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村長用一個字表達了自己的懷疑。

緊接著,他又想起了白麵饅頭,還有群狼來襲時宣寧手裏鋥亮的刀,滿滿的懷疑變成了驚疑不定。

“你……”

“我聯係上了家裏的商隊。”

宣寧撒起謊來一點都不用打草稿,她脫離隊伍自己亂逛本來就有這方麵的打算,現在隻是把預定的計劃拿出來而已。

“哦。”村長點了點頭,一旁的王三柱心直口快:“那你怎麽不跟他們走啊?”

王三柱被自己的哥哥拐了一胳膊肘,宣寧垂下眼,神情低落,捏著自己的衣角不說話,幾息之後,臉上扯出一個勉強至極的笑,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村長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麽勸,宣寧低頭擦了擦眼角,紅著眼圈,勉強恢複到了平時的模樣,眾人看來就是故作堅強還試圖轉移話題:“不過我這有筆生意,不知道村長有沒有興趣?”

頓了頓,補充道:“用糧食結賬。”

宣寧所說的“商隊”,其實是超市的同城配送功能。

之所以前幾天沒有拿出來說,一方麵是沒有機會“聯係商隊”,另一方麵當然是因為宣傳海報上配送小哥的樣子。

上身藍色夾克,胸口還寫著超市的大名,下半身是黑褲子運動鞋,倒也還好,但頭頂還帶著一個藍白相間的頭盔。可以說是非常遵守交規了。

但對宣寧來說,就多了許多需要解釋的東西,如非必要,她一點都不想暴露。

眼下不得不顯露在人前,為防萬一,宣寧也打算先帶王家村去個沒人的地方,防止對外說漏了嘴惹來麻煩,等她對村子更有影響力,村子對她也更加認同的時候再考慮別的。

超市的同城送貨功能是為了方便顧客開發的,這家超市的顧客隻有宣寧,所以配送小哥們也隻能在宣寧和超市之間來回,不能指哪送哪。

宣寧曾經在夜裏悄悄試過這個功能。當時遠處一陣汽車轟鳴的聲音,然後一個配送小哥帶著陽光的微笑走過來給她送貨。宣寧簽收以後跟著走了幾步,想看看車是什麽樣的,能不能圓過去。結果走了幾步一個恍惚,人就不見了,隻有另一陣轟鳴聲宣告對方的離開。

自帶反偵查功能,可以說是非常的貼心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家超市的有配送費,價格也讓貧窮的宣寧肉疼很久。

宣寧所說的第一筆生意,就是黍米。不同於上次的私下交換,這次提前說好,兩斤高粱換一斤半黍米,不多,好歹能讓人緩一緩。

村長想起宣寧之前的換米行為,恍然大悟,還以為她是為了今天做準備。一邊心疼這些天村裏人吃掉的黍米,一邊忙不迭安排人去把全村的黍米都搜集起來,被宣寧找了個理由攔住了。等又走了一段,天都快黑了,視野裏也看不到其他難民了,這才開始收黍米。

當村長兒子兒媳滿村收米的時候,宣寧正跟著村長看其他糧食。

她麵前是各家的戶主,絕大多數都是男人,平時在家裏吆五喝六,掌握著最大的話語權。此時一個個帶著護的跟眼珠子一樣的糧食,乖巧地蹲在地上,眼巴巴看著被圍在中間的女孩。

宣寧麵前是火堆,旁邊是村長和兩位村老。她盤膝坐在地上,身邊捧著糧食的手伸到一個恰到好處的高度,讓她略一伸手就能取過來。

宣寧抬了抬頭,天色黑人也黑,隻看到了一口不怎麽白的牙。

宣寧撚起幾粒,放在手心裏借著火光細細查看,又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後丟了一顆進嘴裏——實際上扔進了超市裏——閉眼仔細思索。

正等待結果的男人緊張的渾身冒汗,連呼吸都停了。

宣寧在心裏默數十個數,然後睜開眼,遺憾地搖了搖頭,把剩下的幾粒放回男人的手裏。

“我……這是我們家最好的高粱,我特意挑出來的,貴人您再看看?”

宣寧還沒說話,村長吧嗒著什麽都沒有的煙鬥說話了:“強子,這是在幹什麽?就咱們村這點東西值得人家商隊專門跑一趟?還不是貴人心善,想拉扯王家村一把。怎麽著,你還想占點便宜?”

“不,不是,我……”

男人今年四十多歲,孫子都有了,臊得滿臉通紅,頭都快低到地上,彎著腰快步離開了。

村長喊了個名字,一個男人起身走過來,緊張地看著宣寧的動作。

宣寧裝模作樣地一通表演,再一次搖了搖頭,叫住正要喊人的村長:“村長伯伯,看過這麽多,村裏的糧食都普普通通,賣不出價,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東西,拿來我看看,也用糧食結賬。”

除了黍米,村裏其他糧食都沒被標出高價。要麽還不如超市的,要麽幹脆被退回來,或者有那麽幾樣比超市略高的,也就高一丁點,折騰一回甚至有點虧錢,宣寧幹脆沒要。

村長先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當不得這聲“伯伯”,然後捏著煙鬥不吭聲,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說話,聲音低啞,比黃連還苦:“莊戶人家,破鍋爛布頭都算家當,能有什麽值錢東西?”

可是換糧食就這麽一回,不可持續啊。

宣寧歎了口氣,還沒說話,村長的大女兒桃花怯生生地靠過來:“宣……貴人,你來看看,我預備嫁人時候穿的戴的,還值幾文錢嗎?”

“胡鬧!”村長拿起煙鬥就打:“嫁妝怎麽敢動?穿一身破衣爛衫去成親,在妯娌麵前你都抬不起頭來,婆家也不會給你好臉色看!”

一向文靜聽話的桃花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條件反射一樣往後退了半步,然後又往前走了兩步,昂著頭抿著嘴,眼淚在眼眶裏打晃。她看著宣寧,帶著哭腔堅持道:“去看看吧。”

“爹說得對,等咱安頓下來,大妹你還得嫁人呢,”村長家的大兒媳蓮香一把抓住宣寧的胳膊就往自家帶:“來看看我的,用過一回就壓箱底了,給口糧食就賣。”

蓮香做事一向妥當,她瞥了眼宣寧的臉色,幹脆利落地說道:“我家兩個孩子呢,天天餓得嗷嗷叫。再說我都當娘了,一點子成親用的東西算什麽。你要是能收了,讓我兒子閨女多吃一口飯,那才是做善事呢,哪天去廟裏我都幫你上柱香。”

宣寧也知道此時糧食的重要性,她任由自己被拉過去。二兒媳菊香也聽到了,兩個木質小箱子擺在一起。三兄弟蹲在地上,抱著頭捂著臉不說話,村長和村長媳婦看著遠處,偷偷抹眼淚。兩個兒媳則看了眼自己簡陋的嫁妝,別開了頭。

有那麽一個瞬間,宣寧覺得自己就是個惡人,正兢兢業業扮演反派的角色。

搖搖頭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晃出去,宣寧低頭看了看小箱子裏的東西。。

並不是電視劇裏常見的、帶刺繡的大紅婚服,而是一身有些褪色的、日常樣式的粗布衣裳,別說繡花,上麵甚至沒有染什麽花紋,布料剪裁都不怎麽樣。上麵還零零散散放了些雜物,給孩子做了一半的衣裳、布頭什麽的都放在裏麵。

宣寧不報什麽希望地把那身衣裳放進超市,默算著這次交易過後自己的餘額。

這麽一件衣服,宣寧剛上手就知道超市不會收。宣寧其實也不太想賣。不過她實在沒有免費送糧食的財力,正打算把這些存在超市的小櫃子裏,然後就以買衣服的名義給一小捧糧食。等以後再找個合適的機會還回去。

想法很好,但是有一就有二,其他人家難說會不會拿出質量差不多的衣裳來賣。宣寧正努力默算多大的“一小捧”不會把她送破產,或者有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突然發現衣裳不出意外被送回來了,收貨台的電子屏幕卻是亮著的。

把什麽混進去了?

小箱子裏亂糟糟的,宣寧懶得找,直接看向屏幕。

“手工粗布千層底鞋墊(20/雙)”

“您隻放入了一隻鞋墊(左腳),請在十秒內放入對應的另一隻鞋墊,否則本超市將拒收。”

宣寧:“……?”

似乎嫌宣寧不夠驚訝,收貨台又彈出來一句話。

“溫馨提示:您所出售的千層底鞋墊使用布料過差,您可以嚐試使用更好的布料製作,或者增加一些圖案,這將能提高商品的售價。”

宣寧:“!!!”

還,還能提高?!

宣寧倒吸一口氣,一旁站著的蓮香菊香聽到動靜,像是要轉過頭,宣寧趕緊手忙腳亂地把衣服和鞋墊放回去。

蓮香轉過頭,就看見弟妹菊香的衣服散開了,隨意地放在箱子裏,上麵還放了隻鞋墊,自己的衣服卻平平整整的,動都沒動,明顯壓根沒被看上。

蓮香認命地歎了口氣,準備賣的時候滿心舍不得,現在恨不得求一求人把衣服買去,哪怕換一丁點吃的給孩子墊墊肚子也好。

餘光看到宣寧拉起弟妹菊香的手,蓮香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勉強穩住自己的表情,就聽宣寧激動道:“菊香姐姐,你那千層底鞋墊還有嗎,我買,高價買!”

鞋……鞋墊?

高……高價買?

高價買!

蓮香菊香麵麵相覷,幾個呼吸後才反應過來,蓮香一把抓住宣寧的胳膊,確認道:“你買鞋墊?”

“千層底,鞋墊布鞋都行。”宣寧糾正道,想了想又皺著鼻子認真強調:“沒穿過的。”

“高價買?”

菊香伸手抓住了宣寧另一邊的胳膊,一臉的不敢相信。

“買買買,姐姐們你們先放開我,胳膊要斷了斷了……”

蓮香菊香放開宣寧,表情恍惚了一會,撲到自己的小箱子上,扒拉出千層底鞋墊,死死地護在身前,你看我我看你,懷疑自己在做夢。

宣寧一激動沒控製好聲音,不少人都湊了過來。不過千層底費布,哪怕是各種顏色的粗布做的,村裏也隻有幾戶穿得起,菊香蓮香也是難得做一次孝敬公婆。其他人隻有眼熱的份。

宣寧揉著胳膊,看大家羨慕地圍成一圈,看鞋墊的目光火熱如有實質,卻隻有一個女人轉身拿了鞋墊來估價,心裏也明白了幾分。

她看了眼超市裏薄布窗簾的價格,以及線的價錢。心裏估算了一下差額,道:“如果商隊裏帶了布,我可以借布和線給大家做千層底,到時候看手藝付錢,一雙鞋墊換……兩斤左右的糧食,手藝越好越貴,上不封頂。”

圍著的村民先是愣了一下,麵麵相覷,半晌才有人反應過來,不知道誰起的頭,歡呼聲和道謝聲此起彼伏,在荒野上傳了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