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寧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包袱裏的黍米,像是在看一整片金礦。

江大試探道:“我去借個鍋給你煮著吃?”

“不!”宣寧語氣堅決,護食一樣把包袱往自己這邊扒拉了一下。

這麽貴的東西,是她配吃的嗎?

她不配!

江大:“……”

小姑娘的心思,他真的不太懂。

江大放棄思考,看宣寧這麽喜歡,幹脆讓她收著,自己則習慣性打量周圍的地形地貌,順便觀察周圍的人,哪些力氣大哪幾戶有矛盾,都暗自留意,記在心裏。

宣寧對著黍米傻笑了一會,把包袱卷起來收在懷裏,黍米偷偷放進超市裏賣掉,然後大方地又拿出一個壓扁的饅頭,掰開分給江大一半,自己拿著另一半樂嗬嗬地吃了起來。

當然,為了省錢,還是白麵的。

江大已經麻木了,看宣寧剛得了一捧糧食就放開了吃,已經把她當成了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家小姐。暗自歎了口氣,把手裏的饅頭收起來,打算替宣寧存著,哪天存糧吃光了再給她。

這麽想著,江大就看見宣寧吃完饅頭,搖頭晃腦左看右看,然後站起來拍了拍屁股,拿著包袱就往村長那邊走。幾個人湊在一起不知道說了什麽,然後就繞到放行李的板車後麵去了。

這是在幹什麽?

村長王長興對此有自己的猜測。

他本來都準備睡了,畢竟五十多歲,年紀也不小了,比不得年輕人。逃難嘛,吃苦的時候還在後頭,得早點睡,攢足力氣明天接著趕路。宣寧突然過來,說想用這些高粱換五斤黍米,還拿出三個白饃饃,說是勞煩他們一場,這些是個心意。

高粱沒有黍米好吃,不過村長打眼一看,就知道宣寧帶來的高粱不止五斤。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麽藏在身上的,但是作為一家之主,為了一家老小的肚子,他自然是願意換的。

點頭之前,村長猶豫了一下,還是提醒道:“宣丫頭,難處還在後頭呢,你現在為了嘴饞,舍了這些糧食,以後怕是要後悔。”

宣寧愣了一下,索性把準備好的理由拋開,咳嗽了兩聲,故作嬌弱,順著村長的話往下編:“謝謝村長伯伯,不過我自小身體不好,最近這段時間吃不好睡不好,身上也沒力氣。在家時大夫就常讓我吃黍子,現在也隻好厚著臉皮來找您換一些了。”

村長:“……”

可以了,夠了,想吃就吃,想換就換。

你這麽“嬌弱”,被你割了兩刀的人知道嗎?

村長揮了揮手,準備讓她趕緊換完走人,眼不見心不煩。他剛想說黍子拿走饅頭就不必了,扭頭看見大孫子正流口水,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大柱,去給她拿五斤黍子。饅頭留一個就行了,去吧。”

村長家有一輛木質的板車,平時由壯勞力推著走,休息時一家人圍著板車睡,生怕家當被人偷了搶了。眼下經由一家之主同意,這個嚴密的保護圈開了道小小的口子,把宣寧放進去,又很快合上,擋住了探究的視線。

交易進行的很順利。

宣寧觀察過,拿出來的糧食品種和數量都是仔細思考過的,雙方你情我願,自然沒什麽波折。

就是……看宣寧把一大包黍米零零散散地塞進衣服裏,外表還半點都看不出來的時候,王大柱目瞪口呆,像是看了場精彩的戲法,他找了半天沒找出破綻,還給宣寧豎了個大拇指。

宣寧:“……”

隨便吧隨便吧,掙到錢了怎麽都好。

宣寧拿著扁扁的包袱,蹦蹦跳跳地走回去,路上仔細編好了劇本,一對上江大清淩淩的眼睛就卡殼了。

江大隻是平靜地坐在那裏,氣定神閑,像是看出了宣寧的窘迫,他聲音清冷,沒什麽起伏,宣寧卻莫名聽出了一種大人對熊孩子的包容:“不想說就不用說,”江大側了側身子,對上她躲閃的目光,表情中透著堅定和認真:“不要說謊。”

宣寧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江大沒有給她狡辯的機會,伸出腿,用稍大的聲音向她講解怎麽按摩放鬆,不然明天上路就會酸脹疼痛,走起來很受罪。

旁邊的人漸漸圍了過來,人一多,宣寧也不好再湊上去說小話,稀裏糊塗地上起了按摩課。

按摩很舒服,老師的聲音輕緩好聽,在夜色中帶了些催眠效果,宣寧按了一會,頭一歪,暈暈乎乎地睡著了。

第二天被叫醒的時候,前一天走太多路的後遺症已經出現了。宣寧已經沒了第一天的好狀態和樂觀心情,精氣神像被人抽走了一半,耷拉個頭,苦著臉往前走,連賬戶裏突破了兩位數的存款都沒讓她更開心一點。

“還要多久到下一個城市……城池啊?”

柴火難得,王家村遇見井水河水都是直接喝生水,宣寧不好搞特殊,又怕寄生蟲,一直偷偷喝超市裏的純淨水。不過她留了一手,沒把瓶子用一兩毛錢的高價賣給超市,而是裝好生水存在櫃子裏,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喝水也是一筆錢,宣寧一直小心控製著量,嗓音免不了有一些沙啞。

前麵有個小土坡,江大扶了她一把,解釋道:“運氣好的話,天黑之前就能到。”

其實兩城之間也沒那麽遠,隻是隊伍裏有老人孩子家畜行李,實在快不起來。

宣寧聞言振奮了不少,走過小土坡,再繞過一個拐角,路麵平坦了一些,一邊是山,一邊是亂石堆,視野開闊了許多,但江大的表情卻漸漸嚴肅。他快速觀察了一邊周圍的地形,低低說了聲“跟我來”,帶著宣寧擠到了村長身邊。

然後把宣寧往村長媳婦的方向一推,自己湊到村長身邊,兩人嘀嘀咕咕一會,村長吆喝了一聲,整個隊伍的氣氛一變,壯勞力們把家當往媳婦或者半大小子手裏一塞,自己拿著農具木杆站在了隊伍外圍,警惕地看著路的兩邊。

一陣詭異的安靜,就連最小的孩子都被家長捂住嘴,隊伍裏沒有任何聲響。

正當大家都懷疑江大弄錯了的時候,江大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朝遠處扔去。

眾人的目光緊緊跟隨著石頭劃出一道拋物線,落入巨石後,響起了一聲嗚咽。

一頭毛茸茸的灰色尾巴跳起,被砸了腦袋的灰狼放棄隱蔽,站在巨石上,沉默地看著路上的隊伍。

它身後,一頭頭狼從藏身的石頭後走出,朝隊伍緩緩靠近。

狼!

成群的狼!

人群開始**,孩子被大人害怕的表情嚇住了,盡管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依然緊緊攥住大人的衣角,還有膽小一些的孩子直接哭了出來。

“不要慌,帶好孩子,看好東西,都擠一擠,別太分散。”

村長撕心裂肺地大喊,人群很快擠成一團,小孩子被保護在最中心,然後是女人和老人,再往外是拿著農具木杆發抖的男人們。

“別怕,”村長大兒媳像個護崽的老母雞,半蹲著身子把孩子擋在身後,兩隻手向後斜伸著。嘴裏安慰著孩子,自己卻抖得厲害:“一會爺爺一說話,大家都會跑,你們也一定要跟上別掉隊……”

“不,”宣寧一個激靈,想也不想地說出自己看過的知識:“不能跑,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而且狼欺軟怕硬,表現得越難對付越好!”

四周警惕的男人們聽到了,麵露凶狠,還有幾個亮開嗓子嚎了幾聲給自己壯膽,狼群後退了兩步,沉悶的士氣為之一振。

“對,”江大讚賞地看了宣寧一眼,接著道:“而且狼怕火,我們可以點一些嚇唬它們。這裏隻有七頭狼,我建議把它們都殺了。這畜生狡詐還記仇,耐心也很好,與其一直提心吊膽,不如主動出擊。”

“可,可是,”村長王長興抖著手擦冷汗:“江大夫,我年輕時候跟村裏人打過一頭,這東西不好殺啊。”

“別慌,我們人多,這幾頭狼不算什麽。”江大看了幾眼周圍的環境:“村長,咱們的隊形需要調一調,把板車上的東西清一清,也算一層保護。”

“賢侄,大難臨頭,你有什麽想法就都說出來。”

情況確實危急,江大也沒有推脫,指點眾人找了個更適合作戰的站位,然後把眾人手裏的武器調配一下,四五人一組,武器有長有短,攻擊防禦兼備,他又根據自己的經驗,告訴了大家幾個小竅門。

江大平時沒少關注村裏人,此時誰動作快誰力氣大說起來頭頭是道,讓人覺得分外穩妥。村長聽了一會,幹脆撒手放權,全按江大的說法來。

外圍的防線再一次調整,隨著狼群的靠近,大家慢慢緊張起來。靠山的人們從山上薅了幾把荊棘落葉充當柴火,點起了一個小火堆,然後靠在一起,大氣都不敢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狼群越來越近。

終於,第一頭狼接近了隊伍。直麵這頭狼的小隊慌亂了一瞬,往後退了兩步,江大大聲提醒:“別退!站好,聽我口令!”

小隊勉強站住,手抖得厲害,眼珠子到處亂晃,害怕到了極點,像個機器人一樣一個指令一動。

“刺!”

“砍!”

“刺!回到隊伍別落單。”

“砸!”

“砍!”

第一頭狼哀嚎一聲,倒在了地上,拿著鋤頭的青年像是被嚇壞了,閉著眼亂砸,生生把狼砸成了肉泥。

靠前的幾頭狼被嚇了一跳,猶豫了一下,不太想繼續向前。

一頭格外壯碩的狼長嚎一聲,率先撲向了隊伍,其他狼一頭接一頭,緊跟著加入了戰場。

接戰的小隊隊員喃喃自語,念叨著剛才江大說的話,用力地刺向麵前的狼。

江大這次也沒閑著,幾步閃身到了頭狼所在的地方。頭狼矯健敏捷,小隊裏已經有隊員負傷了。缺了一塊,其他人應付的很是艱難。

江大拿了一根棍子,眼疾手快,照著頭狼的腰就砸了下去,頭狼哀鳴一聲,受了傷躲閃不及,被身後的扁擔鋤頭砸了個實在。

另一邊,一頭狼拚著被砸,左突右衝,把頭探進了人群裏。

驚慌之下,人們擠作一團,都想往遠離狼的方向跑,有位大娘太過慌亂,左腳絆右腳摔了出去,撲在人後背上又往後摔去,一屁股坐在了狼身上。

宣寧看見兩步外碩大的狼頭,身體快過大腦,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水果刀,衝著狼眼就捅了進去。

還轉了半圈。

……

狼群的危機很快解決,有幾個人受了傷,還有一個傷了腿,村長做主,把板車空出來一輛,大家輪流推車。另外還清出來一輛板車,把剝下來的狼皮擺在上麵,準備到下個城池賣掉,多少換點糧食。

村長一直和江大說話,親親熱熱的模樣,仿佛兩人是親叔伯親侄子。宣寧走在路上,發現總有小姑娘偷偷摸摸地看她,表情既佩服又害怕,一回頭就四散而逃。弄得宣寧還以為自己是什麽□□的大姐大,怪不自在的。

狼群的出現讓隊伍多了一些緊迫感,大家不約而同地加快了步子,中午的時候,宣寧就看到了遠處灰色的城牆。

超市裏一堆好東西,到了城裏才好賣出去,也不用時時刻刻擔心自己拿出來的東西太多,會被懷疑。

她幹饃饃都不敢吃飽,水都不敢多喝,終於可以改善一下生活了!

宣寧看著並不高大的城牆,像是看見了天堂的亮光,大踏步朝觸手可及的雞腿肉包牛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