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寧現在對隔壁長武縣的態度很複雜。

她想等坐山觀虎鬥, 等長武縣和朝廷打得差不多了再出手。不然長武縣兵多,將領身經百戰,也不好對付。哪怕勉強打下來了, 那也是用人命堆出來的,宣寧對護衛隊可寶貝得很,哪一個都是用不少銀錢資源堆出來的,可不想就這麽白白搭在裏麵。

不過長武縣缺糧,她也是知道的。經曆過洪水卻沒得到支援和救助, 裏麵的人本來就不好過。又突然多了兩千多張吃飯的嘴, 還都是壯年漢子,個頂個的能吃, 過得下去才怪。

長武縣清水縣離得不遠,宣寧也時常關注。聽說他們已經開始加稅收糧, 鬧得怨聲載道。不過底子擺在那裏,加稅也收不了多少, 買糧或者搶劫就成了邢毅那些人要考慮的事情。

探子來報, 說長武縣撥出一小部分的軍隊, 看方向是往山裏去了,像是要去剿匪, 搶土匪們山寨裏的糧食。不過三天之後又兩手空空地回來了,看起來沒搶到糧食。裏麵還有個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不是去搶糧,而是去祭奠哪位死去的故人。

邢毅他們不知道清水縣糧食多不多,隻是離得近,來試一試。而宣寧則對這份錢可有可無, “商隊”也不是他們能搶劫的, 長武縣對他們構不成威脅。不過河堤需要人加固, 她手裏實在分不出人手,不如就用邢毅的人。也能趁機讓長武縣的兵民對清水縣熟悉一些,等以後打下來也好管理。

秦英等人沒帶走多少糧食,卻收獲了對自己智商的懷疑。宣寧提出清水縣出加固方案出管理人員,長武縣隻需要出人出力。秦英下意識反駁,結果被宣寧一頓輸出,左一個“這是常識”,右一句“是個人都知道”。秦英不敢說話,隻是堅持他的人送勞工出門,完工以後要一個不少的再送回來。

宣寧自然不會反對。現在的長武縣殼太厚了,咬著硌牙,他們的主要精力還放在其他幾個好打的縣城上。

排骨的人已經混進了各個縣城,等摸清了基本兵力,以及各個重要庫房的位置就會傳出信來,而他們將從中挑選一個攻打。護衛隊最近也散出去了不少人,每人都帶了幾盒橡皮泥,試圖把那些縣城周邊的情況都捏出來。江大深知地形對軍事的重要性,準備培養幾個這方麵的探子,以後打仗也能更方便安全一些。

江大原以為自己已經夠未雨綢繆了。

直到宣寧聽了他的想法,對各種“估量”、“估計”、“估摸著來”嗤之以鼻,還說要培養出真正會繪製地圖的人才,到時候跟著商隊天南海北地轉,就是皇上那裏的輿圖都比不上她的精確。

江大不知道什麽叫“真正會繪製地圖的人才”,能有個沙盤看,他已經覺得很不錯了,和以前比起來簡直稱得上豪華了。輿圖是軍事機密,他沒看過。以前需要某個地方的地形,都是給個簡單的圖示,山是曲線,水是兩條曲線,敵人是一個點,圖上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就這樣,不也能打仗嗎?還能怎麽清楚?把山水房子原原本本畫在紙上嗎?

江大不清楚,他想不明白,也沒聽說過類似的事情。於是第二天一早,跟著護衛隊訓練完,他也不急著處理手頭上的事情了,提前去學堂蹲守,想看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學堂之前就有數學課,但是學的很簡單,減加乘除能算明白了就好,她並不指望這裏頭有人能給她參悟出什麽數學原理來。不過繪製地圖,需要更強的數學能力,尤其這還算是以後的軍事地圖,誤差不能太大。除了極強的能力,還需要極好的耐心,一點點打磨,才能畫出一小部分地形,幾張才能湊成一片區域的地圖,很考驗人的心性。

宣寧倒是沒有直接說要找人去畫地圖,而是根據學堂裏老師——也就是上一屆畢業的學生——的建議,優先選擇了性格更含蓄、更能耐得住性子的人,告訴他們有件事需要人去完成,月錢極高,有一定的危險,但也會派很多專門保護他們的人,還很辛苦,問他們願不願意去。

有些人麵露猶豫,眼神一直在看旁邊的人,像是在等第一個人站出來拒絕,宣寧直接讓他們回去了,剩下的隻有四個,三男一女。作為學堂裏僅有的三個女孩之一,她進來之後一直睜著清淩淩的眸子看著宣寧,既不緊張也不退縮,安靜的像一口幽深的古井。

“我所說的事情,是去繪製輿圖,也叫地圖,就是把你們看到的山丘河流用某種方式畫在紙上,供軍隊參考。所以,你們還有一次退出的機會。”

幾個人麵麵相覷,有些不安,不過沒有人動。

那個小姑娘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果我因為這個死了,也算為了大家犧牲,名字也能刻在英雄碑上嗎?”

宣寧在護衛隊營地的正門立了塊碑,宣布所有為了大家而犧牲的人都會把名字留在上麵,供後世子孫瞻仰。

“會,”宣寧看著小姑娘的眼睛,道:“如果你能活著回來,你的名字會被寫在地圖背麵,會流傳到後世,會被所有見過那張圖的將領記住。”

“那我要去,你教我怎麽畫。”

江大也看了那個小姑娘幾眼,記住了她的樣子,然後就沉浸在了宣寧所說的新地圖之中。

按照宣寧的說法,如果足夠精確,將領可以用尺子量一量圖上兩個地方的距離,然後就能根據比例,換算出真實情況中兩地的間距。除此以外,還能畫出不同地方的高度,根據圖就能判斷出山陡不陡,哪邊更平緩一些。和之前簡陋草圖相比,說雲泥之別都算抬舉了那幾條彎彎曲曲的線。

繪製地圖有許多要點,不是這短短的一堂課就能說明白的,宣寧隻是在眾人腦子裏建立起了一個基本概念,然後簡單說了說基本的概念解釋,就讓他們回去,先自己消化吸收了。

四個學生帶著被塞得滿滿當當的腦袋走了,屋裏安靜了下來。江大看著宣寧端起桌上的水杯準備喝,下意識伸手攔住:“天冷了,別喝涼的。”

宣寧摸了摸冰涼的杯子,抬頭看了看三米之外的熱水壺,果斷放棄:“不要緊,正好我困了,涼一點提神醒腦。”

江大就坐在她對麵,自然沒有錯過她剛才目光的變化,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把水杯搶過來,摻了些熱水,又給她放在了桌子上。

“謝謝你。”宣寧笑得開心,美滋滋地喝了一口溫度正好的水,一早上都沒閑著的嗓子得到了滋潤,熱氣湧向四肢百骸,讓她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江大站在一邊,見狀眼角也染上了笑意,他張了張嘴,又把所有話都咽進了肚子裏。

他想問宣寧怎麽會這麽精妙的繪製地圖的方式,想問哪來的能供幾萬人吃喝還仍有餘力的糧食,想問學堂這麽多有意思的知識,為什麽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

他想不明白宣寧的身份,但他自己的身份也多有隱瞞,宣寧從來沒問過他,他也從來不懷疑宣寧,兩人之間對此已經有了些默契。他想告訴宣寧自己的身份,但也想維持住這份獨一無二的默契。

話在嘴邊轉了一圈,說出口就變了個樣子:“周圍那些縣城,你想要哪一個?”

“這是我想要就能得到的嗎?”宣寧有些泄氣地靠在椅背上,手裏還捧著水杯:“我有點想要曲水縣,聽說那裏水流湍急,說不定能利用水力資源,做一些簡單的工具,解放人力,讓他們去幹別的活。”

“曲水縣……”

江大念著這個縣城的名字,腦子裏已經出現了它周邊對應的地形。

當然,是第一批探子送回來的、橡皮泥捏成的地形,具體情況有待驗證。打仗可不是小事,江大不去親自看一眼是不會放心的。

“主要是人員傷亡要小啊,雖說是不得不打,不能不打,但是護衛隊的人都是好小夥,少了哪個我都心疼。一換十我都覺得虧,那些草包怎麽比得過咱們每天都辛苦訓練的隊員,還各個有文化講道德,別人拍馬也比不上。”

江大沒有說話,都說慈不掌兵,何況再仁善的將領,也不奢望自己的部下能毫發無損,玩一樣拿下一座城池。

不過他也知道,宣寧正是清楚傷亡在所難免,有些心疼,所以才說出了這麽孩子氣的話。她一直珍視著身邊的每一個人,盡可能讓所有人都過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護衛隊也傾注了他不少心血,他跟裏麵的每一個人都說過話,同樣舍不得任何一個人離開。

不過,該做的還是要做。

“我去看看周圍的地形。”

“好,”宣寧坐直身子,表情也嚴肅起來,她知道,江大已經挑出了合適的縣城,要去做最後的準備了,戰爭即將開始,“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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