建再多待一會兒,青芒相信自己一定會凍成一具冰屍。

他咬緊牙關,渾身哆嗦著爬出了石渠,然後回到台基下緩了好一會兒。直到身上殘留的水流得差不多了,體溫也稍稍恢複,他才翻過欄杆,跳進了回廊中。

循著大殿的牆根往前摸了一段路,青芒終於找到了適合他進出殿閣的“入口”—那是一排開在牆壁高處的橫向的通風窗,離地至少一丈多高。

由於石渠閣是收藏典籍之所,無人居住,且為了保證安全,所以整座殿閣一扇普通窗戶也沒有,隻開了這種用於通風采光的“高窗”。

當然,這個高度難不住青芒。他後退了兩步,奮力一躍便攀了上去。

剛從橫窗探進一個頭,眼前的景象就把青芒震懾住了。

借著大殿四壁上那些長明燈的光亮,依稀可見整座殿閣寬敞宏闊,一排排高大齊整的銅櫃陳列其間,猶如雄壯威武的軍隊方陣,又像是一座巨大而複雜的迷宮。放眼望去,光是銅櫃的數量便已不可勝計,足見櫃中所藏的文獻典籍更是汗牛充棟、浩如煙海!青芒就這麽看了一眼,便覺一股恢弘肅穆的文翰之氣撲麵而來,不由歎為觀止。

慨歎之餘,他不免大為犯愁—要想在這不計其數的書櫃中尋找天機圖,豈不是如同大海撈針?

青芒心中一歎,從高窗上跳下,然後悄悄摸向最近的一排銅櫃。借助壁燈的微光,看見書櫃最上首標有篆體的“六藝”“禮樂”“乙部”字樣,表明這排書櫃裏藏的都是禮樂典籍,而且還隻是該類別的一小部分。因為有“乙部”必有“甲部”,說不定還有“丁部”“丙部”等。

這個類別跟自己毫無關係,青芒便不再理會,徑直穿過數排銅櫃,隨即看見了另一個類別,上麵標著“六藝”“射禦”等字樣,可見都是些射術、騎術之類的書。

接著,青芒開始在迷宮般的一排排銅櫃間穿梭徜徉,陸續看見了“諸子”“詩賦”“數術”“醫家”“農家”“雜家”等各種類別。他猜想,天機圖如果真的藏在某一排書櫃中的話,它所屬的類別一定是“方技”或“百工”……

就這麽邊走邊看,青芒不覺來到了大殿中央。

此處光線昏暗。他隻好睜大了眼睛尋找,看銅櫃上是否有“方技”或“百工”字樣。

他一直仰著頭,又走過幾排書櫃,突然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踉蹌差點撲倒。青芒嚇了一跳,同時聽見了一聲悶哼。

這分明是人的聲音!

他趕緊低頭一看,恰好與一個睡眼惺忪的小黃門四目相對。

小黃門箕坐在地,伸著兩條腿,背靠著銅櫃,方才顯然是在打盹兒。

雙方都愣了短短一瞬,然後萬般驚愕的小黃門張嘴就要喊—說時遲那時快,青芒閃電般一掌劈下,小黃門一聲悶哼,白眼兒一翻暈了過去。

好險!

青芒的心不禁咚咚狂跳。

想必這家夥是在此殿值夜的,本來其職責應該是要四處巡弋、防火防盜才對,可他竟躲在這兒偷懶睡覺。

青芒解開這家夥的褲腰帶,把他的手腳捆在了一起,又脫下他的襪子塞進他嘴裏,然後拍拍他的臉頰:“小兄弟,想睡就讓你睡個夠。”

這家夥身邊擱著一盞熄滅的朱雀宮燈。青芒從懷中掏出火鐮,輕輕一劃,引燃火絨,把燈芯點著了,然後提著燈往銅櫃的上方照去,看見上麵標著“史家”“東周”“丁部”字樣。

看來這裏存放的便是春秋戰國的部分史籍了。

青芒又順手往下一照,看見左手邊首列書櫃的最上一格標著“國策”,以下數格依次標著“齊策”“楚策”“燕策”“韓策”“趙策”“魏策”“秦策”。

戰國七雄!

毫無疑問,這一列書櫃中所存的,便是戰國時代七個主要諸侯國的相關史料,可天機圖顯然不可能藏在這裏。青芒歎了口氣,提著宮燈正要離開,突然間,腦海中毫無來由地響起了一個聲音:聶政刺俠累,孝公始強秦。

青芒渾身一震,停住了腳步。

令他無比震驚的是,腦海中的這個聲音分明是共工的!

準確地說,是他突然回憶起了共工寫的那首詩—那首藏有天機圖密碼的詩!

現在已經有兩句了,那後麵是什麽?

青芒驀然興奮了起來,趕緊閉上眼睛,凝神細思。

很快,腦海中又蹦出了兩句:主父沙丘死,李牧冠三軍。

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青芒激動得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幹脆盤腿往地上一坐,把宮燈擱在一旁,屏氣凝神,棄絕萬念,驅使自己一步一步走進了回憶之中……

一座熱火朝天的鐵器坊,十幾個光膀子的大漢正埋頭勞作,揮汗如雨。

坊中白霧彌漫,熱氣蒸騰。

六七個匈奴士兵懶洋洋地站在坊外,監督著工匠們幹活。

阿檀那穿著左都尉的官服,步履沉穩地朝鐵器坊走來,手裏提著一隻粗布包裹。士兵們一看,紛紛打起精神,忙不迭地躬身行禮。阿檀那鼻孔裏哼了一聲,算是回禮,然後走進坊中,徑直來到正在掄錘打鐵的共工麵前,把包裹扔在了鐵墩上。

“照著這東西,給本官打十件,明天就要。”

阿檀那背起雙手,一臉倨傲道。

共工趕緊放下鐵錘,點頭哈腰,滿臉堆笑道:“請左都尉放心,小的一定按時完成。”說著解開包裹一角,迅速瞟了一下,馬上又係緊了,衝阿檀那眨了眨眼,低聲道:“今兒這個比上回瘦啊。”

其實,包裹裏並非什麽器物,而是半條烤熟的羊腿。

阿檀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見無人注意他們,才壓低嗓門兒道:“有得吃就便宜你了,還敢挑肥揀瘦!”

共工嘿嘿一笑:“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下回記得挑隻肥的。”

“沒下回了,饞死你。”阿檀那冷冷道,“找我來什麽事,趕緊說。”

“也沒啥大事,就是昨天又寫了一首新詩,想念給你聽聽。”

“你耍我是吧?”阿檀那板起了臉,“請本都尉來,就是聽你念什麽歪詩?”

“什麽叫耍你?你這人就是不懂風雅。”共工嬉皮笑臉道,“我寫的可都是思念家國之詩,叫你來聽,是幫你解解鄉愁,你別不識好人心哪!”

阿檀那哼了一聲:“就你那些七拚八湊、狗屁不通的詩,還自詡‘風雅’?你讓天下詩人情何以堪?”

“我管別人堪不堪,老子自己覺得爽就成。”共工嘿嘿笑著,“聽好了,聶政刺俠累,孝公始強秦……”

“別!”阿檀那伸手止住他,“我還有正事要忙,你自己慢慢爽吧。”說完扭頭就走。

“這詩的名字叫《問天機》,你真的不想聽?”

阿檀那一震,頓住腳步,回頭盯著他:“你說什麽?”

共工笑而不答,朝他勾了勾手指頭。

阿檀那快步走回來,又環視了四周一眼,沉聲道:“少給我賣關子,快說!”

共工這才湊近他,慢慢把《問天機》的全詩念了出來:

聶政刺俠累,孝公始強秦;

主父沙丘死,李牧冠三軍。

韓非西行日,王賁俘燕君;

高帝分封忙,六奇出陳平。

絳侯乞骸骨,宮車登霸陵;

戊戌日有食,藏府卌萬金。

“你這亂七八糟的寫的是什麽?”阿檀那大為不解,“它跟天機圖有何關係?”

共工矜持一笑:“不必多問,你記住就行。說不定……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

阿檀那蹙眉看著他,眼中滿是困惑……

石渠閣中,青芒睜開了眼睛。

盡管把整首《問天機》都回憶起來了,可此刻的青芒反而愈加困惑。

由於諳熟曆史,所以他知道,這十二句詩應該是化用了十二個曆史典故,而且多以人物為主。其中,大部分一眼便可看出典故出處,但還是有幾句完全不知所雲。

現在的問題是:不管共工在這首詩裏運用了什麽典故,它們彼此之間似乎都毫無關聯,更像是簡單堆砌到一起的—那自己該如何從這樣一首七拚八湊、莫名其妙的詩中找出天機圖密碼?

苦思了半晌,毫無頭緒,青芒不禁有些沮喪。

心情一低落,連日的疲累便在這一刻洶湧襲來。青芒倍感困倦,後背往銅櫃上一靠,眼皮不覺便耷拉了下去……

恍惚中,一個身影從暗處慢慢浮現出來,然後像鬼魅一樣飄到了他的麵前。

“果真一籌莫展了嗎?”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幽幽道,“那個自詡聰明、從來不肯認輸的青芒上哪兒去了?”

青芒抬起眼來,看見穿著左都尉官服的阿檀那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如果你是來看笑話的,就趁早給我消失。”

青芒沒好氣道。

“你這麽說就沒道理了。”阿檀那淡淡一笑,“我若是來看你笑話的,那我潛伏在匈奴那麽多年,後來又千辛萬苦才找到共工,豈不全都沒意義了?”

“那就別說風涼話,快告訴我《問天機》到底藏著什麽秘密?”青芒冷冷道。

“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我問你,這詩一共是不是十二句?”

“是又如何?”

“那天機圖的密碼不也是十二位嗎?”

青芒聞言,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來:“你的意思是,一句詩就對應著一個密碼?”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然後呢?”青芒一臉急切。

“什麽然後?你以為我什麽都知道嗎?”阿檀那眉毛一挑,“若是我早就破解了這首詩,又何必在這兒跟你兜圈子?”

青芒不再理他,兀自蹙眉思索。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回身盯著那個寫有“韓策”字樣的書櫃,旋即從袖中掏出一根鐵絲,抓起櫃門上的銅鎖,用鐵絲在鎖眼裏鼓搗了一會兒,然後“啪嗒”一聲,銅鎖便應聲而開了。

阿檀那一笑:“看來,當初共工教咱學開鎖,還是有用的。”

青芒沒理他,輕輕拉開書櫃,但見一卷卷泛黃的竹簡整整齊齊地堆放在櫃中。青芒拿起其中一卷,翻了翻,放了回去,又拿起一卷翻開,快速掃視著上麵的文字。

“你找的是聶政刺俠累的記載吧?”阿檀那問,“這典故你不是很熟悉了嗎,還看它幹嗎?”

“我想知道這事發生在哪一年。”青芒說著,目光聚焦到了書冊的某個地方。

“周安王五年?”循著他的目光,阿檀那把書冊上的文字念了出來。“為何要找年份?這能說明什麽?”

青芒不答,而是緊接著打開最下麵的“秦策”書櫃,拿起書卷翻找了起來。

“孝公始強秦。”阿檀那見狀,便解說起了詩句的含義,“秦孝公乃秦國一代雄主,自即位後,銳意變法,重用商鞅,求賢納才,獎勵耕戰,使得國力大增,為嬴政日後統一六國打下了堅實基礎。你是想找孝公哪一年即位的嗎?”

“周顯王七年。”青芒已經找到了。

“接下來,是不是該找趙主父死於哪一年了?”阿檀那笑了笑,繼續解說道,“主父沙丘死。這個趙主父,就是曆史上著名的推行‘胡服騎射’的趙武靈王。其在位時,抗擊匈奴,吞並中山,國勢日隆,功業顯赫,可惜老來因傳位不慎引發宮變,被活活餓死於沙丘行宮,可悲可歎!”

“周赧王二十年。”青芒很快就在“趙策”書櫃中找到了趙武靈王亡故的年份。

“喂,我說,你找這些年份到底有何意義?”阿檀那道,“天機圖上的密碼是天幹地支的組合,可這些年份……”

話說到這兒,他忽然醒悟過來,眼中露出又驚又喜的光芒。

“現在明白了?”青芒得意一笑,“共工這首詩,十二句寫了十二個曆史典故,可彼此之間卻毫無關聯,更像是硬湊到一塊兒的,那他為何要這麽做呢?你剛才那個‘十二句詩對應十二位密碼’的說法提醒了我,讓我想到,既然天機圖上的密碼是天幹地支的組合,而曆史上的紀年方式除了帝王紀年,便是天幹地支,那麽共工記載這十二個曆史典故的目的,會不會是在暗示這些事件所發生的年份,即它們的幹支紀年呢?”

“你的意思是,把十二個曆史事件對應的十二個幹支紀年找出來,便是天機圖的十二位密碼了?”

“還有別的可能嗎?”青芒又是一笑,“周安王五年,歲在甲申;周顯王七年,歲在乙未;周赧王二十年,歲在丙寅。我相信,這便是十二位密碼中的三位。接下來,隻要把餘下九個典故對應的幹支紀年找出來,天機圖定可迎刃而解!”

“可現在你連天機圖都找不到,就算破解了密碼又能怎樣?”阿檀那麵露揶揄。

“你要是隻會說喪氣話,就趕緊滾蛋,別在這礙事兒!”青芒不悅道。

阿檀那壞笑了一下:“我住在你腦子裏,你如何趕我走?除非,你去北邙山的懸崖上再跳一回。”

青芒苦笑。

他當然知道,眼前所謂的“阿檀那”隻是自己內心投射出來的一個幻象罷了,又怎麽趕得走呢?

青芒關上了“國策”一列的三個書櫃,往銅櫃的右邊走去。

“怎麽關上了?”阿檀那問,“後麵三句‘李牧冠三軍’‘韓非西行日’‘王賁俘燕君’不都是戰國典故嗎?”

“雖是戰國典故,但李牧、韓非、王賁所處的時代已屬戰國晚期,所以史料中的紀年便不再以‘周王’打頭,而是以‘始皇’打頭了。”青芒答道,“也就是說,《國策》中並未記載。”

阿檀那釋然,旋即眉頭一皺,又道:“不對啊,這墨子是戰國初年之人,若天機圖密碼是他設計的,那他怎麽可能知道戰國末年的史事?況且《問天機》後麵還有好多句呢,很可能連漢朝的事都說到了,這該如何解釋?”

“這問題我早想過了。”青芒道,“我估計,《問天機》這首詩很可能是墨家的最近一任巨子酈寬寫的。也就是說,他用上一任巨子給他的密碼打開了天機圖,然後重新設置了新的密碼。這樣,就算有人拿到了天機圖,且知道舊的密碼,也還是打不開。酈巨子保護天機圖的苦心,於此可見一斑。”

阿檀那恍然。

青芒說完,目光落在了銅櫃右邊的第二列書櫃上,上麵標著“秦記”二字。

他趕緊走過去打開書櫃,開始在卷冊中翻找。沒費多少工夫,便找到了剛才那三句詩對應的曆史事件和幹支紀年:

李牧冠三軍—李牧是趙國大將,與白起、王翦、廉頗並稱為“戰國四大名將”,治軍嚴整,用兵如神,曾大破匈奴,並曾重創秦軍。秦國忌憚之,便施行離間計,迫使趙王冤殺了李牧,世人哀歎“李牧死,趙國亡”。

《秦記》中,關於李牧治軍、用兵的事跡記載於始皇三年,歲在丁巳。

韓非西行日—韓非是韓國公子,荀子的學生,與秦國丞相李斯同門,精於刑名法術之學。始皇十三年,受韓王派遣出使秦國,深受秦王嬴政賞識。李斯大為嫉恨,遂向秦王進讒言,韓非因此被捕下獄,旋即被毒殺。

《秦記》記載,韓非死於始皇十三年,歲在戊辰。

王賁俘燕君—王賁是秦國大將,名將王翦之子,乃秦滅六國的主要將領之一,於始皇二十五年攻滅燕國,俘虜燕王。

《秦記》記載,王賁滅燕於始皇二十五年,歲在己卯。

查完《秦記》,青芒又提著宮燈找到了存放本朝國史的那排銅櫃,相應的書櫃上標著“國事”二字。很快,《問天機》餘下六句詩所對應的幹支紀年和曆史事件,也都一一浮現在了青芒眼前:

高帝分封忙—高祖六年,歲在庚子,漢高祖劉邦大封群臣和宗室。

六奇出陳平—高祖七年,歲在辛醜,劉邦親征匈奴,不料在白登被匈奴大軍圍困七日,所幸丞相陳平獻計,才得以突出重圍;因陳平追隨高祖多年,先後出過六次奇謀,故稱“六奇”。

絳侯乞骸骨—文帝元年,歲在壬戌,絳侯周勃居右丞相職,因在廷對中被文帝問詢,卻“一問三不知”,深自汗顏,遂稱病告老,辭去右丞相職。

宮車登霸陵—文帝二年,歲在癸亥,文帝劉恒出宮,在霸陵策馬奔馳,被大臣袁盎拉住韁繩,並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勸諫。

戊戌日有食—景帝中三年,歲在甲午,九月戊戌日,發生日食。

藏府卌萬金—景帝中六年,歲在丁酉,景帝同母弟、梁孝王劉武亡故,其府庫中藏金四十餘萬。

宮中敲響三更梆子的時候,青芒終於查清了《問天機》中暗指的十二個幹支紀年,分別是:甲申,乙未,丙寅,丁巳,戊辰,己卯,庚子,辛醜,壬戌,癸亥,甲午,丁酉。

若按十二地支的順序來排位,則為:庚子,辛醜,丙寅,己卯,戊辰,丁巳,甲午,乙未,甲申,丁酉,壬戌,癸亥。

經過這樣的轉換,天機圖上的十二位密碼便被青芒徹底破解了。這組密碼便是:

庚、辛、丙、己、戊、丁、甲、乙、甲、丁、壬、癸

大功告成,青芒臉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別高興得太早。”阿檀那忽然又從暗處冒出來,陰陽怪氣道,“密碼是破解了,但若找不到天機圖,你也隻能是白忙一場。”

雖然明知這是自己腦中的聲音,但青芒還是忍不住對並不存在的阿檀那說了一個字:

“滾!”

話音剛落,殿閣北邊突然傳來一陣隆隆的聲響,那動靜就跟石磨的轉動差不多。

聲音一起,阿檀那倏然消失。

青芒神色一凜,趕緊吹熄宮燈,雙足運力,躍上一人多高的銅櫃,接著又是一躍,攀上了大殿的橫梁,旋即伏在梁上朝北邊望去—

大殿北首有一麵巨大的石牆,牆上刻著一麵“孔子杏壇講學”的浮雕。此刻,寬約一丈的整麵浮雕牆居然以孔子像為軸心轉動了起來,在露出約莫一尺多寬的縫隙後停下,接著便有兩名官員一前一後從牆後走了出來。

前麵一人是宦官,看上去應該是石渠閣的書監;後麵那個身材魁梧、臉龐方正,竟是郎中令李廣!二人身後,跟著幾名提燈的侍衛和黃門。

青芒見狀,不由大為驚詫。

他萬萬沒料到,石渠閣中竟然還有一處機關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