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掛著一盞燈籠,隨晚風輕動
暗紅燭光照映在男人的麵龐。
本是清貴的長相,一身緋紅飛魚服襯得身形挺拔英氣。
但因斜睨人的姿態,顯得格外盛氣跋扈。
男人聲音並未收斂,一個滾字,傳入不遠處趙開陽的耳中。
他就像被扇了一耳光,滿臉羞惱。
但沒敢發作,他認出眼前的男人,正是靖寧衛指揮使——沈晏。
莫說是他,就是他爹趙淮,在這督查百官奉旨抄家滅門的靖寧衛頭子麵前,也要氣弱三分。
趙開陽強忍劇痛,瘸著腿向前挪動了兩步。
“沈大人,家妹趙鯉前些日子撞到頭,醒來後得了瘋病舉止癲狂,還請大人將她交還趙府,此後定嚴加看管。”
瘋病?
被攙到台階上坐著的趙鯉抬起頭。
正欲嘲諷兩句,卻見馬車上的美男一攏大氅,緩緩步下。
“本官說過,趙家小姐趙鯉是我們靖寧衛的人了,不容他人詆毀。”沈晏漫不經心摩挲拇指上白玉扳指,“趙公子可是耳聾?”
他聲音不大,但先前還散漫吃著夜宵的靖寧衛諸人齊刷刷站起,隨手擲了手中的碗。
場麵頓時劍拔弩張。
這些靖寧衛才在南城執行完任務,身上血氣未散,一水的高壯漢子煞氣逼人。
趙開陽一驚,朝後退了小半步。
他身邊侍衛忠心,跨步將他護在身後,同時拔刀出鞘。
刀鋒之上,還留著趙鯉的血跡。
沈晏眯了眯眼睛:“趙小姐?”
正猶豫要不要從眾站起來表個態的趙鯉,聽有人在叫她。
順著望去,看見了一雙幽深眸子。
“是這人傷了你嗎?”趙鯉聽見他問道。
她一愣,大量失血讓她渾身發冷,可仇家麵孔是牢牢記住的:“嗯!是他!”
“好。”沈晏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此人牽扯一樁大案,拒捕被當街斬殺。”
他這話說得無頭無尾,在場諸人卻都聽懂了。
趙開陽猛的張大了眼睛:“沈晏!你……”
世人皆說沈晏跋扈,萬萬沒想到竟能張狂至此。
那侍衛反應慢了一拍,待數個靖寧衛校尉圍攏過來才臉色大變:“公子!救!”
求救之話還未說完,亮銀刀影閃過,大好頭顱飛出。
帶著驚恐神情的人頭,在青石板上彈跳砸落。
“趙公子剛剛是想說什麽?”沈晏側首問道。
趙開陽半邊身子,被親信近侍無頭屍身腔膛中噴射的血染成櫻紅。
待到反應過來,他渾身一哆嗦,癱倒在地。
見狀,沈晏像是見著了什麽愉快的事情,陰沉的眉眼緩和了一些。
“趙小姐。”他又朗聲道,“初次見麵,便贈你一顆人頭為禮,可好?”
沈晏說著,真有靖寧衛撿起淅瀝淌血的頭顱,送給趙鯉來。
趙鯉坐在石階上,剛對囂張這兩字有了新的認知,鼻子摔歪的人頭捧到了她眼前。
她抬頭看了一眼沈晏。
這帥哥病嬌值有點高,還是順著他比較好。
“謝謝大人。”雙手接過後,她努力露出真誠的笑容。
昏暗光線下,少女捧著人頭乖巧坐著,看不清長相,隻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濃鬱的血腥氣中,沈晏心口一疼驟然恍惚。
耳旁似聽少女的聲音喊了一聲——'沈大人。'
這種感覺轉瞬即逝,但那瞬間尖銳疼痛與伴隨而來的洶湧貪婪妄念,讓沈晏失神一瞬。
電光火石之間,他在腦海中搜索著相關記憶卻一無所獲。
視線落在趙鯉傷處,見她半邊袖子都被血染紅。
沈晏心頭無端怒起,摩挲著扳指,叫人後脊生寒的注視著趙開陽。
被這仿佛打量死人物件的視線一掃,趙開陽遍體生寒,張嘴便要呼喊。
“有勞沈大人關心趙某家事!”趙淮大步走來,麵色難看至極。
今日他不在府中,與同僚在遊船上飲酒,未料到家中生出大亂。
他護在模樣不堪的長子麵前,目光如箭,怒瞪趙鯉。
對於這個女兒他的感情十分複雜,一分憐惜九分厭惡。
可憐她吃了苦,但更恨她讓瑤光身份尷尬,趙家十六載培養造勢付之流水。
“阿鯉,你還要鬧到什麽地步?還不快回家來?”他厲聲訓斥道。
“回家?”把那顆‘禮物’放在膝蓋上的趙鯉冷笑,“無家可回。”
“胡說八道!”趙淮麵色鐵青,卻不能當眾發作,“不要賭氣,隻要你回家,一切既往不咎。”
趙鯉嗤笑,既往不咎個鬼!他們願意她還嫌惡心呢!
“這位沈大人送的禮物,我甚是喜歡!”
失血讓她十分口渴,趙鯉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從今往後,我就是靖寧衛的人了!”
聞言沈晏微微挑眉。
與之相反的,是趙淮更加陰沉的麵色:“你若是執迷不悟,便不再是我的女兒。”
在趙府人麵前,曾經的趙鯉就是下人也會陪笑討好,就是因為自卑。
趙淮以為,他能拿捏住趙鯉的軟肋。
未料話音剛落,便傳來她帶著笑的回答:“不是就不是吧!趙鯉已經不在乎了。”
趙淮心中一突,第一次正眼去看趙鯉。
嬌小的少女半邊袖子被鮮血浸透,把‘禮物’擱在石階上,搖搖晃晃從街道的陰影中站起走到月下。
麵色慘白之極,臉頰上一道刺目血痕。
趙淮有些恍惚。
他這才注意到,原來這個女兒生得並不比瑤光差,如此狼狽之時仍尤有勝之。
為何從前他從未發現?
趙鯉身形搖晃走到趙淮麵前,舉起沾染著她自己的血與仇敵之血的手掌:“擊掌為誓,不斷親是王八蛋!”
趙淮一愣之後,驟然暴怒:“好!便如你的意!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硬氣!”
他也豎起手掌,算定了趙鯉是不敢的。
趙鯉看向沈晏:“請大人做個見證。”
沈晏這才第一次看清趙鯉模樣,少女清透的眼睛就像一隻貓。
他胸口一悶竟下意識避開視線,嘴上應道:“可!”
撐到此時,趙鯉已是強弩之末。
滿是鮮血的手掌在趙淮掌中拍了三下,完成玄學上的斷親儀軌後鬆口氣,趙鯉安心往後栽倒下去。
早候在旁邊的沈晏將她接住。
“事情已了,人歸我了!”
不知為何,沈晏心髒在胸腔怦怦跳,將在滾得一身青苔汙水的趙鯉打橫抱起,一刻也不耽誤走向馬車。
趙淮愣愣立在原地,他掌心還沾著趙鯉的血。
一種玄妙的感覺告訴他,他可能真的徹底失去了這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