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高的樹不是誰都能爬上去的,於是當宣寧苦著臉有一口沒一口地吃果子,走到山腳下都還剩了兩個的時候,發現一雙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熱地看著她手裏的果子。
他們沒帶食物,剛才也沒能從山裏找到吃的。
幾個大人狠狠地咽了咽口水,別開了頭。孩子們可不管,直勾勾地盯著,幾個年紀小的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幾步,被大人拽回來就把髒手塞進了嘴裏,全當解餓。
被這麽多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宣寧有點麻爪,再看孩子們一個個頭大身子小,瘦得皮包骨,就更不忍心了。
所以當兩個膝蓋高的小蘿卜頭咬著手眼巴巴看著她的時候,宣寧心一軟,立馬把手裏沒吃的果子遞了過去。
小蘿卜頭髒兮兮的,看不出男女,拿到果子就往嘴裏塞,小奶牙費了好大功夫才咬下一小口,然後被酸得小臉都皺成一團,正當宣寧以為要吐出來的時候,小家夥努了努力,咽了下去,然後毫不猶豫地咬了第二口。
宣寧默然。
她是第一天趕路,但這些人已經走了三天,餓了三天,即使是小孩子也充分明白了食物的珍貴。
吃過午飯——或者說早午飯,總之吃了今天第一頓飯,墊了墊肚子,前麵王家村的村民陸續站起來,後麵跟著的也趕緊收拾東西,跟上隊伍。
太陽底下趕路,汗出了一層又一層,宣寧借口去方便,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還囤了瓶一升的。清澈幹淨的水擺在櫃子裏,格外有安全感。宣寧腳步輕快地轉過身,準備回到隊伍裏,誰知一回頭就看見一個精瘦的小個子男人,正彎著腰悄悄向她靠近。
見自己被發現了,男人也不慌,站直了笑得流裏流氣:“妹子,什麽事笑得這麽高興啊,說出來讓哥哥也樂嗬樂嗬。”邊說,邊往宣寧身邊走。
宣寧心裏“咯噔”一下,連猶豫都沒有,轉身就往後跑,邊跑邊扯著嗓子喊:“救命啊,大哥快來救我……唔唔!”
剛跑了兩步,宣寧被樹後躲著的另一個男人抓住,還捂住了嘴。
男人幹幹瘦瘦的,個子挺高,像竹竿一樣。他抬上半身,小個子男人抬腳,抬著宣寧往遠處走,邊走邊說:“別喊了,搭個伴而已,你丟了他還能撇下隊伍找你?門都沒有。”
宣寧為了避免讓人看見礦泉水瓶,特意找了個石頭擋著的地方,周圍還沒人,眼下求告無門,她嚇得手都在抖,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投向超市。
菜刀不是她目前買得起的,宣寧心中一動,找到了文具區,看見五毛錢一把的折疊鉛筆刀,眼睛一下子亮了。
等兩個男人找到了合適的地方,把她扔在地上。宣寧一副嚇壞了的樣子,哆哆嗦嗦地求饒:“大哥,一會還得趕路呢,能不能……”
小個子男人笑得猥-瑣:“你乖乖的,哥哥們輕一點。”
宣寧一臉順從,還朝著男人腰間伸出了手……
“啊——”
“啊啊啊啊!”
不似人聲的兩聲慘叫相繼響起,一聲未落另一聲接上,像是在比誰的嗓門大,喊破了嗓子也沒停下,把遠處的幾隻鳥都嚇飛了。
“這邊!”
江大帶著幾個王家村村民快速跑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江大仗著腿長先一步到達了現場,和剛洗完刀的宣寧麵麵相覷。
玩了個大的還被人抓了現行,宣寧還沒想好怎麽說,就見江大三步並作兩步跨過來,一把搶過她手裏的刀,順手把她拽到身後護著。
等王家村村民隨後到了,就見地上兩個人躺在地上,身下血流了一地,生死不知。江大一臉冷酷,慢條斯理地在兩人衣服上擦了擦刀。
王家村的人被嚇了一跳,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場麵一時僵持住了。
好在,沒過一會,頭發半白的村長來了。他打眼一瞧,心裏就有了數。
村長像是沒看見躺在地上的人,和顏悅色道:“江大夫,侄女還好?”
“還得多謝村長和各位兄弟幫忙,我妹妹很好。”
“好好,”村長笑眯眯的,看起來很是和善:“天色還早,今天多走點路就能早點到錦州,咱們回去接著趕路吧。”
沒人管地上兩個人怎麽辦,宣寧聰明地沒有問江大怎麽突然成了“江大夫”,回到隊伍裏,發現自己和江大不再是綴在王家村後,而是混進了村民的隊伍裏,也沒有表現出什麽,隻是一臉乖巧地跟著走。
他們走在隊伍靠前的位置,和村長家隔得不遠,村長大兒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幾眼,問:“爹,真讓他倆跟咱一起走?”
那兩聲慘叫他聽得真真兒的,這兄妹倆都是狠人。
村長老神在在,背著手教訓兒子:“亂世,厲害點是好事,慫的跟你們哥仨一樣,他倆走不到這裏。”
說著老村長不顧兒子羞紅的臉,感慨道:“這哥哥做事妥帖,還有一手好醫術,妹妹沒吃過什麽苦,心地善良,隨手拉一把,指不定那天就用到人家了。”
“唉,爹教訓的是。”
王家村的人一大家子一起走,關係好血緣近的走在一處。宣寧和江大在裏麵顯得格格不入,但大家對他們比上午那會和善了許多。
具體表現在下午的時候,有大姑娘小媳婦約她一起去上廁所了。從嘰嘰喳喳的八卦聲中,宣寧也終於知道,江大之前救了村長的一個孫子,再加上人總有生病的時候,大夫屬於稀缺人才,村民這才勉強把他們劃進了保護圈。
太陽落山了,隊伍也停下來,準備休息,家家戶戶又準備開始吃第二餐。
宣寧想了想,之前江大幫忙擔下了事情,後來又借江大的光混進了王家村隊伍裏,安全得到了很大的保障。兩人畢竟不是真的兄妹,承了這麽多人情,她自然也得有所回饋。
至於回饋的方式不做他想,宣寧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超市。
最實惠的其實是買散裝糧食,比如麵粉,剩下的錢能買將近一斤,但宣寧手裏沒有東西裝麵粉,她也不能把超市裏貼著價格的塑料袋拿出來。
想了又想,她隻好忍痛放棄更劃算的,選擇好拿的。
比如,那個巴掌大的白胖饅頭,留足明天喝水的錢,她還能買倆。
宣寧留了個心眼,借著身體的遮擋,拿了個饅頭在手裏試了試。
很好,饅頭是涼的,外皮冷硬還有點幹,是她熟悉的那家超市的風格,直接拿出來就能順利cos路上存了好幾天舍不得吃的饅頭。
非常完美。
宣寧悄悄用力壓了壓,讓饅頭看起來沒那麽鼓——主要是塞衣服裏沒那麽容易讓人發現,這才戳了戳江大,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伸手在懷裏掏了掏,然後拿出了個壓成了餅的大白饅頭。
哪怕此時的賣相很差,但白麵饅頭就是白麵饅頭,用的麵粉雪白,還很細。江大也吃過白麵饅頭,但那些都帶點淡黃,而且時不時會有沒碾碎的碎麥子在裏麵,個頭不大,但饅頭裏常有這些斑斑點點,很不均勻。
哪像手裏這個,隻是看上一眼,江大就仿佛看到了豪華庭院裏,大批仆人兢兢業業地仔細選出最好的麥粒,碾過好幾遍又仔細篩過幾遍,然後經由廚房裏的大師傅精心揉製,耐心控製火候。不知道費了多少時間和人力,這才做了這麽一個饅頭。
江大一眼就看出了饅頭背後的奢靡,村長家的三兒子走過來,也遠遠看見了江大手裏的白麵饅頭,天色漸暗,他倒是沒注意那麽多,隻是白麵難得,他長這麽大也沒吃過一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羨慕道:“居然是白麵饅頭,怪不得江大夫醫術那麽好,還長得這麽好看,還……”
王三柱想了又想,沒想出合適的話來形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一臉低落:“要不是那些叛軍,江大夫一定能過的很好。”
要不是那些叛軍,他家本來也很好,明年都能再起兩間房子給他討媳婦了。
江大沒有接話,反問道:“村長有什麽吩咐?”
“沒有沒有,”王三柱把手裏滿是補丁的小包袱遞了過來:“謝謝江大夫救了我侄子,這是點糧食,不多,一點心意。”
“不必,我和妹妹有吃的,再說村裏給了安身之處,江某已經很感激了,不該再拿東西。”
“哪裏話,”王三柱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又卡殼了,隻好把小包袱往江大懷裏一塞,說了聲“拿好別撒了”就跑了。
東西送到這份上了,也不好退卻,江大把包袱先放在一邊,把手裏的饅頭掰成兩半,遞給宣寧一半,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叮囑道:“財不露白。”
這麽好的饅頭,看一眼就知道家裏豪富,指不定就有誰打起了歪心思。
饅頭從小吃到大,三毛的五毛的一塊的,宣寧也就剛剛從王三柱的話裏推測出了白麵饅頭很貴,其他的實在沒經曆過,一點都沒連上江大的腦回路,隻是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黑饅頭超市有賣啊,但是比白麵貴啊。
她已經這麽窮了她能怎麽樣?
宣寧接過半塊饅頭,餓了這麽久,冷饅頭也格外美味。三兩口吃完,天色也暗了,值夜的火堆就在不遠處,宣寧填飽肚子有了閑心,借著亮光打開包袱,發現裏麵有不到兩捧的量,黃澄澄的像是小米,她順手往超市裏扔了一粒,然後就瞪大了眼睛。
超市的收購台上寫著:“優質黍米(8.5/斤)”。
沒有猶豫,宣寧立刻看向散裝糧食區,上麵每種最低價的價格牌她看過好多次,都能背下來了,她依然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在心裏同步默念道。
麵粉,一塊八,大米,兩塊二,大豆,兩塊七……
她以後不拔草也能吃得起飯了!
作者有話說:
黍子黏黏的,長得像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