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大駭,急速倒退,大叫道:“這是什麽東西?”

裴琅喘著粗氣,慢吞吞從水裏爬起來。

他的雙腿發麻,動作遲緩,踉蹌著走向船夫。

船夫大罵一句,揚帆遠航。

裴琅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他認出這是京杭大運河上著名的一座畫舫。他記性不錯,認得它的船型和船夫的裝束。

船夫怕了他,倉皇逃竄。

裴琅卻毫不留情,抓住他的衣裳,把他拽入江裏。

“救......救命啊!”

船夫不會遊泳,嗆了兩口水,便拚命蹬水,企圖掙脫他的鉗製。

可惜,裴琅死死攥住他的胳膊,不讓他逃離。

船夫絕望掙紮了數秒鍾,終於沒氣了。

裴琅的身體搖搖欲墜,跌回湖裏。

他又沉入水裏,順著湍急的水流飄**。

不知漂了多久,他的頭暈暈沉沉,整個世界旋轉。他感覺到有一股力量拉扯自己的手掌。

他拚命睜大眼睛,依稀看清楚一道纖細高挑的身影,正是林湘夏。

她正扶著他的胳膊,試圖帶他上船。

裴琅艱難擠出一絲力氣,對她虛弱笑笑,示意自己可以撐住。

林湘夏不相信他,執意把他拖到船艙裏。

“你不行的,你受了內傷,若是再溺水,會要命的……”林湘夏低聲勸慰,語氣柔軟溫和。

裴琅勉強一笑:“我可以的。”

林湘夏的聲音哽咽,淚珠簌簌往下掉。

她咬牙把裴琅拖上船,放到床鋪上。

裴琅的手臂搭在額頭,閉上眼睛休憩。

“喂!你醒醒!你怎麽了?別睡呀!”

林湘夏不停搖晃他,眼裏盛滿淚花,聲音顫栗。

裴琅睜開眼睛。

月光從紗簾縫隙透射而入,照亮了他蒼白的臉龐。

林湘夏眼圈通紅,梨花帶雨。

裴琅微歎口氣。他的手臂支撐起來,對林湘夏道:“謝謝你救了我。”

林湘夏擦幹了眼角的淚痕,低聲問他:“你剛剛怎麽了?是落水之前就受了重創吧?”

裴琅輕輕點頭:“嗯。”

他渾身發冷,胸腔裏翻攪般疼痛,幾乎要嘔吐出來。

他必須趕緊調理,否則會死在路上的。

“我幫你煎藥……”

林湘夏的話沒說完,突然門被人撞開,一群男女闖了進來。

裴琅愣怔。

林湘夏也驚詫萬分,扭頭去看。

裴琅聽到其中一個女孩子喊:“娘,他好像要死了。”

然後,那些人七嘴八舌議論著,吵得他頭皮發炸。

“把他送到醫館去。”一個威嚴的婦人開口吩咐。

一群人立刻抬起了裴琅,把他往外拖。

裴琅很想問問他們是誰,卻實在沒辦法開口,最後昏死了過去。

待他再次睜開眼,天已經亮了。

他在一所華麗寬敞的房間裏。這裏陳設簡單卻奢靡,雕梁畫棟,處處精致雅致。

裴琅躺在一張錦榻上。

他的手腕、小腿,都包裹了厚厚的繃帶。他的右肩膀和左腰肋,也纏繞著厚厚的紗布。

“阿琅,你總算醒了!”林湘夏喜極而泣。

昨晚裴琅昏迷了。

他是因為失血太多,昏迷了過去。

林湘夏請了大夫。大夫替他檢查過了,說他的傷勢極為棘手。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可是他的內髒和筋脈均遭到損壞。

裴琅不會武功,又吃了太多的苦,導致五髒六腑移位,筋骨俱折。

這些都是致命的傷。

“我給你熬了魚湯,喝一碗?”林湘夏詢問裴琅,生怕打擾到他歇息。

裴琅點頭。

魚湯熬得恰到好處,清淡鮮甜,令人齒頰留香。

裴琅胃口大增。

林湘夏端詳著他的臉。他的眉毛很濃密。他的眼睛深邃幽黯,宛如深潭古井。

她的心跳不爭氣砰砰亂跳。

等裴琅喝完魚湯,林湘夏又親自收拾桌上的狼藉。

“姑娘,你的丫鬟呢?”裴琅忽的問。

丫鬟應該守在他身邊。

“她有事先離開了。”林湘夏隨意答道。

“她是哪裏的?我怎麽從未見過?”裴琅又問。

林湘夏頓了下,眼底閃過抹慌亂。

她不敢直視裴琅。

“我也不知道,我今日才遇到她。”林湘夏道,“我不知道她是何處的人。或許是哪個商戶的家眷。”

裴琅半晌沒吭聲。

林湘夏低垂眉睫,神色惶惑。

屋子裏安靜得可怕。

良久,裴琅才輕輕咳嗽了一聲,提起筷子,夾菜慢慢嚼了起來。

他一言不發,默默用早飯。

等他吃完了,林湘夏又伺候他漱了口。

“姑娘,多謝。我還是先回驛館,告辭了。”裴琅起身,對林湘夏道。

他想盡快返回驛館。

可是,他連站起來都費勁。

他的腳踝腫脹淤青,肌肉發麻。

“……我背你。”林湘夏堅持道,“你現在不宜移動,隻能走回驛館。你的腳崴了,若不及時治療,將來肯定會跛足的。你還有三年考科舉呢……”

她蹲下身子。

裴琅猶豫片刻,同樣蹲下身子,伏在她的背脊上。

林湘夏背起他,朝驛館疾步跑去。

她的步伐穩健,不疾不徐。

她的背很結實,有種溫暖而踏實的力量。

裴琅趴在她背上,聞到了熟悉的香味。

他心緒複雜。

他原本以為,這次是自己的劫數。沒想到,竟然遇到了貴人。

他不僅沒死,還遇到了這輩子唯一真心關心他的人。

她的背,給了裴琅無窮的勇氣。

他的手,不由自主摟住她瘦削的肩膀,把她抱得更緊。

林湘夏的耳朵貼著裴琅濕潤的鬢角,嗅到了他身上獨特的氣息。她有瞬間恍惚,差點忘了自己要做什麽。

她咬唇忍住,一步步朝驛館走去。

等走到了驛館門口,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思維。

林湘夏鬆了口氣。

她背著裴琅進了驛館,徑直去找大夫。

大夫瞧過了裴琅的傷勢,搖頭說:“恐怕不成,公子的身子太差了。我隻能暫且用湯藥控製病情,等他痊愈了,再做康複。”

林湘夏忙掏銀子打賞他。

大夫千恩萬謝。

林湘夏讓他寫了方子,讓驛卒去抓藥熬藥,自己坐在旁邊陪著裴琅。

裴琅靠著軟枕,麵容俊朗。他的臉上沾了泥汙,但掩蓋不了俊美的輪廓。

他看著林湘夏,似笑非笑。

林湘夏覺得心跳如鼓。

他這幅模樣,格外勾人。

林湘夏不禁低了頭。

裴琅仍望著她。

他的目光專注而溫柔。

林湘夏被盯得有點不自在,她挪開眼眸,轉向窗欞那邊。

她看到窗棱上,倒映出自己的側顏,膚色白皙,鼻尖秀挺,雙目明媚而清澈。

她心裏怦怦跳。

這是她二十四歲以來,第一次感受心動的滋味。

她不確定,是不是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