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集團就是在陶紫煙姐妹倆原來注冊的好女人化妝品公司基礎上成立的,徐學嫌名字俗氣,改了,他想讓這家公司永生。”
孫月芳道。
灩秋暗笑一聲,孫月芳理解得太過簡單,永生兩個字含義遠不那麽簡單,這裏麵一定有他對女兒的情感,他是想借這個公司,讓女兒永生。人總要尋找到寄托,否則怎麽活。不過月芳一席話,還是幫灩秋打開了困頓之門。
陶家姐妹她聽得不多,但好女人公司,她卻如雷貫耳。
早在明皇做小姐時,她就聽說不少有關這家公司的傳言,那可全是駭人聽聞的啊。這家公司明著是賣化妝品,實際卻做著賣**生意,這生意做得遠比明皇大。
明皇怎麽著也是夜總會,客人到這兒並不全衝著那檔子事,可好女人不一樣,它以開美容院、茶樓、賓館為掩護,專門為客人提供性服務。其中有家叫極點賓館的,號稱東州第一**窩,就是這家公司的產業。
她們手下有個外號叫黃牛的,著實厲害,灩秋雖沒見過此人,但明皇的小姐們一提這個黃牛,都要嚇得哆嗦。
都說寧可落順三手裏,也不能落黃牛手裏,到了黃牛手裏,怕是你這輩子就得賣到死。
東州坊間一個小姐一晚上接十六次客的紀錄,就是黃牛逼迫手下的小姐“創造”的。
明白了,徐學根本不是一蹶不振,他是在臥薪嚐膽!
灩秋連夜去見方卓力,據可靠消息,目前關於萬家樂超市的爭奪已到了白熱化程度,上麵三家誰也不放手,關燕玲一改在皮天磊麵前的溫順樣,突然擺出一副吃定皮天磊的架勢,要跟皮天磊決一雌雄。
江湖就是江湖,沒有永遠的聯手,隻有永遠的鬥爭。
徐學這邊更不用說,他既然能花這麽長時間運籌帷幄,勝券還能落在他人手中?
方卓力聽完,長時間的不吭聲。他沒想到冷灩秋還會來找他,原以為他們之間已畫上了句號,他都為她做了那麽多了,這人怎麽還不知足呢?
一聽又是萬家樂超市,方卓力暗中叫苦。小小一家超市,居然引發一場戰爭,出招者個個都是狠角,手裏拿的也都是暗劍。鬧到最後,東州方麵居然應對不了,將矛盾上交,萬家樂超市這個皮球,現在踢到了他懷裏。
要說方卓力處理這麽一件事,不至於把他難到不說話,問題是,冷灩秋之前根本就沒透出過這方麵的心機,她的胃口一直在地上。
他都已經把天平的砝碼傾斜到永生這邊了,冷灩秋又突然跑來,口氣十分堅硬地說,我要拿到萬家樂!
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將方卓力全部計劃打亂,而且程咬金隻會三斧,冷灩秋呢,照她這樣子,怕是三十斧三百斧也會。
為防止意外,方卓力不得不通知東州方麵,有關萬家樂公司重組計劃,往後推一推。
“我們要鼓勵更多的企業參與進來,大家公平競爭,這樣更有利於繁榮東州經濟。而且,”方卓力強調到,“我們的認識也要上一個台階,萬家樂公司重組,不隻是要救活一家企業,保住一個品牌,重要的,是要鞏固我們打黑除惡的成果!”
就在萬家樂公司重組陷入僵局的這些日子,龐龍也陷入了僵局。夏天過去秋天快要到來的這一天,肖長天終於離開坐了六年的公安局長位子,到人大上任去了,遺憾的是,肖長天並未如願以償,戴上那頂副主任的帽子,這次調動隻是平調,肖長天的實際職務是人大常委會法製委員會主任,仍然是正縣級。不過有小道消息稱,之所以沒有任命,是離兩會召開還有一段時間,等這段時間過去,下次兩會,肖長天就可以穩步踏入市領導階層。也有不好的消息說,事實遠比肖長天想的糟糕,有人對他在公安局長位子上長達六年的政績提出了質疑,特別是在黑惡勢力泛濫這點上,提出的質疑更大,讓他挪開這位子,其實是對他的懲罰,肖長天前景並不看好。
龐龍對此毫無興趣,他關注的是,肖長天走後,大權將會落入誰手?是他,還是高安河?
打掉張朋黑惡團夥,著實讓龐龍風光了一把,連續數月,他都是媒體關注的焦點,龐龍毫不客氣,借機為自己造了一把勢。就在龐龍暗暗得意時,一個極為不好的消息傳進了他耳朵,有人對張朋被現場擊斃提出質疑,而且對整個抓捕過程也提出了好多疑問,比如說,為什麽張朋逃了那麽久,公安方麵一點沒動靜?
還比如龐龍為什麽要親自參加到抓捕中去,這不太正常。
也有更尖銳的聲音,說抓捕其實就是在做秀,張朋根本就沒逃出公安視野,要不然龐龍怎麽跟進入自家一樣,毫不費力就找到了張朋?
總之,責問聲一浪高過一浪,很快就跟打黑中他贏得的威望扯平了。掣肘,天下還有這樣掣肘的事。麵對質疑,龐龍大發雷霆,幾乎就要跳起來罵人了,吳江華冷靜地勸他:“千萬別發怒,你一發怒,就正好中了別人的計。”
龐龍這次很順從地聽了吳江華的勸,沒有發怒,也沒有叫囂,而是按照吳江華說的,靜觀其變。
靜觀其變是很難的,尤其這個靜字,它要你心靜,神靜,動作更靜,可龐龍能做到嗎?就說他做到了,別人容許他這麽做?
果然,肖長天離開公安局半月後的一個日子,市委書記李緣奇將龐龍叫去,說省委黨校有一個短訓班,三個月時間,重點培訓具有開拓精神的幹部。市委經過研究,決定讓他參加。
三個月?龐龍一聽,差點叫出聲來。三個月還是短訓啊,真不敢想象,他要是離開三個月,公安局會變成什麽樣子?
可這次李緣奇態度很堅決:“就這麽定了,你回去準備一下,明天由市委組織部劉洋同誌送你去。”
還讓劉洋親自送,這到底怎麽一回事?
同樣的困頓也折磨著灩秋,方卓力將萬家樂超市重組進程往後推,讓灩秋誤以為她的出擊有了效果,還沾沾自喜地坐等方卓力那邊的好消息,突然這一天,方卓力將她叫去,一臉沉重地說:“事情可能要泡湯,省裏有人不斷施壓,萬家樂超市重組重新啟動。”
“啟動好啊,說是公平競爭,你方省長稍稍一傾斜,不就大功告成?”灩秋滿不在乎地說。
方卓力臉色越發難看,灩秋並沒注意到這幾天方卓力有什麽變化,如果稍微注意一下,她就不會說出這種毫無憐憫之心的話。
甭以為省裏高官就不需要憐憫,有時候,他們的內心脆弱得很,那是平日把狠勁用完了,一旦別人衝他發狠,他的心就變得跟雞蛋殼一樣不經敲打。
方卓力沉吟一會,見冷灩秋並無放過他的意思,心裏湧上一股悲楚,他這個副省長,當得無能啊,既掣肘不了對手,又對付不了一個冷灩秋。半天,方卓力用近乎暗啞的聲音說:“對不起冷老板,我盡最大努力了,但這事波動太大,裏麵牽扯的關係太多,有些事,不是我個人所能左右的,還望冷老板體諒。”
體諒?方卓力居然用了體諒兩個字。灩秋差點沒驚得站起來,這時她再看方卓力,忽然就發現,平日容光煥發精神飽滿的方卓力,仿佛剛從醫院走出來,麵容枯槁,一副憔悴。更可怕的,是他眼裏多了一樣東西。
這東西灩秋曾見過,但絕不是在方卓力這樣的高官眼裏,甚至不是在龐龍這樣級別的領導眼裏,而是,而是……灩秋猛然就想到一個人,範梆子!對,就是他!
灩秋恍惚中又回到那個血腥四濺的晚上,回到那場噩夢裏,她清楚地記得,當她手裏的啤酒瓶如同碎肉機一樣紮向範梆子時,倒在血泊中的範梆子眼裏就發出這樣的哀鳴。
對,是哀鳴!
難道方卓力?灩秋猛地打出一個冷戰,這個冷戰一下讓她回到另一個現實中,這個現實也是血雨腥風,刀光劍影,隻不過被一塊漂亮的幕布遮擋住了。
灩秋沒再難為方卓力,夠了,一個副省長讓她折磨到如此份上,足夠了,難道真要置他於死地?不,灩秋絕不做這樣的傻事。方跟她無冤無仇,她隻是在拿著別人的錯誤懲罰別人,然後為自己換來想要的東西。這種遊戲不可能無休無止玩下去,該收手時必收手,這就是灩秋的原則。
她起身,衝方卓力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滿含著感情道:“謝謝您,方省長。”
這一個躬鞠的,方卓力不隻是怔住,簡直就要熱淚盈眶了。
自打冷灩秋三個字跳進他耳膜,方卓力就一直在噩夢中,沒有一個晚上能睡著,真怕一睜開眼,他就到了另一個地方,那個地方不是地獄,但對他來說,就是地獄!
方卓力最後向灩秋說出一個人,其實不用方卓力說,灩秋已經猜到是誰。
能死命地咬住方卓力不放,時時刻刻想置方卓力於死地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灩秋在心裏重重說出了這個人的名字!
秋天就這樣到來,不,其實秋天到了已有一段時日,隻不過灩秋沒感覺到,月芳她們也沒感覺到。直到這個黃昏,月芳陪著灩秋站在寺坪,站在棉球墓前,才感覺涼意已經席卷東州,一股抵擋不住的冷寒朝她們襲來。
月芳脫下外套,披給黃昏中神情麻木的灩秋。
灩秋麵前盛開著一大片花,這是她們花了一整天從南山那邊采來的。
白日裏灩秋采花的動作真是瘋狂極了,好像要把滿世界的花全采淨。月芳還忍不住地說:“留著點吧,再采,我可要嫉妒了。”灩秋一語不發,仍是瘋了似的采。
這陣,灩秋完全像個沒有靈魂的女人,被花簇擁著的軀體,在黃昏憂傷的陰影裏,漸漸模糊成一片記憶。
孫月芳並不知道這一天對灩秋意味著什麽,更不知道這天以後灩秋會做出怎樣一個抉擇,如果知道,怕是她不會陪灩秋來,或者,她會在這裏突然做出一個決定,再也不要萬家樂超市了。滾他的吧,女人要的永遠是愛情!
灩秋決計一個人去西州,誰也不帶。月芳嚷著要去,被她堅決拒絕。臨出發時,周火雷趕了過來,將她拉到一邊。
“真的要去?”
“要去。”灩秋目光望著遠處,害怕跟周火雷對視。
“聽我一句勸,收手吧。”周火雷黯然道。
“收不了了,如果能收,我早就收了。”灩秋道,沉默了一會,見周火雷還不甘心,又道,“雷哥哥請回吧,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魚塘那邊還望雷哥哥能全力以赴。”
“小秋—”周火雷嗓子裏像是卡了東西。
“啥也甭說了,我主意已定,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闖。”
周火雷便不好再說什麽,這麽些年,灩秋怎樣的脾氣,他最清楚,既然她決意要去,那就隻能為她祈禱。
“這個你帶著,或許有用。”
“什麽東西?”灩秋望著周火雷遞過來的一張字條,心裏納悶。
“是我西州的一位朋友,上麵有他電話。”
灩秋接過那張字條,動情地望了一會周火雷,一咬牙,朝車子走去。
車子駛出三和公司大門時,灩秋眼裏有了濕。
心裏再一次響起一個聲音:棉球哥,對不住了,你要詛咒就詛咒我吧,我實在是停不下來。
西州跟東州毗鄰,下午五點,灩秋的車子駛進了西州城。
西州城比東州小一點,畢竟不是省會城市,論規模論格局,都無法跟東州比。建設得卻很漂亮,一點不遜於東州。
特別是從高速路駛向西州南城門的那條景觀大道,放在東州也是一景。灩秋想象著當年建這條路時的情景,據說為這條道還有城內六大廣場,當時的市委書記龐海生遭受到了多方質疑,但他硬是頂著壓力,完成了西州城市建設史上的壯舉。兩年投資二十個億,貸款十八個億,全部花在了城市建設上。
還不包括以劃撥土地方式刺激起來的民間投資,就是所謂的政府出地,企業出資,按規劃建設,誰建設誰受益的新型模式。大大小小十五個廣場,三座開放式公園,十二座過街天橋,兩條商業步行街,還有若幹個棚戶區。大手筆啊,這樣的手筆就是放在今天,也讓人歎為觀止。
龐海生三個字,就是因這一大手筆而引起高層重視的。
快進城門時,灩秋忽然拐了一個彎,將車子停在城門廣場東側停車場,然後下車,步行到廣場中央的噴泉邊,出神地盯住南城門樓。
這座城門樓據說花了五個億,全是仿宋建築,壯觀自不用說,別出心裁的,龐海生在城門上邊建了一個民俗博物館,他把西州所有有點文化價值的東西都給收藏了起來,據說還在裏麵安排了兩位絕代佳人,也有說是粉紅妹妹的,可惜兩位佳人後來都從城門樓上跳了下來,香消玉殞,所有的傳聞都化作一縷青煙,遠去了。
灩秋盯住民俗博物館五個大字望了很長一會,這五個字就出自龐海生之手。下麵城門洞上的“西州”兩個字,則出自歐陽修。
灩秋沒住在鬧市區,而是選擇了靠近西郊的陶淵閣大飯店。
她不知道這家陶淵閣跟陶淵明有沒有關係,但他知道這家酒店跟已經離職的西州市委書記陶淩江有關係。
陶淩江接替龐海生,在西州幹了三年,三年裏他一直住在這家飯店,直到西州打黑結束。
晚飯吃得簡單而又粗糙,灩秋沒一點胃口,如果不是晚上要接待客人,這頓飯她是吃不下去的。
回到飯店沒半小時,門被輕輕叩響,灩秋打開門,進來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歲,留著寸頭,戴付墨鏡。
摘掉墨鏡後,灩秋看見了他左眼下那道傷疤。這人叫王天宏,眼下在西州算個人物。女的很年輕,也就二十出頭吧,妝化得有點濃,影響了她的年輕,但卻添了份豔。
灩秋還是不太習慣太豔的女人,她始終覺得,女人還是素麵朝天的好。不用問,這位就是天宏集團老板王天宏的小情人,人稱瑤妹的何水瑤。
“冷老板一路辛苦。”王天宏邊握灩秋伸過去的手邊說。灩秋說:“哪啊,給天宏大哥添麻煩了。”
“應該的應該的,冷老板的事就是我的事,用不著客氣。”
灩秋給二位上了茶,見水瑤盯著她,並不喝,不好意思道:“實在抱歉,房間裏沒有飲料,剛才樓下忘了買了。”
瑤妹立刻臉紅道:“不是那意思,姐姐千萬別誤會,頭次見姐姐,我想多看幾眼,西州把你都傳神了。”
灩秋自謙道:“妹妹損我呢,我有什麽好看的,老太婆了。”
“哪啊,姐姐這麽說,我都不敢出來見人了。”
瑤妹的叫聲清脆而又真實,而且透著孩子氣,灩秋有點喜歡這女孩子,跟剛才留給她的印象恰好相反,看來以貌取人的確是錯誤的。
接下來,灩秋就不隻是感到瑤妹的可愛了,甚至有點淘,在王天宏麵前,她更像個女兒,怪不得王天宏把她當掌上明珠呢。
話題很快轉到天麻幾個身上,王天宏說:“弟兄們都挺好的,冷老板請放心。”
灩秋說:“多虧了宏哥,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謝你。”說著,拿出一張支票:“請宏哥收下,一點小意思。”
王天宏立馬搖頭:“冷老板,千萬別這樣,使不得的,快收起來。”
瑤妹也說:“姐姐這就見外了,拿了它,你讓我和宏哥以後怎麽見你?”
“妹妹的心情我理解,可他們實在是添了不少麻煩,這點心意,二位還是收下吧。”灩秋再次把支票推過去。
王天宏堅定地推開灩秋的手:“冷老板,不,大妹子,你這是拿樹皮打我臉哩,你把它收起來,我王天宏不缺這個,我缺的是大妹子這樣的朋友。天麻以前救過我,他出事,我王天宏絕不會袖手旁觀。放心吧,他們在這裏,比哪也安全。”
“宏哥—”灩秋不知說什麽是好了,都說黑道盡是豺狼虎豹,其實真正的情和義,恰恰在這裏。滴水之恩,拿命來報的正是道上這些弟兄。
王天宏以前跟西州萬氏兄妹有過恩怨,有次被萬氏兄妹追殺,追到了東州,天麻和弟兄們舍身相救,從此結下一段不解之緣。
好吧,灩秋什麽也沒再說,收起支票,這份情她記在心裏,相信以後總有報答的機會。
“我要見的人,聯係到了沒?”說完天麻他們幾個,灩秋又問。
王天宏說:“我已派人去請了,我想淩江書記會給麵子吧。”
灩秋說:“那好,還有件事想麻煩二位,請你們幫我把淩江書記以前住的那套房包下來,每個人都會懷舊,想必淩江書記也一樣。”
瑤妹笑道:“看來我們想一塊了,那套房昨天已訂了下來。”
“真的啊?”灩秋沒想到,王天宏會這麽心細,一股暖流湧來,感動得她眼眶都要濕。
王天宏派人去請陶淩江,陶淩江並沒給麵子,或許,這位已經下台的老書記有什麽難言之隱。
第二天王天宏親自駕車去淩江市,陶淩江閉門不見,隻讓夫人出來說了一句話:“你們請回吧,老陶說了,他現在已歸於田野,亂世紛爭再也不想參與。”
歸於田野,難道陶淩江真的要做一位隱世者?
灩秋在西州待了四天,想了不少辦法,陶淩江還是不肯見她。
王天宏也束手無策,王天宏雖然跟陶淩江有點交情,但他畢竟隻是一個做企業的,再說幾年前那場西州打黑風暴,真是把雄心勃勃的陶淩江打垮了,要見他,還真是不那麽容易。
無可奈何之下,灩秋拿出了周火雷給她的那張字條,這個電話很陌生,電話的主人灩秋也很陌生。思慮再三,她還是撥了過去。對方是一中年男人,問灩秋找誰?
灩秋說我是東州來的,周火雷周老板給我的電話。
對方哦了一聲,然後就是久長的沉默,就在灩秋快要泄氣時,對方忽然問:“找我有什麽事?”
灩秋如實說:“想見一個人。”
那邊又沉吟一會,問:“不會是老書記吧?”
灩秋說是,對方就掛了電話。灩秋以為沒戲了,誰知晚上九點,她剛跟瑤妹回到飯店,那人便將電話打了過來,問灩秋住什麽地方?灩秋說了陶淵閣,對方讓灩秋在房間等。
半小時後,門敲響了,灩秋興衝衝跑過去,開門後,見是一毛毛躁躁的小夥子,灩秋有些失望。
小夥子自我介紹姓林,是喬秘書長的司機。灩秋哦了一聲,原來周火雷給她介紹的是前西州市委副秘書長喬一恭。
小林讓灩秋下樓,說喬主任在樓下等她。
跟喬一恭見了麵,灩秋才知道,喬一恭現在已不是副秘書長,那場打黑風暴逼陶淩江引咎辭職後,喬一恭也被新一屆市委挪了位子,他現在是市精神文明辦主任。
喬一恭答應試試,但他不敢保證就能把陶淩江請來。
“他是心灰意冷啊。”喬一恭道。
第二天,灩秋正等得心急,喬一恭突然打來電話,讓她下樓。
灩秋瘋狂奔下樓,見樓下停著兩輛車子,喬一恭坐的這輛車子,司機並不是小林,灩秋清楚,喬一恭從別處借了車。
“上車吧,我帶你去他家。”
坐落在淩江西畔的陶村,真是一世外桃園,傍山依水,一架木橋高高懸在空中,恰似一道彩虹,連結著村子和外麵的世界。村落不大,猛一看還以為它是淩江遺落下的一顆石子,若不是那座高高架起的橋上寫著陶村兩個字,外人是很難把這個藏在江灣的小疙瘩當成村落的。
車子停在木橋下一片空****的場子裏,場子西側是茁壯成長的秋禾,東側則是一灣魚塘。
灩秋很是慶幸,她走到哪都能看到魚塘,看來魚塘似乎是她生命中的一種象征。跟在喬一恭後麵,踩上木橋,聽著吱吱呀呀的聲音,再俯身看下麵濤濤而過的江水,灩秋就有一種靈魂升天的幻覺。灩秋真想問問,為什麽陶村不修一條路,到現在還要走這麽一座橋?話到嘴邊又沒問,她能懂什麽,一個村子有一個村子的命運,也有一個村子的情結。
就跟為什麽她不收手,非要費盡周折找到這兒來一樣。
看來誰都是有宿命的,陶村也是這樣。等走下橋她就明白,人是需要有這樣一座橋的,光走路不行,路上你總是滿身負重,氣喘籲籲,過這樣的橋,你卻隻帶著自己,隻帶著心,你把所有的重負還有氣喘都擱橋那邊了。
一踩上陶村,心情豁然開朗,透明得簡直心裏擁有了另片天,再看腳下,那份恬靜,那份安詳,還有那份獨立於世外的超然,就讓你覺得橋那邊的世界還有從橋上過來的你是多麽的邪惡。
但是灩秋沒有辦法,就算走在陶村,她也一樣不能讓雙腳幹淨。當心裏爬滿欲望和罪惡的藤蘿時,你就跟魔鬼不遠了。
是的,她現在就是魔鬼。
一個墓的打開,某種程度就像一段曆史的啟封。
盜墓賊與其說盜走了珍寶,不如說盜走了假象,留給人們打量真實的機會。
灩秋就是那個盜墓賊,她愣是把已經塵封在陶淩江心裏的那段痛揭了出來,愣是把那段讓許多人誤讀的打黑真相揭騰了出來。
所有的傷疤打開後,都是血,隻不過有些血是紅的,那是傷疤還沒結嚴,有些血卻已經變黑,那是傷疤結得太死。
西州打黑,原來是兩個人在一個特殊戰場上血淋淋的較量。
都怪陶淩江,他為什麽要那麽執著那麽不肯屈服呢?
灩秋不明白,什麽時候起,某個城市的曆史成了某個官員的曆史,當這個官員手握重權時,這個城市便不再屬於那些蟻族一樣的人群,而成了一個人的舞台。
獨角戲是這個時代最具諷刺意義的活話劇,其他人都是配角,不,有時候連配角都算不上。另一個悲哀便是,當台上的主人一換,前麵的一切便不能再延續,另一台戲又要重新拉開帷幕……
灩秋對這些沒有興趣,她隻對陶淩江有興趣,棉球告訴她陶淩江是犧牲品時,她就想,這個人怎麽這麽頑固,為什麽要把別人的麵具撕開,你不會自己也帶一副麵具?
當她來到陶村,親眼見到陶淩江時,就明白,陶淩江是無法活在麵具下的,就跟她無法活在夜總會一樣簡單。上帝總是要給某些人賦予一些特殊使命,讓他們在承受苦難的同時,也替這個世界扞衛一些正義。
陶淩江的錯誤就在於不該掀開捂在西州上麵那口蓋子,如果他老老實實,將西州那出戲繼續唱下去,他是不會回到陶村的。可他偏偏忍受不住,非要去捅那個馬蜂窩。
馬蜂窩裏最大的馬蜂,便是前任書記龐海生。
這場較量便因陶淩江而展開,當陶淩江不聽勸阻,執意要將隱藏在多項工程後麵的黑幕曝光於天下時,龐海生坐不住了,他再三警告陶淩江,不要捅他的屁股,最好是老老實實替他把屁股擦幹淨,否則……陶淩江笑笑,我就不信你能一手遮天!後來陶淩江才明白,天還真能讓某雙手遮掉。
打黑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拉開帷幕的,怪隻怪陶淩江用人不當,他最信任的副手、西州市委副書記韓興亮三年時間為他埋下了許多炸彈,萬氏兄妹等涉黑團夥正是在韓的一手扶攜下迅速做大,表麵上他們都是頭戴光環的企業家,改革先鋒,實則是魚肉百姓的邪惡勢力。這個死穴讓龐海生點得太準,陶淩江連還手之力都不再有。結果,他以失察被逼辭職,離開了他那個沒有跳好舞的舞台……這都不是灩秋要來的目的,相關內幕,棉球早就告訴他,甚至連龐海生怎麽逼陶淩江下台,棉球都拿到了證據。
西州打黑打掉的並不僅僅是萬氏兄妹,一鍋端掉的有十二家團夥,其中六家就跟張朋有關係,而且西州發生的部分血案,張朋是直接參與了的。
這把火當時所以沒燒到東州,是東州根本不管龐海生的事,而且火一旦燒得太猛,龐海生就無法控製,目的達到就收兵,這是聰明人的選擇。灩秋來,隻是想從陶淩江這裏借一隻船,她要坐著這隻船,去見龐海生!
龐海生絕不是方卓力,用對付方卓力的方法去對付龐海生,結局會跟陶淩江一樣,不,比陶淩江更慘。而且,某一天起,灩秋忽然動了這樣一個念頭,為什麽我一定要站在他們對立麵呢,我是誰,我不是正義的化身,我更不是天使,我是冷灩秋,冷灩秋有冷灩秋的路,也有冷灩秋的歸宿。
這個歸宿就是必須找到一棵大樹,沒有大樹的庇護,一場風就把你吹沒了。沒有大樹做你的根基,任何人都能隨時把你拔掉。
灩秋不想被人拔掉。
要想成為東州一霸,必須找到一棵這樣的大樹,不惜一切代價!灩秋一開始錯誤地想把錢謙當成大樹,都要付諸行動了,後來發現,錢謙隻不過是一棵歪苗,壓根就承擔不起大樹的作用,他自己還不知道哪天被人砍掉呢,焉能保護得了她灩秋?跟方卓力交手的過程中,灩秋也動過這樣的心思,要不然她不會表現得那麽溫柔,可惜方卓力空有一副虎的軀殼,骨子裏卻少了虎的威猛。
如果硬把他算虎,那也隻是一隻下山虎,灩秋要找的,必須是上山猛虎,這樣的虎才值得她付出。
西州打黑啟發了她,除了龐海生,她還能找誰?
三和隻有攀附上這樣一個人,前途才能一片光明。
灩秋在棉球的墓前痛苦了一個晚上,終於跟棉球說,對不住了棉球,我不能再為你堅守什麽,我想,我曾經發誓,這輩子都要為你堅守,一生一世做你的女人,再也不讓肮髒的手碰我。可我……灩秋猛然淚如雨下,原來堅守是這樣艱難的一件事,原來誓言這樣經不起風吹雨打。
哭過痛過後,灩秋猛地起身,毅然決然離開了寺坪,她知道,這一掉頭,她的腳步再也邁不進這裏,也不配邁進這裏。
她把那個純真的灩秋留在了寺坪,帶著一顆野心還有一具打算豁出去的軀殼,踏上了宿命中的那條不歸路。
現在這條路需要一條船,灩秋要依賴某一雙手,把她推到龐海生麵前。
龐海生不像錢謙,更不像華喜功,自從兩個絕世佳人從西州城門上縱身一跳後,龐海生對女人,就保持著十二分的警惕。但任何人都有死穴,灩秋一開始是找不到龐海生死穴的,覺得他用十層鎧甲把自己緊裹了起來,不留出任何漏洞讓人攻擊,直到有一天,聽到一個曹雯雯的女人……
原來他的死穴在這裏!
陶淩江也有死穴,甭看他躲進了陶村,那隻是身軀,心還留在某個地位,長久地收不回來。或者,他是過了木橋,但還有很多東西,留在橋那邊,需要別人撿起。要不然,他是不會見灩秋的。
陶淩江最終告訴灩秋一個人,這人跟龐龍曾經遭遇過的北京飛奇演出公司老板盧飛奇有著同樣的背景和身份,隻不過此人玩得比盧飛奇大,也隱蔽。
他會玩,不像盧飛奇,毛手毛腳常常玩出一些別扭來,上次曹雯雯,就是盧飛奇玩出的一大別扭,到現在這疙瘩還堵在龐龍和龐海生兩個姓龐的心窩裏,沒化掉呢。此人不,按陶淩江的說法,這人不出手便罷,一出手,玩出的就是絕活,死活。
灩秋喜歡絕活,死活。
這人叫龔小波,陶淩江讓灩秋回去等,三天後如果龔小波不找她,這事就算沒提過。
灩秋點頭,她相信,陶淩江會把她這道菜送進龐海生嘴裏,因為她是一副毒藥。
灩秋坐立不安像急於撲進烈火的飛蛾一樣等待龔小波時,龐龍的心也沒閑著,某種程度上,比灩秋還要煎熬。
省黨校的日子真不好過,龐龍看什麽也來氣,心裏一刻也放不下東州,放不下公安局。
他已動用了不下六層關係,不分晝夜地幫他打聽來自東州高層和省裏的信息,這些信息關乎著他的未來,更關乎著他的安全。
但是壞消息一個接一個,聽得龐龍毛骨悚然。
這天他終於不敢再等,再等,他怕是出不了黨校這個門,他打電話給吳江華,讓她火速來一趟黨校,說有十萬火急的事商量。
吳江華並沒來。
時間過去了兩個小時,龐龍正在惡毒地詛咒吳江華,吳江華突然打來電話,說她剛從省廳田副廳長辦公室出來。
“姓田的怎麽說?”龐龍急不可待就問。
吳江華聲音暗啞地道:“電話裏不方便,還是見麵再說吧。”
又過了一會,龐龍電話再次響起,還是吳江華。吳江華說:“我在校門口,裏麵人雜,不進去了,你出來吧,我們去郊外。”
車子很快駛向郊外的路,吳江華一直沉默著,覺得很多話難以啟齒,她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讓龐龍先泄泄心裏的火,然後再把壞消息告訴他。
可龐龍哪裏能等得了,再等,他的心都要冒黑煙了。
“你到底是說還是不說,再不說,我他媽開車去撞人!”
吳江華扭頭看了一眼龐龍,他的臉色可怕極了,看來所有的傳聞都沒逃過他的耳朵,於是心一狠道:“事情比我們想的還要糟糕,省裏決定調整東州班子,李緣奇可能到省人大。”
“這管我什麽事,我問的是公安局長誰來當?!”
“怎麽不管,你知道省裏要派誰到東州嗎?”
“還能是誰,不就姓佟的!”
“你錯了,看來你的嗅覺真是出了問題。可靠消息,佟昌興要到政府那邊去,市長,還是二把手。省裏派的是……”
吳江華揪心得說不出那個名字。
“到底是誰啊,能不能痛快點?!”龐龍已經在用手砸車了。
吳江華隻好說:“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袁正聲。”
“果然是他?!”龐龍定格在了那裏,好長時間,他像失去思維一樣,身子僵硬地坐在副駕駛上,吳江華放慢了車速,怕龐龍出事。派袁正聲到東州,不隻是出乎龐龍意料,怕是東州任何一個人,都覺不可思議。
要知道,袁正聲到海東省還不滿一年,之前他在中紀委工作,去年調整海東班子,他作為空降軍降到了海東,擔任常委和紀委書記。人們都說他要在海東掀起一場反貪風暴,怎麽會突然派到東州呢?
讓省委常委直接兼任東州市委書記,這裏麵,信息量巨大啊。
吳江華沉吟良久,覺得該把龐龍最想知道的告訴他了,讓他痛就一次痛個夠。消息是省廳田副廳長剛才透露給她的,據說是絕密級的,田說時,也是一臉沉重。
“龐龍可能要提拔,但不是公安局,市裏的意見是,讓他到司法局擔任局長。”這是田副廳長的原話,吳江華將這話複述給龐龍,猶如將一塊巨大的石頭從自己心上卸下來,搬到了龐龍那邊,她正要看龐龍作何反應,哪知龐龍猛吼一聲,一把從她手中搶過方向盤。
“媽的,老子今天要殺人!”
隨著這聲喊,龐龍已躍了過來,完全控製了車子,閃著警燈的車子像野馬一樣狂衝出去,橫衝直撞,安寧大道頓時驚聲四起!
後記
《打黑》出版後,受到了廣大讀者的熱情關注,這令我激動,更讓我惶恐。一部小說能引起反響,並能得到讀者的讚譽,對作家是莫大的鼓舞,更是鞭策。在持續寫作的過程中,我常常問自己,這部小說,你到底要表達什麽,要呈現給讀者怎樣的一種“態”?作家是這個時代的見證者,更是這個時代的記錄者,某種程度上,也是這個時代的評判者。我們所處的時代,波瀾壯闊,激流洶湧,幾乎每一秒鍾,都在發生著令我們心血激昂的事。
我們慶幸能處在這樣一個偉大的時代,我們同時也感歎,身處變革時代,我們的思想和行動常常跟不上時代的節拍。
我們的所思還沒有完成,新的畫麵就又出現,我們的所慮還在困擾著我們,另一首更強勁的歌已然奏響。
對應到這部小說上,我的創作已經滯後於讀者的熱盼,有讀者不斷地問我:《打黑》到底什麽時候開打啊,“保護傘”
龐龍為什麽還在張牙舞爪,還有冷灩秋……
龐龍和冷灩秋這兩個人物,是我在這部小說裏傾注了心血最多的,在已經麵世的《打黑》
裏,他們已經各自展現中性格中的一麵,但要擔負起這部百萬字作品的使命,他們的性格還遠遠不夠完善,他們身上還有很多東西沒有表現出來。我不能讓他們有缺憾,更不能讓自己有缺憾,我必須善待他們,讓他們沿著各自的生命軌跡,去演繹或崛起或毀滅的人生。
呈現在讀者麵前的這部《打黑Ⅱ》,我重點揭示了兩個人的生命密碼,就是公安局常務副局長龐龍和三和老總冷灩秋,他們在這部小說裏或霸道、或野蠻,或痛苦、或絕望,但他們走出的每一步,都有著這個時代的印記。
打黑必先有“黑”,沒有“黑”,打便不能成立。
我理解讀者朋友的心急,但我不能倉惶,更不能草率,不能為打黑而打黑。事物的發展有其自身的規律,脫離了這個規律,小說便失去了“真”,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因此,這部作品裏,我仍然揭示黑惡勢力包括那些披著紅色外衣的“保護傘”
們如何窮凶極惡,瘋狂地踐踏著我們的文明與法製。如果說《打黑》的核心詞是“成長”,那麽這部《打黑Ⅱ》的核心詞就是“做大”。是的,當我們的經濟飛速發展,城市和鄉村日新月異的同時,另一股濁流也在暗中湧動。
文明的背後往往潛藏著汙垢,正義的另一側,恰恰就是邪惡。
不過令我欣慰的是,作惡多端的張朋黑惡勢力終於在這部《打黑Ⅱ》裏毀滅了,張朋一手經營的黑惡帝國,土崩瓦解。
龐龍不管是真打也好,假打也好,客觀上他算是為東州百姓做了一件好事。但是黑惡勢力不是“樓脆脆”,不可能在一夜間滅絕,其頑固和喪心病狂超乎我們的想象。隨著張朋黑惡勢力的覆滅,皮天磊、冷灩秋、關燕玲包括龐龍等東州黑惡勢力都在蠢蠢欲動,以自己的手段,掠奪著打黑的果實,企圖獨霸東州,成為新一輪的“莊家”。
幾乎同時,海東省委也在運籌帷幄,隨著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袁正聲的出場,一場真正的較量才掀開帷幕。
打黑注定是一場艱苦卓絕的鬥爭,打黑也注定是一場銳不可擋的颶風!
許開禎
2010年4月10日
於甘肅武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