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璟緊趕慢趕, 終於在選官考試的前一天到了清水縣。

簡單登記之後,他和商隊分別,根據門口士兵的提示, 順著牆上貼的標誌,往免費提供給學子的住處走。

清水縣的道路比魏璟之前見過的寬了兩倍有餘,但人實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城門附近的那一段。中間是車馬粼粼,兩邊行人摩肩接踵, 難免有個挨挨碰碰。魏璟開始還捂著口鼻, 小心翼翼避過周圍的人。後來聽見有人扯著嗓子喊“看好自己的東西,別讓人趁**了去”, 又不情不願地放下手,把肩上的包袱放到身前抱著。

前後左右都是人, 走得也慢,比烏龜快不了多少。魏璟被淹沒在人群裏, 覺得整個人都烏七八糟, 難受極了, 恨不能把人都推開遠遠地跑出去。他正皺眉忍耐,鼻尖突然嗅到了一縷香氣。

魏璟偏頭一看, 發現是兩個小姑娘,年紀比小妹大不了多少, 穿著鮮亮的衣裳,烏黑的頭發梳成兩條大辮子,在末尾紮了圈紅頭繩,手上還帶了個五顏六色的編繩手鏈。膚色被太陽曬得有些黑, 眼睛明亮有神, 看上去很有力量, 也很有氣質。

魏璟想起了瘦瘦弱弱的小妹,她總是悶頭在角落裏幹活,隻露出枯黃的頭發,偶爾他學累了抬起頭,會對上她羨慕的視線。後者往往會被嚇一跳,手忙腳亂地低下頭接著幹活。

這些人跟小妹可一點都不一樣,明州也沒幾個女兒家就這麽在外麵走。

魏璟想起那本書上的有些內容,有些理解,又覺得很是新奇。他默默往旁邊挪了挪,避免不小心碰到兩個小姑娘。

個子高一點的那個看見了,回頭衝他笑笑,魏璟飛快低下頭,覺得臉有些熱。

耳邊傳來另一個姑娘的抱怨聲:“怎麽又堵了啊,等我到了百貨商店,它不會已經關門了吧,我還能買到炸蛋糕嗎?”

“這個點正是下工的時候,又有各家商隊進進出出,主幹道上可找不到幾個不堵的地方,得到天黑才消停。讓你磨磨蹭蹭不快著點,末班車都差點沒趕上,還蛋糕,就知道吃!”

“明天還不知道要忙成什麽樣子,我這不是想著提前吃點好的補一補。”抱怨聲一頓,魏璟察覺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驚喜的聲音隨之響起:“你是來考試的嗎?”

魏璟胡亂點了點頭。

旁邊有人問:“兩位姑娘……也是來考試的?”

“姑娘”兩個字加重了讀音,其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兩人頓時就不樂意了。

“姑娘怎麽了,姑娘我已經畢業當上管事了,過兩天還要給你們監考呢!”

“這,這……聞所未聞,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別學個詞就亂用,我們清水縣女管事多了去了,說不定你們考場的監考員全是女的,受不了別考啊。”

“我……你……”

魏璟抬頭看了一眼,說話的是個三四十歲的男人,許是趕路辛苦,頭發都有些打結,衣服上滿是補丁,看起來家境也不怎麽好。倒是一身書卷氣,人擠人的地方,手裏還舉著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看。

這就是爹說的書呆子吧,魏璟想。那套書裏花了那麽多的篇幅來論述性別問題,招賢令也說想要誌趣相投之人,這人哪怕參加考試,怕也是考不過的。

那兩個姑娘顯然受過良好的教育,跟他拌了幾句嘴,有理有據,還很有底氣,男人被噎的說不出話來,隻是一個勁長籲短歎。被堵在路上,大家本來就心情不好,旁邊還有個惹人煩的聲音,有幾個脾氣爆的人頓時就按捺不住,和他掰扯起來。男人低頭裝作專心看書,不敢出聲了。

兩個姑娘也說了幾句,看男人這樣,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其中一人衝著魏璟揮了揮手:“你不是來考試的嗎?分給考生的臨時住處到了。”

魏璟抬頭,看到了幾排房子,牆上用來引導的標誌也變了,不再是“跟著箭頭的方向前進”,而是“第三考生住所”,他匆匆道了聲謝,擠出人群,往住所的方向走去。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果然,那個男人也過來了,兩人正要往裏走,被門口一個帶著紅袖套的人禮貌地攔住了,說是宿舍隻為考生提供便利,為了防止有人來蹭吃蹭喝,需要參加一個簡單的測試。

魏璟讀了十幾年書,清水縣的那套書也看了兩遍,胸有成竹地走進了一個小屋,寫了幾個字,回答了幾個書裏的問題,然後登記了自己的基本信息,在兩個小箱子裏抽了個小紙條,上麵分別寫著考場座號和宿舍床號。問他題的人把相關信息記在本子上,還拿了個串了條長線的硬紙,把他的名字和考號床號寫在上麵,囑咐他丟失不補,舉報代考有獎,有問題去問帶著紅袖套的人。

魏璟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硬紙片,問道:“什麽叫‘梅花-三十號’、‘三零三-五號’?”

“梅花是考場的代號,等考試當天會告訴你哪個梅花考場,三零三是宿舍號,第三排的房子,五號床,門上都貼著呢,跟著走就行。”

魏璟出了小屋,發現男人正垂頭喪氣地站在外麵,有帶著紅袖套的人提醒他離開,男人揮著手臂,非說考官有眼無珠,要再考一次。

魏璟看都沒看他一眼。這個測試確實簡單,但針對性也很強,清水縣和別的地方不一樣,不適合抱著舊觀念不放手的人,也不需要死讀書的人,他在剛聽到題目的時候,已經知道了男人的下場。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遠,男人被幾個穿著另一種衣服的人帶走,說是“妨礙公務”。魏璟則順著房門上的編號,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宿舍。

推開門,裏麵已經有幾個人坐在裏麵溫書,窗戶的位置被一塊碩大的水晶代替,所以屋裏光線很明亮,不用坐在門口也能看清書上的字。十張奇怪的木床擺放在裏麵,靠門的地方還有一張桌子和一個櫃子。

魏璟跟裏麵的人簡單打了聲招呼,開始找自己的床。這裏的床一高一低,每張床有兩個鋪位,魏璟分到的是下鋪。他剛剛把東西擺好,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金屬敲擊聲,還有一個大嗓門不停地喊:“開飯了!晚飯時間到!請按照地麵上綠色提示,到餐廳用飯。”

“走了走了,又開飯了。”

幾個人站起身,招呼魏璟一起:“兄台來得晚了,可錯過了不少口福。”

“哦?冬天能有什麽口福?”魏璟跟著出門,不甚在意地笑道,腦子裏卻想起了那個不太新鮮的水蜜桃。

說到這,幾個人就來勁了。

“我在家都是吃兩頓飯,這裏一日三餐,晨起一頓,午間一頓,天黑之前還有一頓。”

“我來的那天,中午吃的叫……叫風味茄子飯,下麵是雪白圓潤的大米,上麵是香得流油的茄子,想吃多少吃多少。”

“要我說,最好的還是昨天晚上那頓炸醬麵,細麵有幾個人吃過,而且就算是我們縣最好的酒樓,也舍不得放那麽多鹽、那麽多肉。”

“不是說昨晚有個剛來的吃多了,把自己吃到醫館裏去了?”

“你們都別急著顯擺,聽說最早來的那批最好,當時食堂還沒建成,是‘陳氏早點鋪’提供的飯,早上還吃過油條豆腐腦呢。油炸出來的東西,你們嚐過嗎?”

魏璟沒嚐過,魏璟的口水都快滴出來了。

一群人已經聞到了飯香,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往食堂的方向走。路上有不少人也正要去食堂,人群像洪流湧入右側的大房子。

這是一個極寬敞的房子,足足能容納幾百人。四麵牆邊靠著些小櫃子,裏麵有人穿著白衣服,戴著白帽子,正揮著勺子盛飯。考生們則在不同的櫃子前排起了長隊。

魏璟還沒回過神,手裏就被塞了個碗,還有雙筷子,住在同一個宿舍的人拉著他站在另一個人身後:“先拿餐具再排隊,要是不排隊,食堂的人不給你打飯的,你就隻能站在旁邊看人家吃。”

說著,那人把自己的硬紙從懷裏掏出來,把繩子套在了脖子上:“還得有這個,不然你也沒飯吃。”

魏璟有樣學樣,把自己的硬紙套在頭上,就聽那人問前麵的人:“兄台,今天吃什麽啊?”

被問到的人滿臉笑容,顯然心情不錯:“水餃,聽說是把麥子磨成麵粉,擀成薄薄的麵皮,然後再用油、鹽、菜、肉調成餡,用麵皮包起來,放到水裏煮啊煮,咳咳咳……”

說話的人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魏璟他們卻沒有在意,隻是問道:“真的嗎,今天居然有菜還有肉?”

“真真的,”另一個人湊過來,道:“我昨天問過,他們就說今天晚上吃水餃,據說水餃是個好東西,清水縣逢年過節都愛吃,明天咱就要去考試了,今天也給我們做了一頓。”

閑話幾句,前麵的人就打完了飯,輪到了他們。裏麵的人抬頭看了看魏璟脖子上掛著的硬紙,給他打了滿滿的一碗水餃,白胖的小月亮散發著熱騰騰的香氣,勾的魏璟挪不開眼,一個勁地咽口水。

“那邊有醋有辣椒醬,需要的話自己去添,”裏麵的人笑道:“考試順利。”

魏璟愣愣地端著碗,憑著本能跟著舍友找個空位子坐下,夾開一個水餃,看著裏麵的肉餡,有些回不過神。

“愣著幹嘛,快吃啊。”

魏璟沒有說話,隻是抬起頭,認認真真地環顧一周,頓時有些泄氣。

“這麽多人啊。”

“咱這是第三住所,聽說是之前兩個地方人太多裝不下了,新建的地方,人多著呢。”

“不止。招賢令後邊寫了,咱這是要考試的,那些名氣很大的可以不來考試,帶著自己寫的文章,或者軍事政/治上的論著來,有專人篩選,篩選過了,還有高官當麵考評,通過了就直接授官,官職還不低。”

“那都是功成名就的大人物,或者早就成名的天才,你讓人家跟咱這些凡桃俗李一起考試,那才是羞辱,真有本事的才不來受這個氣。不過那個門檻也高,我當時湊熱鬧交了一份,連個水花都沒看見,後來一打聽,能走這條路授官的還不到十個,哪是咱們敢妄想的。”

幾個人說得熱鬧,魏璟卻一直沒有說話,定定地看著碗裏的水餃,不吃也不動。

眾人終於發現不對:“魏兄?再不吃可就要涼了。”

魏璟抬起頭,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一遍,鄭重道:“諸位兄台,有這麽多人參加考試。”

“嗯?”

“有這麽多人來考,我也一定要考上,我要留在清水縣!”

空氣凝滯了一瞬,眾人很快笑得前仰後合。

“我當是什麽事。誰不想留下,就衝著這個夥食,我也一定要考過,考不過也得在清水縣找份活計,以後把爹娘都接過來享福。”

“魏兄別擔心,咱們趕上了好時候,清水縣正缺人,這批考過的一定多。”

“清水縣缺人?誰說的,我看他們各司其職,不需要補充官員啊。”

“你忘了,”說話的人笑得意味深長:“這青州還有一塊地方,正等著清水縣派官員接管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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