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炫耀一下的願望沒能實現。

大家饒有興致地圍著車子討論, 還有人摸著車身,問他該怎麽騎。

那人在他的指導下擺好姿勢,試探著往前騎, 他則站在一旁,隨口閑話一樣:“這個車輪可不簡單,我當時……”

“哎呦呦,小心。”騎車的人不太熟練,差點歪倒, 圍觀的人一窩蜂地圍上去扶住他。

被打斷的工匠:“……”

他清了清嗓子, 說出自己知道的技巧:“別太慢了,得讓它動起來, 不然非得摔倒不可。”

“好,好, 我再試試。”那人調整好姿勢,準備繼續。

工匠輕咳一聲:“別看這鏈子就這麽一小截, 可不好做……”

“謔!”

那人掌握了訣竅, 車子一下子躥了出去, 他騎得高興,踩得越來越快, 速度也越來越快,一群人看得熱血上頭, 也跟著咋咋呼呼地跑,工匠身邊一下子就空了。

再一次被打斷的工匠:“……”

他歎了口氣,轉身想回到屋裏靜一靜,卻看見幾個人留在原地沒有動, 還目光灼灼充滿期待地看著他。

還是有識貨的。

工匠的動作一下子矜持了不少:“你們……”

“我們也想騎, 你這兒還有別的車子嗎?拿出來我們幫你試試啊。”

……

都是純手工製作, 哪怕宣寧提出了標準化生產和流水線的概念,但純手工製作的車子產量感人。做了兩輛自行車,摸出來門道之後,工匠們紛紛把精力轉移到了三輪車上。唯二的自行車有了專用直升機一樣的待遇,一輛留在縣城,一輛留在農莊,專供有急事的時候傳遞消息用。

三輪車能運貨能運人,方便了不少。尤其一早一晚定時出發,像班車一樣把人送到地方,因為省了不少時間和力氣而廣受好評。

另外,宣寧利用這兩個月的空閑時間,把其中一部分醫書抄錄了一遍,然後找幾個人分別謄抄,給醫館的陶濟送去了一份。

當天,陶濟沒有回應,負責送書的人說對方從拿到書開始就一直在看,一會皺眉搖頭,念叨著“這樣不對”,一會又恍然大悟,擊掌讚歎“原來如此”,連他走了都不知道。

宣寧對此毫不意外。

醫學知識浩如煙海,每一點都能深挖出一本書,往往這本書還厚得可怕,能直接當搬磚打死人。偏偏兩邊文字並不相通,她沒法直接拿出一本書來讓別人看,還得有個簡單翻譯的過程。

可書實在是太厚了,宣寧哪怕當場化作八爪魚,擁有許多個可以幫忙寫字的觸角,也不可能在兩個月之內把所有醫書都抄錄一遍,所以她隻能權衡過後,選出了幾個最要緊的方麵。

按照陶濟的反應,他在看的應該還是中醫部分的一些內容。後麵還有人體解剖圖和對各個器官的分析,她當時實在沒法對著畫出來,拿練字用的描摹紙按在書頁上畫的,畫廢了好幾張才勉強有了那一張成品。她擔心有什麽誤會,還盡可能地多抄了一些描寫,想著哪怕自己畫的實在太差,有了指向性的文字,應該也不會偏離太多。

*

陶家。

陶濟翻完了第一本小冊子,隻覺得前所未有的充實。寫這本書的不知道是哪位或者哪幾位神醫,雖然有的地方他不太讚同,但總體來說字字珠璣,看得他熱血沸騰,很想立刻就遇到幾個相關病症,好讓他大展身手。

看完第一本的時候,天早就黑了,陶濟不餓也不困,在房間裏激動地踱步。

他手裏隻有幾本醫書,都快被他翻爛了,沒想到還能得到這麽一本小冊子,狂喜都不足以描述他的心情。

興奮了一會,陶濟的目光落在了其他小冊子上。

今晚他是不可能睡著了,不如一口氣看完。

這麽想著,陶濟麵帶微笑,翻開了第二本小冊子。

一張紙掉在了地上,陶濟看了幾眼,沒能看懂,但是繪圖的人貼心地在下麵標了一行小字,陶濟就歪頭去看。

他在心裏默念幾遍,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啪”的一下把圖反扣在了桌子上。

那上麵寫著:人體解剖圖。

人體,解剖。

陶濟呆坐在原地,腦子裏是這兩個詞反複回**。

他剛才隻是短暫地看了一眼就沒再看,本就模糊的圖在腦海裏扭曲變形,變成了血一樣的紅色。縫隙裏似乎還有惡鬼和死人,朝著畫外的他笑得詭異。

陶濟自己坐在房間裏發抖,找借口把妻兒糊弄了過去,沒讓他們進屋。他神經質地一會看看門框,一會看看床底,嚇得不敢睡覺。等到了半夜,擔驚受怕了好幾個時辰的陶濟心一橫牙一咬,湊在蠟燭前,重新看向了那張可怕的圖。

半透明的紙張上是黑色的輪廓,看起來非常正常。

看來是自己嚇唬自己了。

陶濟在心裏自嘲一句,大晚上的也不想看自己切開是什麽樣,就去看另一本小冊子上的文字。

“人的心髒外形像桃子,位於橫膈之上,兩肺間而偏左,有十萬分之一的幾率偏右。”①

十萬分之一……這是切了多少人才得出的結論?

薄薄的白紙重於千斤,他手抖的幾乎要拿不住。在他看來,黑色的文字再也不是墨水的顏色,而是血液太過濃稠,深紅近黑。有了這個想法,陶濟大著膽子,把手裏的紙張湊近,輕輕聞了聞。

是熟悉的新紙的味道。

陶濟不信邪地聞了十幾次,終於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他狠狠地打了個激靈,突然覺得昏暗的床底和樹影婆娑的窗戶都不可怕了。

鬼能吃得了幾個人,能跟……那位比嗎?

*

宣寧並不知道陶濟腦補了什麽,更不知道恐懼之下他甚至產生了幻覺。不過在她看來,她給出的到底是領先幾百幾千年的知識,有些還和對方固有的想法截然相反,陶濟需要一定時間的質疑和思索,才能接受這些過分先進的新知識,甚至說不定因為知識太新,和現有的差距過大,被對方全盤否定,拒絕接受。

無論如何,陶濟總需要一點時間做出反應。宣寧和繡品廠點數過本月這次上交的活計,又和綠柳商定接下來的式樣。

等她終於閑下來,又找了本書開始抄寫,沒寫幾個字,就發覺屋裏的光線暗了許多,一抬頭就看見陶濟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像是沒好好休息,氣色很差,目光呆滯,不知道經曆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他站在門口,愣了半天,等宣寧叫他第三聲才回過神來,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路過的人幫忙把陶濟架進了屋,眼神在陶濟和宣寧身上亂飛,被宣寧趕走了。她倒了杯熱水,遞給陶濟。後者木木呆呆的,好半天才知道接過去,抖著手把一多半灑在了自己前襟上,剩下的一點才進了嘴裏。

陶濟聲音沙啞:“小姐給我的東西……我都看過了。”

“嗯,”宣寧神色輕鬆,“感覺如何?”

感覺你很可怕。

僅有的一點理智製止了陶濟的作死行為,他斟酌再斟酌,在心裏換了好幾種說法,掂量著說道:“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嗯。”宣寧看著他,等著對方下一步的評價,哪裏認同哪裏反對,哪裏的想法和他不太一樣。畢竟陶濟在她心裏一直是活到老學到老的那種人,沒事手裏總捧著醫書。他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顯然也是研究新東西研究到廢寢忘食造成的。

不過等了半天,宣寧卻發現對方也在定定地看著她,欲言又止,半晌,咬牙道:“小姐想讓我做什麽?”

想讓你做各種手術,藥到病除一刀解決所有問題。

宣寧歎了口氣,沒把夢話說出口。現在要什麽沒有什麽,沒有無菌室,沒有手術刀,連麻醉都沒有。現在給人開膛破肚,別說對方是不是能接受,就算理論上能治得好,實際上也會疼死在病**。

“裏麵有張麻沸散的藥方,你試試作用怎麽樣,能不能讓人喝下去減輕痛覺,最好是把胳膊砍下來都沒太大的感覺。”

陶濟的臉瞬間就白了,坐都有些坐不住。“醫……醫者,當,當以救死扶傷為,為己任……”

“嗯?什麽?”陶濟聲音小,沙啞,還顫得厲害,宣寧一個字都沒聽清。

“不……不是用來虐殺他人的!”

宣寧一頭霧水,陶濟高高昂著頭,一副為了信念英勇就義的模樣,像極了一位勇敢的孤膽英雄。

宣·惡毒反派·寧:“……”

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有些哭笑不得。趕緊擺事實講道理,外加一大堆的忽悠,好歹洗白了自己。

她讓陶濟先從小動物開始,加深對那張解剖圖的了解,還說目前的主要任務是學會縫合,讓他不要想太多。

陶濟又腦補了些什麽,宣寧不知道,隻是對方一聽說先從小動物開始,就長長地鬆了口氣,眼皮也開始打架,匆匆告辭離開了。

陶濟走後,江大拿著兩個小匣子進來,臉上似笑非笑,看得人周身發涼,忍不住去猜又有誰要倒大黴了。

“這是原來城裏那些官員富戶湊的,”江大打開小匣子,一個裏麵是滿當當的金錠,另一個是珍珠玉佩還有各種精致昂貴的簪子。

“他們說什麽,自幾代以前,他們的祖先就住在這裏,這裏是他們的家,作為子孫後輩,他們得回來守著,不然就是不孝。這些東西是給咱們的見麵禮,希望以後和睦相處。”

“我跟他們說,大家費心打掃,還幫忙全麵消毒了幾次,耽誤了不少事。”

“要想回來,得加錢。”

作者有話說:

①關於心髒的描述來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