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並沒有注意到宣寧的異樣, 眼睛半睜不閉,麵無表情,好像對周遭的事情毫不在乎。他自認沒有哪方勢力能抵擋住祥瑞的**, 放心地沉浸在出世高人的人設之中。

“貧道本要往東去,冥冥之中卻走到了城牆外,忽見一雪白玉兔在地裏玩耍。剛要走近,玉兔把此物推到了貧道腳下,作了個揖, 一晃神就不見了。”

道士悄悄掀了掀眼皮, 偷偷看了看宣寧的表情,後者神色平淡, 好像半點都提不起興趣。

道士深吸一口氣,再接再厲:“貧道不明所以, 走近一看,這株小麥居然有五個麥穗, 貧道反複數了幾遍, 每個麥穗上居然有四十餘粒。粗粗一算, 和別的小麥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是神跡,這就是祥瑞啊!”

“玉兔送祥瑞, 這是大吉之兆啊!”

道士激動的滿臉通紅,像是什麽狂熱分子, 用不停顫抖的手高高捧起那一株小麥,眼裏熱淚盈眶,看著小麥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麽聖物。

坐在一旁的宣寧:“……”

她要不要告訴他,隻要往城外地裏走一圈, 就能收獲一大把“祥瑞”。

這株小麥是有不少麥粒, 不過畢竟是選育過的良種加各種肥料, 這個結果雖然少見,倒也沒到這麽誇張的地步。

道士慢慢進入了狀態,把手裏的麥穗隨手放到桌子上,剛剛還珍之愛之的東西,現在卻有些不屑一顧,語氣中還帶了些可惜:“這麥穗雖好,比之貧道當年在仙山上看過的,也是雲泥之別啊。”

來了來了。

聽到了熟悉的轉折,宣寧勉強打起了精神。

這是海市蜃樓,還是虛構出來的海外仙山,或者是……

“貧道曾夜觀天象,晝思夜想,翻遍了師門留下的千年古書,終於煉成了仙丹,可以讓糧食產量大幅度增加。有幸得到了仙丹者,隻需要把仙丹和種子一起埋進地裏,就能無論旱澇,年年豐收,產量翻個十倍都不止,人吃了也能身強力壯,延年益壽。這種‘祥瑞’,”道士拿起桌上的小麥,隨手丟在了地上:“不值一提。”

哦,煉丹啊。

宣寧發現這個道士還很有創意。

居然不是直接對人起作用,而是用在地裏,用糧食來起作用。這樣一來,無論聽到這番話的人是不是渴求長生,為了得到更多的糧食,養更多的兵,沒有哪個有誌於天下的人會不動心。

嗯,除了她。

畢竟作為新世紀長大的新青年,她隻相信科學。什麽長生仙山煉丹等等亂七八糟的……

等等,煉丹?

宣寧第一時間想到了火藥。

雖說他們現在還很弱小,過早讓火藥麵世其實並不好。他們在別人眼裏就像一隻背著厚厚龜殼的小烏龜,不過是仗著牆高牆厚耀武揚威,倒是也能咬人一口,但要說一隻小烏龜能給人造成什麽威脅,那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如果小烏龜身上背著火藥包,危險性就又不一樣了。附近的人怕火藥包會丟到自己身上,會趁著他們實力還不算強大,抓住機會把他們除去,從根源上解決這個威脅。

宣寧並不打算這麽早把火藥拿出來。

這東西更適合攻城用,接下來的戰鬥中,他們屬於守城方。

不過,有個詞叫“有備無患”,有沒有和用不用,那可是兩個概念。

宣寧看了眼道士手裏捧著的丹藥,蛋黃大小,金燦燦的還挺好看。她抬起頭,滿眼期待:“你炸爐技術好嗎?”

道士:“???”

他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手裏圓滾滾金亮亮的金丹。

此地……管金丹叫炸……榨……柵爐?

*

餘家派出的軍隊很快到了清水縣外,安營紮寨埋鍋造飯,準備吃飽了好好睡一覺,為第二天的戰鬥做準備。

領兵的將領名叫餘新,是餘家的旁支子弟,和主家隔了不知道多少代,憑著自己的本事才又認回了這門親戚。他一直在軍中效力,對打仗頗有心得,戰績也很不錯,自認這次出手十拿九穩。

清水縣周圍早就清理過一遍,沒有什麽可以隱藏的地方。餘新就站在營帳前,身邊是他的親兵。哪怕隻是站在平地上,隔了很遠的距離,他依然毫不費力地看見了遠處灰色的城牆,然後就陷入了深深的懷疑。

“這麽高的城牆,得有多厚才不會塌。”

親兵不知道,親兵看著遠處,也有些懷疑人生。

不過這些不是他們需要操心的,和他們關係更大的是另一個問題。

餘新不確定地問道:“咱們的梯子夠長嗎?”

親兵回憶了一會,再抬頭看看前麵過分高聳的城牆,在心裏簡單估量一下,露出了個一言難盡的表情。

“去,讓他們抓緊時間砍樹,多造幾個長梯子,要盡可能的長。”

“是,”親兵下意識應下來,隨後又有些猶豫:“但是,那麽長的梯子,可能不太結實。”

餘新:“……”

這就很尷尬了。

“先做,做了再說,不然你讓弟兄們爬上去嗎?”

“是。”

親兵領命,跑去傳話了。餘新看著遠處的縣城,歎了口氣。

他知道清水縣被一群人占據了,還知道旁邊的長武縣裏是邢毅,其實還有另外幾個縣城名義上歸青州,實際上已經不在他們的控製之下。

不過這不是什麽稀奇事,原本朝廷還在京城,還說一不二的時候,不少地方都被常年盤踞在其中的富商縣令控製。該交的稅不會少,要是有軍隊路過也會送上糧食勞軍,但是政令在其中無法推行,他們的爪牙遍布其中,早就把自己當成了土皇帝。

等朝廷敗了,那就更正常了,這邊反了那邊傳令兵有去無回,餘家很快和明州那邊的老對頭沈家打了起來,實在沒精力去管這些小地方。產糧多的地方,世家的祖地、富商多的地方管一管,軍事要地也不能丟,至於其他的,自然等和沈家打完了再說。

他來之前,已經攻破了另一個小縣城,沒費什麽力氣,把兵帶到城外,裏麵的人就自己慌了。他們不過是些土皇帝,眼睛就沒出過這一畝三分地,哪見過這場麵。不等餘新動手,他們就起了內訌。

餘新在外麵烤了隻雞,城門就開了,有人舉著白旗,帶著人頭走出來,說首惡已誅,請他們撤兵。

餘新當然不會同意,不僅沒有同意,還笑納了他的人頭,帶兵衝進去一陣砍殺,把縣衙裏的人殺了個幹淨。然後讓縣城裏身份最高的人暫代縣令,還規定了一個極大的數字,讓他按這個數收糧食,收不上來,那就把人頭送上來。

一群人吃吃喝喝,在那個縣城裏吃了個肚滿腸肥,準備到清水縣再吃頓好的。

不過餘新看看這高聳的城牆,再看看城牆上一絲不苟站崗的士兵,就知道這場仗沒那麽好打。

那他們勢必也不能像之前那個縣城一樣簡單處理,得把所有高牆扒了,把裏麵的人篩過幾遍,甚至趕去別的地方,免得反賊借著地利之便卷土重來,到時候又是一樁麻煩事。

餘新的直覺沒有錯。

隻是他想的太多了。

第二天攻城,餘新的人眼神銳利,勢在必得,緊握著各色攻城器具,隨時準備衝鋒。

守城的人臉上帶著奇怪的布料,把口鼻都遮住了。等餘新的人走進一定範圍,弓箭手開始射箭。這是攻城時常見的流程,三輪之後,餘新的人已經貓著腰跑到了城牆下,開始架梯子攻城。

守城的士兵一臉嚴肅,拿起了一個白色的小桶,閉眼往城牆下撒起了黃綠色的粉末。

這是在幹什麽?

站在遠處指揮的餘新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自己的人涕泗橫流,咳得渾身顫抖,噴嚏一個接一個的打,一臉難以忍受的表情。還有人試圖用手揉眼睛,揉完似乎更嚴重了。

還有正爬到梯子上方的士兵,他努力地想要控製住自己咳嗽打噴嚏的衝動,但完全控製不住,動作太大梯子又不穩,從上麵摔了下來。抱著撞木撞城門的人也沒好到哪去,幾個人動作不一致,生生把木頭砸在了自己腳上。

再看城牆上,上麵的人好像也不怎麽好。他們同樣在打噴嚏,隻是今天沒有風,比城牆下的人好多了。他們不敢把眼睛全睜開,眯縫著眼往下看,一邊看一邊笑,一邊笑一邊打噴嚏。

餘新:“……”

怎麽會變成這樣?

“投石車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正在調方向。”

那就好。

雖然場麵奇怪了一些,但用投石車投些火罐進去,最好是砸在城牆上,一群雜兵而已,不怕他們不慌。

前方的混亂還在繼續,城牆上的人衝身後喊了什麽。餘新的人找準位置,打出了第一批火罐,還有提前準備好的石塊,呼嘯著砸進了城裏。

城牆上的人動作一致,彎腰抱頭蹲下身子,避過了幾塊石頭。火罐有的砸進了城裏,有的砸在了城牆上,落在了自己人身上。

有三分之一投進城裏去了,這次發揮不錯。

“再來!”

話音剛落,幾個長相奇怪的火罐從城牆上飛出,朝他們砸了過來。

餘新有些不屑。

投石機嘛,對方兵員密集的時候很好用,攻城也很好用。用來打遠處的投石機這事,運氣極好才能打中一……

火罐從他頭頂上略過,每一個投石機都有至少三個火罐關照,偶爾有打偏的,卻沒有三個都打偏的。

負責操縱投石機的士兵抱頭鼠竄,餘新看著正熊熊燃燒的投石機,還有些回不過神。

怎麽會全中?

怎麽會燒得這麽快?

他們隻是來走個過場吃頓飯,怎麽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