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藥?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在場的人都沒反應過來,反而陷入了某種詭異的沉默。

宣寧興高采烈地忙碌著,努力把配送小哥送來的各種藥物都拿在手裏。中藥包抱在懷裏,兩隻手試圖去拿更多的藥,可她這次買的實在太多了,拿到了這個,那個就掉在了地上,撿起了地上的,另一個就拿不了了。

手忙腳亂了一會,宣寧終於發現不對勁——不知道大家腦補了什麽,除了第一次,之後每次“商隊”送東西來,村裏人總是慢一步,像是留給他們說話的機會。等“商隊”走了,他們才快步走過來,按宣寧的吩咐把東西分門別類地搬回去。

但這一次,“商隊”都走得沒影了,地上東西摞了一堆,還是沒人過來幫忙。

宣寧有些奇怪地轉過頭,就看見一個個像長頸鹿一樣,伸著頭直勾勾看著她手裏的藥包。有幾個身子傾斜得厲害,感覺都快要摔倒了,腳底下就是一動不動。

宣寧有些遲疑:“……不來幫忙嗎?”

那個身體傾斜得最厲害的人回過神來,差點摔倒,踉蹌幾步,衝到了地上散落的藥堆旁。他先是愣了一會,隨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抖著手捧起一個中藥包,高高地舉過頭頂,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大顆大顆滾落,砸在地上的黃土中。

“是藥,”男人聲音沙啞,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道:“我們有藥了!我們有藥了!”

凝固的人群終於反應過來,一窩蜂地衝了過去,拿起地上救命的藥,一會哭一會笑,瘋瘋癲癲地跟旁邊的人說話,對方也在不停地說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內容風馬牛不相及,隻是拚命宣泄著積攢了太多的情緒。

等大家慢慢平靜下來,又趕緊把東西送到隔離屋前。中藥自然有江大來安排,負責熬藥的人捧著來之不易的藥材小心翼翼地走了,準備按要求把幾種藥方上的藥都熬出來。

江大自己則打開了一個奇怪的方盒子,裏麵塞滿了一個小袋子,兩邊還有奇怪的鋸齒,裏麵略有些鼓,像是裝了東西。

江大拿起一個晃了晃,聽見“沙沙”的聲音,像是一些小顆粒被裝在裏麵,但他沒找到開口。

手感有些像宣寧所說的“垃圾袋”,但是更硬一些。江大想起那些輕薄防水的袋子底部的封口,若有所思地放下,拿起另一個扁扁的中藥包。

不像其他中藥包,當初包藥的人似乎生怕藥材不夠用,塞得幾乎要把包裝撐開。這個中藥包薄的像是沒有盛東西。江大放在手心裏慢慢打開,露出裏麵幾十粒白色的小圓片,外表光滑,上麵還刻了看不懂的圖樣,看起來像宣寧之前給孩子們發過一次的奶片,隻是小了不止一圈。

這是……糖?

江大嗅了嗅,藥片沒有任何味道。刮下一點粉末放在舌尖,奇怪的味道和極致的苦在口腔彌漫,讓他連表情都差點維持不住。

正好看到這一幕的宣寧:“……”

“……那個也是藥。”宣寧指著江大手裏的西藥,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是把藥材提前配好,曬幹研磨之後做成的,像藥丸一樣。”

自從遇到洪水,宣寧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個謊,反正已經多到了她自己記不住的地步。為此,她還專門買了個本子,每次編完都分門別類地記好,省的下次露餡。

……雖然,為了大家不會因為淋雨生病,宣寧在拿出垃圾袋的時候,已經覺得自己的馬甲岌岌可危,處在一種要掉不掉的狀態。

但好在,塑料實在太過先進,哪怕這個時代的工業原地起飛極速發展,少說也得一兩百年以後才能到生產塑料這一步。所以,隻要她編的理由邏輯能自洽,說謊的時候表情足夠篤定,就能圓過去。

但是,這種謊還是很費腦子的,能少一個是一個。宣寧把塑鋁藥片板收起來,隻把藥片留下,又把說明書上的適用病症和用法用量給江大念了一遍,讓他選出合適的,給病人們服用。

疫病也分很多種,江大能判斷出病人的身體大致是哪裏出了問題,也知道各種藥材分別有什麽功效。但具體用哪種藥效果好,哪種藥反而會加重病情,哪種藥見效更快一點,即使在醫學發達的現代都是未知的。他們也隻好先挑出看起來對症的,然後一個一個地嚐試,直到找出最合適的那種藥物作為最終的治療方案。

氣氛肉眼可見地輕鬆起來,尤其是隔離屋的病人,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夜晚經常被噩夢嚇醒,然後睜著眼睛後悔到天亮——畢竟這種病還會傳染,一個不慎染上了,全家都會被牽累。

現在,出於對宣寧的信任,還在隔離治療中的病人開始盲目樂觀起來,一個個覺得自己一定能活下來,一定會痊愈。除了個別實在虛弱的,其他人有說有笑,互相打趣。這個說你進來的時候腿都軟了,差點尿褲子,那個說他昨晚半夜哭醒太丟人。

一群人嘻嘻哈哈,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不是什麽傳染病隔離點,而是熱熱鬧鬧的娛樂中心。

江大按照宣寧念給他的說明書,結合他對醫學和病情的了解,從宣寧找來的藥中選出了四種。他還知道三個成方,之前有相似的疫病時,是這些方子控製住了情況。他把病人分成幾組,施以不同的治療方案,每天記錄下病人的情況,並酌情增減用量。

藥是經過市場篩選的藥,藥方是經受過疫病考驗的藥方,它們都有些效果。經過簡短的比較,最終選出了兩種最佳方案,分別對應重症和輕症患者。

除此以外,藥店的消毒用品更加齊全,大家都放心了不少。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麵發展。

藥送來的第二天,有位病人身體實在支撐不住,遺憾地離開了。除此以外,隔離屋所有病人病情都在好轉。疫病的傳染也控製住了,送來隔離的人越來越少,直到減少到零。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隻覺得天也藍了人也舒坦了,盡管出於安全考慮,仍被局限在一丁點大的小房子裏,但大家臉上都帶了笑意,原本沉悶的山坡又有了笑聲。

當第一個痊愈的人從隔離屋走出來的時候,大家站在自己的屋門前,遠遠地朝山腳下起哄。

男人臊得臉都紅了,跑到樹後換了身衣裳,把原本的舊衣裳塞進垃圾袋係好,等明天燒垃圾的時候一起燒掉。

熱心的看護們給他來了個全身消毒,連一根頭發絲都沒落下。

等忙完了這一切,原本歡快的氣氛一滯,眾人的目光落到了其中一名看護身上。

她也不扭捏,把身上捂得嚴嚴實實的裝備一脫,也換了身衣服,另外一些看護幫忙消毒,然後沉默著看她和男人走進不遠處的一間小屋子。

這裏不是醫院,誰家的病人誰家出人照顧,全家都進去了,那就輕症照顧重症,或者隔離屋的看護們一起搭把手幫忙。

這病的傳染病說高不高,總之戴上宣寧給的東西,一切按要求來,哪怕天天在隔離屋照顧病人都不會被傳染。所以大家除了剛開始驚慌過一陣,剩下的時候隻有對親人病情的不安,並不用擔心自己會不會染病。

而這次,則是宣寧擔心病人痊愈後,是不是會複發,是不是仍然具備傳染性。她實在不放心,就去隔離屋門口,把這個想法告訴了江大。

江大還沒說什麽,看護們先站出來,說等痊愈了自己可以去試試,畢竟都是一家人,也不能就這麽把人單分出去過。

於是就有了今天這一幕。

大家的注意力從隔離屋轉到了隔離屋旁的小房子裏。

第一天,男人女人也有些害怕,緊張到半夜都還沒睡著覺。

第二天,兩人早早地醒了,但沒有心思做任何事,女人肚子突然疼了一下,兩個人疑神疑鬼半天,哭著商量好了死後家裏那點財產該怎麽分。

屋外的人聽到哭聲,知道事情不好,也陪著掉起了眼淚。

第三天,連續兩天沒睡好的兩人在補覺,又有兩個人痊愈,離開隔離屋,和自己的親人住進了單獨的小房子裏。

第四天,最早住進去的兩個人閑得沒事幹開始聊天,剛出來的兩對魂不守舍。

……

半個月後,沒有新的病人出現,痊愈的沒有患病,住在一起的看護沒有患病,原本健康的人依然健康,也沒有患病的跡象。

疫病,真的過去了!

一座沉重到幾乎要把人壓彎的大山終於從頭頂挪開,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山坡上的人紛紛下山,久違地聚在了一起,圍在隔離屋前,注視著最後一名病人痊愈,走出隔離屋。

大家一哄而上,有經驗的幫忙消毒,其他人則怪叫著放了把火,看著黑色的隔離屋被火焰吞噬,一點點消失。

疫病,離開了!

正值傍晚,人們簇擁著宣寧和江大回到山上,重新忙碌起來。他們準備一起做頓大鍋飯,就當是慶功宴,慶祝危險過去,他們又能自由自在地幹活玩鬧,不用時刻擔心看不見的疫病。

終於能再一次聚在一起,大家都憋壞了,一個個天南海北地閑扯。心裏高興,嗓門也亮堂,聲音此起彼伏,時不時響起一陣善意的笑聲,和晚飯的香氣交纏在一起,讓人分外心安。

宣寧沒有參與,忙活了這麽久,她也累壞了,趁著夜色漸濃大家看不清楚,伸開腿很沒有形象地歪靠在樹幹上,懶懶散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她的視線慢慢移動,從忙著切菜的大廚,到擠在灶邊等吃飯的孩子,老人在角落裏跪拜,感謝天神庇佑村子帶走疫病。

彎彎的月牙爬上樹梢,天完全黑了,宣寧看著縣城的方向,用力閉了閉眼。

是她看灶台太久眼花了嗎?怎麽覺得縣城……好像著火了?

作者有話說:

謝謝阿文投喂的營養液

又有新的小可愛入坑了,激動地搓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