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玉終究是強行以嘴對嘴的手段給她喂服了藥，至此刻，他已再也無法壓抑對她的情。
本就是滔滔不竭的情，他克製太久，久到後悔之時，心中那份愛與痛惜滿到溢出。
父親剛死時，是很恨她，恨到入骨。可恨與愛的分量，是對等的。
他終究還是要承認，那麽恨她，也是因為，他真的……很愛她。
“清靈…”
白棠玉眸眶通紅，手指在她唇邊幾番擦拭，顫抖著抹去那些刺眼的血沫。
他的唇腔間也有腥甜氣息，是吻她時，吸食到她口中的血水。不敢想象，她一口一口的吐血，該有多痛苦。
而她這滿身傷，都是他親手所賜。
他捅了兩劍，又為他擋了一擊，此前，更是被他逼到跳樓…
將她逼到一心求死的地步。
他真的，好狠。
“我來吧。你救不了她，省點氣息。”
一旁，梁上興風手掌落在白芸芸頭頂，淡淡啟唇。
“嗯，交給興風哥哥！”
白芸芸乖乖點頭，正準備收手，又聽到白清靈的低聲祈求，“不要救我…仙官…求你…”
白清靈這次是與梁上興風祈求，水汪汪的憐眸直向梁上興風，希望他能懂自己。
“清靈，別這樣…”白棠玉見她仍然沒有求生欲，他的語氣也不由乞憐。
“能活的，可以救活你的。”
白芸芸也是急著反駁，仰頭，大眼睛巴巴的盯住梁上興風，“興風哥哥，別管她說什麽，救救她吧。”
“不要……”無論他人如何勸阻，白清靈始終搖頭，一心求死，沒有一絲求生欲望。
梁上興風目光凝落在女妖身上，從那雙濕潤憐人的瞳仁間，他讀出了她一心求死的背後原因，亦是出於對白棠玉的深愛。
其實，她一心求死，隻是不想白棠玉永遠放不下她，不願給他留希望。畢竟，她就算是苟活下來，也隻能回到鹿身重新修行，不能與他廝守。而白棠玉可能會等她一世，終生孤寂。
靈界生物都認為，人類是情感最豐富的物種。
數千年來，人類多次創造撼動天界的真情，使得天界屢次破例，甚至修改天規。
但其實，妖，又何嚐不重情？
突然，梁上興風伸手，握住了白芸芸正在施法的小手，“芸芸，她不想活，別強求。”
“不要，芸芸要救她。”
白芸芸搖頭甩手，繼續施法，難過的大罵白清靈：“你這隻傻小鹿，不是一直想解除誤會嘛！現在誤會都已經解除了，四弟弟很愛你，為什麽不要活著！芸芸不要你死，芸芸要你活著……”
到底還是小孩，麵臨沉重的生死問題，情感方麵極其脆弱的白芸芸，罵完就哭了。
白清靈也眼角滑淚，以虛弱的哭音向她道歉，“對不起……仙人……可我真的，好累……不想活了……”
白棠玉用手背拭去她眼角的淚珠，他亦是心痛難耐，熱淚奪眶。可是，麵對一心求死的她，他一個勸字都說不出口。
“哇——”
白芸芸實在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畢竟隻是個心智才6歲的孩子，她根本不知道怎麽麵對真正的生死，還有成年人複雜的情感與選擇。
她隻知道，她不想小鹿妖死！
“芸芸。”
梁上興風在白芸芸身側蹲下，長臂摟住女孩嬌軟的身子，輕勸一聲：“妖壽命綿長，長生苦寂，她既不想活，便從她吧。”
“不要，芸芸不要…”
白芸芸嘩嘩流淚，也沒法認真施法了，隻泣不成聲的咽嗚，“你就是……給我當寵物也好啊……為什麽一定要死……不要嗚嗚嗚……”
“芸芸，乖。”
梁上興風無奈歎息，單臂將她一把抱起，視線又垂向白清靈，“小孩我帶走了。你們，好好說說話吧。她撐不了多久。”
“救救她…”
就在梁上興風轉身欲走時，白棠玉低聲出口祈求，“求你，救救她。求你…”
棠玉…
白清靈盈滿淚花的雙眸凝望著眼前，這個想她活下去的男人，嘴角扯起一道蒼涼的弧度。
他終於，原諒她了。
梁上興風又轉頭看向他二人，正想啟唇說什麽，懷裏哭哭啼啼的白芸芸拽著他的衣襟道：“救救她，救救她，興風哥哥。芸芸以後什麽都聽你的…芸芸回去嫁給你嗚嗚嗚……”
嗯？
梁上興風斜睨向懷裏的小哭包，似乎聽到了一些不得了的話。
“改主意了麽？”梁上興風仍舊問向白清靈，尊重她本人意願。
而白清靈也隻是淡淡搖頭，嬌弱而又堅定，“不改。”
梁上興風輕歎，素手變化一枚仙丹，拋給白棠玉，“喂她食下，能多保她半小時。”
“救救她啊，興風哥哥，救救她…”
白芸芸還在哭哭啼啼的祈求，梁上興風卻抱著她直接遠離。
這裏，留給白棠玉與白清靈。他們很需要，屬於他們的最後一點時間。
白棠玉將梁上興風給的仙丹送到她唇邊，卻見她仍舊閉唇不啟，他心痛鎖眉，“就這麽想死麽？連…半小時都不願意？你是不是，很恨我？”
白清靈緩緩搖頭，低聲輕回，“我隻是，很累……唔…”
趁她啟唇吐字之時，白棠玉又擅自做主，將仙丹含進口中，再次低頭吻住她，靈舌送藥於她。
而這一吻，也並不潦草。
白棠玉遊移在她唇瓣，細細密密的吸吮她柔軟的唇，溫柔而又心細，好似回到熱戀時期中，那般小心翼翼的對待她。
纏綿一吻，緩緩結束。
白棠玉又珍惜百般的輕捧她瓷白如玉的小臉，烏眸滿含溫柔，“清靈，活下去，好不好？”
白清靈終究是重新得到了他的嗬護以待。
這樣，就夠了。
“棠玉，我想告訴你…”
白清靈喉間火辣又幹澀，幾番吞咽後才繼續出聲，“徐陽通，是殺白天師的凶手…他親口，承認的…而且，我已經將他殺了。”
白棠玉憐惜的望著說幾個字就得停歇一番的她，不敢相信，她至死都在證明自己的真心。
更難以接受，此前，把所有錯都怪在她身上，一心想殺了她的自己。
“還，還有…”
白清靈閉眸吞咽，又一番喘息才說話，“我確實…做過一些不得已的壞事…可我沒有獻出身體……我的身體，隻有你碰過……”
猶記得，白蒼生死去的那夜，紫竹林之前，她跟白棠玉大吵一架。
因為她被徐陽通與騰蛇妖威脅，去陪了紫竹林那片地的高層一夜，幫他們拿下了那塊地。
那一夜，她隻是用妖法手段，迷惑了那位高層。
可傳到白棠玉耳朵裏時，所有情節不堪入耳，如同給他扣了頂綠帽，她在他心中的形象也崩裂了。
那也是誤會。她不想，他印象裏的她……是髒的。
這600年，她一直當自己是他的妻，為他堅守清白。
“好。我知道，我相信。”
白棠玉唇瓣輕顫，“清靈，我帶你去找芸芸，你活下去，好不好？”
“不…”
白清靈仍是拒絕，“我還有話想與你說…說完，便再無留戀……呃…”
抿唇，她喉間幹澀的如同火燒，停聲喘息。
“清靈，你…你還想吐血麽…”
白棠玉心驚膽戰的看著懷中的她，顫聲乞憐，“我該拿你怎麽辦？我求你，活下去，聽話好不好？”
白清靈還是搖頭，“我隻是，口幹…”
“好，我帶你找水。”
白棠玉一把將她抱起，大步往前邁。
或許是獲得山神諒解，眼前飛來一隻蝴蝶，一路為他引路，送他去山間溪澗處。
白清靈虛軟的靠在他肩膀，半睜的眸子盯著引路的蝴蝶，唇角輕揚，“看，不是所有妖…都是邪惡的……善妖多可愛……”
“是。”
白棠玉鼻頭發酸，“很可愛，像你。”
“不…我是邪妖…”
白清靈輕聲喃喃，“600年前，我一念墮邪，殺了百來人，卻不後悔…最後悔，莫過於，我該早一些殺死那些人…這樣，就能救下棠玉…”
“前世……棠玉真的好愛我……”
白清靈仿若陷入緬懷，猶自說著自己才懂的話，“棠玉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他為我抗旨，不娶公主，為我相思成疾…他是將軍四子，卻肯放下所有，隨我浪跡天涯……他手無縛雞，卻將我護在懷中，擋下百千箭羽……他滿嘴鮮血，卻在說著…讓我快走……他問我…這一世沒能成婚，來世，能不能找到他，再陪他……唔…”
喉間的幹澀，阻止了她將欲吐出的話。
可白棠玉卻已深深知曉，她心中所愛最深之人……不是他。
她愛的是……前世的白棠玉。
她應該，很後悔吧？
那個前世，為她擋下百千箭羽，以生命護她的白棠玉，這一生，卻親手捅了她兩劍，直接……抹殺她活下去的希望。
她等了600年，苦苦等來的，是這樣的白棠玉……
“你哭了…”
白清靈看見，他削尖的下巴，落下晶瑩淚珠。
抬眸，她看到的，是淚痕滿麵的白棠玉。
他唇瓣輕顫著，雙膝轟然跪地……
雙臂緊緊擁住她，逃避一般，將臉埋進她的肩窩，卻終究無法忍住，失聲痛哭。
“清靈……清靈……”
白棠玉嗓音沙啞，卻是哭的很厲害，“我錯了……錯了……怎麽辦……我來不及……來不及愛你……清靈……怎麽辦……”
“棠玉…”
白清靈淚光閃閃，閉眸，兩行晶淚滑落眸眶。
“不要死……清靈……不要死……我還沒……好好愛你……清靈……我後悔了……”
白棠玉哭到身體顫抖，聲線沙啞哽咽，幾近祈求。
求她別死。
“我真的後悔了……清靈……”
太遲了。
他自己都知道，太遲了。
前世的白棠玉，給她種下的希望，留下的愛意，被現在的白棠玉，一劍，抹殺幹淨。
他殘忍，他不配。
她一定，很後悔等了600年，等到這樣的他。
他該有多讓她失望，她才完全放棄求生，一心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