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衛隊是早上出征的。

天還沒亮, 城門口就聚集了不少人,有些是出征隊員的家屬,還有些是自發來送孩子們上戰場的。

早點鋪的陳大娘做了一大筐肉包子, 皮薄餡大,肉塞得幾乎要把外皮撐開。她站在路邊,看整裝好的護衛隊員們排著隊列往外走,她就拿著包子往他們手裏塞。塞了一會發現大家都不接過去,也就不塞了, 把熬了一夜包好的包子隨手扔進筐裏, 掉在地上了也不管,隻是含著淚哀求道:“都回來啊, 可都得回來啊,一個都不能少, 大娘做純肉的餃子給你們吃。”

護衛隊裏沒有人說話,隻有整齊的腳步聲。人群中有家人在裏麵的, 忍不住哭出了聲, 然後很快把嘴捂得死死的, 怕孩子在前頭打仗,心裏還得記掛著後頭。

沉默, 肅穆,莊重。眾人站在路邊, 看著隊伍的最後一個人走出城門,然後越走越遠。

護衛隊的衣服早就換了,黑色的隻當訓練服用,宣寧攢了足夠的棕黃色布料, 從遠處看和地麵顏色相近。每個人隨身的行囊裏還有黑色和白色布料做的鬥篷, 需要用的時候往身上一披, 就能達到比較好的隱藏效果。

所以,當隊伍走出去一段距離以後,其實已經不太能看得清他們的位置了,但是大家依然固執地站在路邊。

雖然他們隻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不懂什麽大事,更不懂局勢。但是這幾天聽說書聽多了,也就知道了,他們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好,但就像一個剛會走的小孩子住在舒服的大房子裏,還有著許許多多的金錢和好吃的。但周圍的鄰居不是這樣的,他們有的住在破茅草屋裏,連飯都快吃不起了,有的已經有了很大的房子,但還想讓自己的房子變得更大一些。

這時候,如果有人恰好從門口路過,發現這裏有個大屋子,大屋子裏有很多好東西,卻隻有一個很好欺負的孩子,孩子就會被趕出去或者被殺死,他所擁有的的一切都會被搶走。

大家對現在的日子很滿意,吃飽喝足不被欺負,他們從來沒有過這麽舒心的時候。他們從祖輩父輩那裏聽來的大多是苦難,大多是富人高官如何沒人性,害的全家都快過不下去了,也從沒聽說過誰能過得這麽好。

他們要保住自己的好生活,還要讓自己的子子孫孫都生活在這裏。誰也不能搶走,誰也不能把他們趕出去。

不知道誰說了句“一切順利”,眾人紛紛附和,一時間,“順利”兩個字此起彼伏,在整個縣城中回**。

*

曲水縣是一個普通的、小小的縣城。

至少在今天之前,曲水縣從官員到百姓,都是這麽認為的。

縣令盧德義年過五十,在任上待了十多年,已經不指望升遷了,天天在縣衙曬太陽品茶,一應事物自有師爺去處理。

至於師爺貪點,偶爾叫個小姑娘去家裏陪酒……唉,師爺一直陪在他身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小地方也沒有多少油水,他願意自己尋點樂子,就讓他去嘛。

不過,師爺說的那家豆腐店,滋味是真好,中午讓他們再送一些來。

曲水縣城門口的兵顯然有著同樣的看法。

最近東門旁邊開了家豆腐店,賣豆腐豆腐腦和豆漿,豆腐腦白白軟軟的一片,入口嫩得不得了,尤其是店主自製的澆頭,加上之後香得能讓人把舌頭都吞下去。

不過,店主手藝雖好,腦子顯然不怎麽樣。上頭沒有靠山,也不知道找找門路。守城的士兵本來就橫行霸道慣了,憋了一天,一聽說這家店鋪沒有人護著,大家就把這裏當成了自己家,有事沒事就過來吃兩碗。平時還讓店主送豆漿去城門,給大家驅寒用。

至於買東西要付錢,大家表示都沒有這樣的習慣。手頭緊,就先欠著吧,要是敢多嘴再問一句什麽時候還,一頓拳腳是少不了的。

午飯過後,店主人又哭喪著臉,和小夥計挑來了四大桶豆漿,愁眉苦臉地站在一邊,看大家你一碗我一碗地分豆漿。

“呸,今天怎麽覺得味兒不太對?”

“我……我……”店主害怕地低下頭,腰幾乎要彎到地上:“我快沒錢了,買了些陳豆子,還多加了點水。”

問話的衛兵:“……”

這麽一說,是有點陳豆子的味。有一些苦,怕是一半都是壞了的豆子。

付錢是不可能付錢的,那就隻能湊合喝一喝。

他皺著眉頭把一碗豆漿喝了下去,一揮胳膊,使勁抽了店主腦袋一下:“你傻啊,沒錢了不會賣貴點?明天那碗還要新鮮豆子,沒有我就把你磨進豆漿裏,聽明白了嗎?”

“哎,哎。”

店主唉聲歎氣地帶著小夥計往回走,看見這一幕的人雖然心酸,但也沒辦法,還有人悄悄提醒,讓他把利潤大頭分出去,換一份庇護,賺得少總好過一直賠錢。

店主千恩萬謝地回到店裏,門一關,和小夥計一起,飛快地換起了衣服。

“頭,你說,那安眠藥管用嗎?”

“當然管用,咱可是把那一小匣子全放進去了,差點攪不開。再說了,就你昨晚磨成粉的時候吸進去了那麽一點,今早上睡的跟死豬似的那樣,還差點誤了事,能不管用?”

早上好不容易被頭叫醒,上午好幾次都差點站著睡過去的夥計紅著臉撓了撓頭:“那他們到了嗎,可別誤了時間?”

“每天都是這個點送豆漿,應該快到了。走,城門口自有其他兄弟盯著,咱們趕緊換身衣服去縣衙旁邊看著,省得裏頭的人跑了。奶奶個腿的,這做豆腐真不是人幹的活,差點把我給累死,趕緊打下來讓我歇一歇吧。”

曲水縣這一仗打得比想象中容易。

一方麵是縣城裏的人太平久了,官員士兵都在混吃等死,滿腦子都是錢財女人美食,對於其他東西實在不怎麽敏感,讓不少人混了進來。他們還帶了大量的形形色色的藥物,摸清了城裏的情況,找到機會就下藥,瓦解了不少有生力量。

當然,兵不血刃也是不可能的。雖然城門很快失守,被人闖進了城裏,但聞訊趕來的其他隊伍很快和護衛隊交上了手。護衛隊雖然裝備好素質高,但也付出了一些代價,這才拿下了曲水縣。

曲水縣沒什麽精兵強將,更不會因為殊死抵抗而發展到巷戰的地步。這些地方軍隊糜爛已久,打打順風仗還行,遇到抵抗就開始慌,發現敵人比想象中強大,就有人開始逃跑。

護衛隊損失最大的不是在雙方交戰的時候,一方訓練有素,一方上次訓練都可以追溯到父輩還在軍中的時候,武器也朽爛得厲害,情況可想而知。除了幾個人因為對方毫無章法的招式負傷,護衛隊甚至沒有死亡的情況。

但是,被嚇破了膽子的兵開始慌不擇路地逃跑,雖然不敢和護衛隊對打,但看見擋在路上的百姓,拳腳都非常有力氣,還有人試圖放火製造混亂。哪怕護衛隊一直在說“投降不殺”,但也架不住有些人被嚇破了膽子,耳朵聽到了什麽,大腦也已經沒有辦法處理了,隻知道跑,跑快一點,有人擋住就殺掉,有人追就想發設法阻礙他們,或者躲起來。

從奪下曲水縣城門、占領城中要地、打敗來抵抗的軍隊,護衛隊隻花了不到一個時辰,但追捕逃兵、平息混亂,護衛隊一直忙到了深夜,騷亂中還有隊員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等到月上中天,一切都安靜了下來,護衛隊員們分批休息,城中原住民則惶惶不安,睜著眼熬到了天亮,不知道新來的軍爺都是些什麽人,隻是希望這次的事別把自己牽扯進去,讓一家老小安安生生地繼續過日子。

眾人徹夜難眠,終於熬到了天亮。城中官員已經被當做俘虜看守起來,富戶們心知曲水縣來了一頭猛虎,各個頭低得飛快。天剛亮,各家各戶就都湊了筆銀錢糧食送上來,說是“勞軍”。話裏話外在說自己已經承認了對方的地位,也願意聽話,希望能保住自家的基業,也保住全家的性命。

江大收下了禮物,讓大家放心。心裏卻給清水縣的富戶們記了一筆,清水縣比曲水縣大,也更富裕一些,那些人給的還沒有人家給得多。這合適嗎?

這顯然是不合適的。江教頭向來喜歡公平,他決定回去就公平地讓那些人吐兩倍出來,權當是讓他們長個記性。

富人們好辦,收了錢他們心裏就踏實多了。城裏的百姓把門關得緊緊的,一有腳步聲,恨不能全家都屏住呼吸,生怕一丁點動靜把人給引進屋,全家人都遭了禍。誰在門口停一停,屋裏立馬就能傳來人砸在地上的聲音,顯然是嚇得暈倒了。

護衛隊員們在清水縣一直很受歡迎,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待遇。一時間又是委屈又是生氣,巡邏變成了大家都不願意幹的任務,在寒風瑟瑟的牆頭守城反而大受歡迎。

江大一邊安撫隊員,開解他們,一邊派人往清水縣報信,告訴宣寧曲水縣已經打下來了,讓她趕緊派人來做後麵的工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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