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著山腳下一片荒野,地方大,每家每戶離得都比較遠,過道得有三四十米,看其他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麽洪水猛獸。

有不懂事的孩子剛走出自家活動範圍,附近鄰居們的目光瞬間匯聚在他身上,不錯眼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等那孩子猶猶豫豫地往某個方向邁出一步,旁邊的那戶人家就像看見野獸靠近,臉一下子就白了,連罵帶喊讓趕緊把孩子拽回去。脾氣不好的直接拿樹枝去戳,孩子家人看見了又是一場爭吵。

疫病看不見摸不著,卻能不聲不響地帶走人的性命。像一張黑色的大網,把所有人都罩在裏麵,不知道下一個被勒死的是誰,也不知道該怎麽出去。所有人的情緒都繃得緊緊的,稍有情況就是一陣雞飛狗跳。

短短半天時間,類似的衝突已經發生了好幾場,人人躁動不安,曾經的同伴瞬間變成了避之不及的災禍。

宣寧先讓村長把大家分開,遺憾的是,效果並不怎麽好。大家閑的沒事幹,一個兩個全忙著盯鄰居去了,被人盯著自然不是什麽讓人舒服的體驗,然後就會觸發一場“你瞅啥瞅你咋地”的衝突。

得把各自的視線隔開。

想法很好,但困難也不少。臨時建房子顯然不可行,宣寧手裏沒有建材,用村裏的方法得建到猴年馬月去。方便快捷的板房也搭不起來,宣寧隻好發揮想象力,在超市裏尋找合適的替代品。

她試圖把超市裏的高度剛剛好的貨架帶出來,可惜失敗了。懷著微妙的心情,宣寧在附近找了個樹多平坦的地方,以樹幹為支架,以窗簾床單等來自超市的布料為牆壁,最外麵縫一層黑色垃圾袋做防水層,簡單的臨時住所就搭好了。

從上往下看,一個個黑色的小方塊歪歪扭扭地排列在半山坡上。乍一看有些壓抑,仿佛是什麽反派組織的牢籠。但如果多看幾眼,就能看見黑色下偶爾露出的花布,紅橙黃綠青藍紫什麽顏色都有,整個畫麵都變得荒誕起來。

宣寧站在小屋旁邊,並沒有覺得漫山遍野的黑色有什麽不對。黑色垃圾袋能防水,可也不透氣,所有小房子都留了一麵沒有固定,用來通風和采光。而塑料袋又是縫在外側的,所以從宣寧的角度看去,各家各戶色彩斑駁。

這麵牆是素雅的方格,另一麵牆可能就是畫著卡通魚的藍色,天花板是青草和各種顏色的小花。這家主人正摸著好不容易搶到的大紅色屋門跟孩子嘚瑟,大朵牡丹印在布料正中間,栩栩如生。

宣寧:“……”

她用力閉了閉眼,把臉轉向另一側,覺得眼睛被晃得有那麽一點疼。

搭建臨時住所的時候,每間屋子間隔足有三十米左右,在山坡上整整繞了兩圈。宣寧又以“布料袋子都隻有那麽寬,不好延長”為理由,把幾代同堂的大家庭暫時分開,分在了臨近的小房子裏,還把房門開在了各個方向,盡可能防止對麵或者鄰裏間傳染。

宣寧也不知道這次疫病的傳染方式是什麽,隻好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做一遍。

盡量互相隔離是第一步,定時消毒是第二步。

84消毒液成箱被運來,很快灑在每一個小屋的地麵和周圍。消毒凝膠也在每家每戶門口放了一瓶,要求大家每次接觸到外麵的東西就擦擦手。

宣寧努力回憶著記憶中那個大國的應對方式,她沒有那麽多資源,更沒有那麽多有能力有責任心的人前仆後繼,隻是盡可能地去模仿,堵住任何一絲可能的漏洞。

各自做飯是不可能了,宣寧找來了一些王家村的村民充當“誌願者”。這些人和隔離屋的看護們裝備相同,穿著一次性純色的雨衣,帶著一次性手套和口罩,內裏的衣服也有好幾件,時不時泡84洗一洗,本來染色就不怎麽牢靠,這下是一點顏色都沒了。

另外,為了安全,他們的住處和村民們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每人有一間單獨的小屋子,負責固定的一小片人家。

他們平時負責做飯送飯,偶爾宣寧還會讓他們送些別的東西。她給各家都發了小一些的彩色垃圾袋,每個片區使用不同顏色的袋子,垃圾也由相應的誌願者帶走,集中到稍遠處焚燒。

焚燒塑料可不是什麽美好的體驗,氣味刺鼻,對人體和環境也都有損害。但這些垃圾袋全露天堆著也不行,宣寧也不知道這種病毒的體外存活時間是多久,萬一被哪個山裏的蟲子老鼠帶回來了或者帶到哪個人群裏了……

宣寧打了個寒顫,一邊暗暗發誓以後一定好好保護環境多種樹,一邊冷酷無情地吩咐負責焚燒的人注意點千萬燒幹淨,以及別引起山火。

她對火焰的滅菌作用深信不疑,勸說家屬過後,那位離世病人的遺體也被帶到遠處焚燒,用過的東西能燒則燒,實在舍不得就扔進消毒液裏,然後暫時放在一邊不去使用,缺的東西宣寧給補了一些,剩下的隻能先將就一下。

這戶人家和村民離得有些遠,宣寧也想讓他們都住單間,但一位親人離世,另一位已經染病,能不能活下來還不知道。他們情緒都很悲觀,甚至已經瀕臨崩潰,無論如何都要住在一起。

宣寧沒有勉強,畢竟她也隻是做了所有能做的,到底有沒有用,能不能降低影響甚至阻斷傳播,誰也不知道。何況心理因素也是很重要的,宣寧都懷疑如果自己執意把他們分開,原本能自己挺過去的都要生病了,得不償失。

那家人情緒崩潰不好勸,隔離屋人心惶惶,各個感覺自己命懸一線,正是最聽話的時候。宣寧把整個舊隔離屋全燒了,病人看護的衣服也燒了,全換了新的,然後一個個都住進了小隔間。

忙活了一通,宣寧又把視線放在了大家的飲食上。

民以食為天,飲食均衡營養豐富的人,免疫力也會比缺衣少食的人強不少。每天有雞腿有牛奶是不可能的,宣寧每天從超市挑出最便宜的肉類,切成肉絲和白菜、雞蛋、花生油一起燉進疙瘩湯裏,病號的飯要更好一些。宣寧還買了一次性紙杯,隔天給孩子和一定年紀的老人一小口牛奶。

至於有些人乳糖不耐受,誤以為得病被送去隔離,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各種事情才剛剛開始,所有人都要等宣寧安排,遇到了事情也要來找她解決。除此以外,還有很多想象中很好但實行起來有問題的方案,也要重新思考重新安排。

宣寧忙的腳打後腦勺,連口水都顧不上喝。等事情終於告一段落,一切都走上正軌,兩天都過去了,今天的太陽也已經落山了,天色慢慢暗下來。宣寧接過專門給她留的飯,終於能坐下來歇一歇了。

屁股剛接觸到地麵,幾天都沒閑下來的腿腳就是一陣酸痛。宣寧毫無形象地歪靠在樹上,閉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吃飯。

兩天下來,她最累的其實不是腿,而是喉嚨和腦子,尤其是大腦,每時每刻都在飛速轉動,可頭頂還有把名叫“疫病”的刀懸著,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緊張和不安。

她是忙了幾天,準確來說,是“忙亂”。很多事情其實可以分下去,讓別人幫忙,但她還是事必親躬,每一件都仔細盯著做了。因為她不想讓自己閑下來,人一閑下來就容易想多,以前看過的小說電影新聞裏所有可怕的畫麵都會重新浮現,讓她忍不住一遍遍猜想這次的疫病會造成什麽後果。

是“死者眾”,“死者過半”,還是“十有八九”?

宣寧深吸一口氣,晃了晃腦袋,把不好的東西都晃出去。耳邊聽到有說話聲,宣寧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抬眼看去。

村長坐在自家小屋門前,臉朝右,和對麵的村民隔空喊話,牛皮一個比一個吹得響。

村長媳婦坐在另一側,正和左邊的大兒媳蓮香聊天,聲音爽利尖細,順利壓過了村長那邊。村長抱怨了兩句,被自家媳婦一通擠兌,嗓門高沒遮擋,各家各戶都聽得清楚,於是村長又被一圈人家哄笑打趣。

宣寧:“……”

宣寧:“…………”

笑聲中,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不是,大哥大姐大叔大嬸們,你們怎麽聊得這麽高興?這心放的是不是太早了點?這兩天可是每天都有人被送進隔離屋啊。

村長一直注意著宣寧的方向,天還沒黑,他也就看見了宣寧有些茫然的表情。再想想對方這幾天做的事情,村長心中了然:“宣丫頭,別那麽緊張,不就是疫病嗎,這有啥。”

宣寧:“……”

之前一聽說可能是疫病,臉全白了的是誰來著?眉毛胡子急得揪掉好幾根的是誰來著?

能不能摸摸自己的良心再說話!

“就是,”村長媳婦接話道:“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誰沒經曆過幾場疫病。運氣差一點,村裏要是有人得上了,全村人都完了。也沒人來救,就光派些兵圍住村子,不讓人出去,是死是活全靠命。”

這種陣仗,這麽事無巨細的安排,誰經曆過?她這心裏一直暖烘烘的,原本是怕死,現在是怕死了白瞎了這孩子的一片善心。

“說得對,這麽好的飯,過年也不一定能吃上,要是皇帝老兒當時對我這麽好,城破了我死也要讓他先逃出去。”

王三柱想想村裏的房子路上吃的苦,心裏又是一陣陣來氣,手上發力,狠狠地拽斷一根草葉:“呸!”

幾個縣城裏出來的人聞言點了點頭,他們跟著排骨出來,本來隻是不知道往哪裏走,結伴逃個命。

現在嘛,誰讓他們走,就是跟他們過不去。死也要死賴在這!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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