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來自草原的物資到達青州的時候, 青州已經變了個模樣。

宣寧牢記“要想富先修路”的至理名言,把原本的工程隊一提再提,提成了工程部, 負責的事情也多了不少。除了各個縣城的城牆將由他們負責修繕維護,各處公署由他們規劃建設,還要在各個縣城之間鋪設好連通的道路,完善縣城內的排水設施。

他們還成立了“第一建設工程集團有限公司”,負責青州境內的水泥材質的房屋建設, 他們負責施工或監工, 總之不許水泥流落到青州以外的地方。醫學研究所就是他們負責建設的,最近還劃分出了一小隊人, 研究起了怎麽粉刷和怎麽貼牆磚,頗有往第一房地產公司發展的潛力。

雖然他們的業務越來越高端, 走在時代的前列,但那麽長的名字顯然是沒人願意去記的。剛成立的時候大家興致勃勃八卦了一番什麽叫“集團”, 什麽叫“有限公司”, 回到家就變成了“那些蓋房子的取了個讓人記不住的名”。

除了工程部, 隨著青州全境納入管轄範圍,各個機構也都迎來了機構改革。新成立的農業部商業部教育部宣傳部忙得一塌糊塗, 其他部門也在蓬勃發展,細化內部結構, 明確各自的職責範圍。原本的科研處也變成了科研部,下轄醫學研究所,社科研究所和科技研究所。

當其他部門發現了聰明人集中在一起的好處,躍躍欲試也想要一個和自己有關的研究所時, 社科研究所的人找上門來, 向宣寧提議鑄幣。

宣寧早就有鑄幣的想法, 但礙於手裏隻有一座鐵礦,鑄幣這件事也實在敏感,所以這個想法隻存在於紙麵上,沒有真的著手去做。眼下整個青州都握在了她手裏,宣寧也確實有了鑄幣的打算。

準確來說,她不僅想鑄造銅錢,還想要印製紙幣,建設銀行。青州境內的經濟命脈,隻能掌握在青州自己手裏。

紙幣方便,但對於習慣了金屬貨幣的百姓來說,就顯得有些過於輕飄飄的,拿在手裏沒有安全感。銀行對商隊來說極為方便,異地存取,能省不少事。但這兩者都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需要解決。

防偽。

常見的防偽方式是使用特殊的紙張、多色套印還有密押,密押類似於密碼,後兩者則還有技術問題要解決。宣寧將規範錢幣樣式,研究防偽技術的問題交給了科技研究所,然後讓社科研究所計算出該印製多少錢幣才合適。然後轉身投入進了另一件事情中。

她在幹一件大事。

一件至關重要的大事。

丈量土地。

王朝末年,除了戰亂四起群雄割據,貪官汙吏大行其道,土地兼並往往也達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從上到下,從官員到小吏,從百年世家到鄉下小地主,所有人都在努力把平民的土地劃到自己手裏,把自耕農變成佃戶。甚至有人為了避稅,主動投獻。

青州一直有稅。宣寧占領青州以後,也隻是重新調整了稅目,把幾個五花八門明顯是亂收稅的項目取消,減輕大家的負擔。又調整了每個方麵收稅的比例。其中,種植農作物需要交的稅收降到了一個極低的數字,用清水縣周邊農民的話來說,還趕不上從前的零頭。

但,宣寧對百姓的仁善,卻被人誤解成了心慈手軟好欺負。

秋天的稅收,達到了一個絕對不可能的數字。

徐若薇進來送文件的時候,看見宣寧正在練字。

白紙黑字,一筆一劃,凝神靜氣,寫得無比認真。

那上麵寫著:“打土豪分田地”。

徐若薇眼皮一跳。

“字寫得怎麽樣?”

宣寧把毛筆擱在架子上,發出一聲輕響,徐若薇一顫,回過神來,急忙去看紙上的字跡。

在徐若薇看來,宣寧的字其實一般。

她被關在後宅無所事事,僅有的幾本書都被翻爛了,隻好十幾年如一日地練字,有時一練就是一整天,在書法上的造詣很高,一眼就能看出宣寧的水平。

練過,但似乎隻是簡單寫一寫,並沒有花太多的時間。這字在她看來,隻能算工整,或許再加一條臨的帖不錯,更多的就誇不出來了。

但這字帶著強烈的個人風格,還帶了幾分情緒,幾分殺氣。這六個字代表的含義遠遠勝過它們本身。

徐若薇站好,等待宣寧的吩咐,沒有說話。

果然,宣寧也不是真的有意要討論書法。她看了幾眼就扔到了一邊,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問道:“他們到了?”

“是的,”徐若薇點了點頭:“他們已經在會議室等你了。”

“好,”宣寧點了點頭:“那就走吧。”

……

傍晚,徐若薇處理完手上的事情,活動了活動身體。想了想,還是朝著徐府的方向走去。

徐府已經不再是原本那個八麵威風的徐府。

有心氣的奴才都自贖自身,在縣裏重新找活幹了,剩下的要麽是僅有的幾個忠仆,要麽是膽子小,打小就生在府裏,不知道出去了自己該如何過日子。剩下的則是偷奸耍滑之輩,有一張巧嘴,還有一身懶骨頭,不願意自己掙錢過日子,就在府裏頭待著。

府裏缺少了有能耐的奴才,府外,徐府的生意也在持續縮水。清水縣的東西好用又便宜,光一個百貨商店就能取代不少店鋪,徐家原來引以為傲的、占據了一整條街的商鋪沒開起來幾家。掙錢不多,每天都在吃老本,生活也比以前簡樸了不少。

當然,這種簡樸是相對於徐家的從前,而不是和普通百姓的生活對比。

徐若薇走到徐府門前,隻覺得連大門上的牌匾都黯淡了,她抬頭看了一會,門口打瞌睡的小廝才終於反應過來,忙不迭地跑進去報信。

回自己的家當然不需要通傳,徐若薇拾階而上,朝正院走去,迎麵看見了匆匆趕來的父親。

“若薇,”徐成輝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逝,換上了一副喜悅寵溺的笑臉:“瘦了,爹記得你小的時候,小臉胖嘟嘟的,我說一句話你就點一下頭,眼睛滴溜溜地轉,最是可愛了。”

徐若薇沒有說話。

當初她被送到農莊,母親偷偷派人給她帶了錢財衣物還有被褥,後來還斷斷續續被她送了些吃食。就連六歲的侄兒徐思文都寫了封信,信封裏還有給他當壓歲錢的金裸子。一向疼愛她的父親卻悄無聲息,仿佛從沒有過她這麽個女兒。

當她回到清水縣,擔任宣寧的助理,那個慈愛的父親又回來了,話裏話外要她打聽消息。

等宣寧拿下了青州,組建了秘書處,由她擔任秘書長,父親就對她更上心了。早年間還要求她乖巧聽話,像個名門淑女。現在看見她圖方便不穿裙子,學著繡品廠的女工們穿起了長衣長褲都不說什麽,甚至還說要把自己做新衣服的布料留出來,給她裁幾條褲子。

……還積極替她說親,想讓她嫁給現任的清水縣縣長。被她拒絕後又擺起了父親的架子,指著鼻子罵她不孝,然後擠出了幾滴眼淚,說她這樣做是要把全家人都逼死。

她當時是怎麽做的來著?

徐若薇略一回憶,就想起了那天的情況。

她叫來了門口的衛兵,以妨礙公務為由,把人趕了出去。

自此沒有再見過徐家的人,也沒有再來過徐府。

徐成輝笑得像兩人之間沒有過矛盾,依然父慈女孝一樣,關心道:“吃過晚飯了沒有?餓不餓啊,你看你不早說要回家,我讓你娘親給你準備點好吃的……”

徐成輝絮絮叨叨,徐若薇麵無表情,叫道:“父親。”

徐成輝的臉就拉下來了。

“你是為今年的稅收來的?”

徐若薇沒有說話。她確實看見了今年的稅收情況,徐府交的稅跟打發乞丐一樣,敷衍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若薇,”徐成輝語重心長:“那個宣寧不知道發了什麽瘋,竟然揚言要丈量土地,你看著吧,她動了各個家族的根基,這事並不會善了。青州,哼,青州完了。”

徐若薇皺眉:“父親跌了那麽多次跟頭,怎麽還是執迷不悟?”

徐成輝臉色一僵。

他跟宣寧對著幹,明麵上幹不過就在私底下耍小手段,為此挨了不少罰,對治安部的監獄熟悉的跟自己臥室一樣,後來不用人押送,他自己就能順著路主動往裏走。除了沒去開過礦,各種活計都幹了個遍。不但學會了掃大街磨豆子,還學到了不少其他的新技能。徐家的家產也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折騰中搭進去不少。

“這次不一樣,”想起自己的“豐功偉績”,徐成輝難免也有些尷尬:“當初徐家被洪水打了個猝不及防,他們有兵有先手,這才壓了我們一頭。他們這次,可是犯了眾怒,青州以外的地界都得趁機來討伐。”

徐若薇知道對方聽不進話,也懶得管,轉身就要走。徐成輝喊道:“乖女兒,青州沒了也不要緊,我聯係上了州府的齊家,那可是個大家族,你嫁過去……”

“父親,”徐若薇怒極反笑:“我也給您準備了一條退路,看在您養我一場的份上,徐家要是全部家產充公了,我幫您買一間豆腐坊,您去賣豆腐賺一家人的花用吧,反正當初做勞役的時候都學過!”

徐成輝一肚子的話被噎了回去,半晌,徐若薇都走沒了影,他才嘟嘟囔囔道:“怎麽這麽說話呢。”

*

徐成輝的感覺沒錯。很快,青州下發了新的命令:土地一律收歸青州所有,所有人手裏隻有使用權,不可私自轉讓,不可出售。各家持有的土地數量與今年的稅收掛鉤,將重新丈量土地,登記造冊。

沒過幾天,安武縣叛亂,明州派兵討伐青州,戰爭一觸即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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