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這種情形,徐欽完全可以亮出自己底牌,訓斥這廝一頓。

可轉眼一想,自己今日是來提親的,有道是打狗還得看主人。

總不至於自己堂堂一品國公爺,跟一個不入流的下人去計較吧。

如是這樣,那太有失身份和體麵,傳揚出去被天下人笑掉大牙。

“這個不是你問的事,你盡管進去通稟,說姓徐的公子來找。”

徐欽冷然道。

“我不問清楚,怎麽敢放你進府,還通稟…”

那小廝一聽此話,先是一個怔愣,轉頭跟左右家丁相互看了一眼,鄙視地說道。

其實,現在的徐欽早已不食人間煙火。

那小廝推三阻四,分明就是在暗示,給點碎銀我就進去通稟。

進去通稟,來回一趟消耗不少體力,辛苦費總得給一點吧。

哪知道徐欽腦筋轉不過彎來。

“哈哈哈…哪裏來的一個窮酸公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到駙馬都尉府邸來哄騙,小爺今兒心情好,大清早的不與你計較了,快滾!”

那小廝突然變臉,劈頭蓋臉地給徐欽一頓訓斥,完了轉身準備退回去關上大門。

娘的莫名其妙,真是狗眼看人低啊,竟把一品國公爺弄成江湖騙子?

徐欽莫名受了這窩囊氣,怒火騰的一下就上來了。

眼看這青衣小廝的雙腳都退回院內,他伸手抓住那廝的胳膊不放。

“哎喲,疼死我了!”

青衣小廝突感割皮斷骨的鑽心痛,忍不住鬼哭狼嚎起來。

這廝細胳膊細腿,哪裏經得住怒火萬丈的徐欽手勁。

隨手那麽一捏,骨頭差點捏斷。

“啊…我去通稟,你…你先放手呀…”

青衣小廝痛得呲牙咧嘴,身子癱軟下來,慘叫著求饒。

“哦那就好。”

徐欽這才鬆開手,壞笑著。

“誰在門口喧嘩?”

隨著一道洪亮聲音響起,從院裏走出一位滿臉胡須的五旬老漢。

一看是個塞外蒙族人,長得人高馬大。

來者正是梅府的老管家瓦刺灰,原是一名蒙族降將。

“哎喲,想必是徐公子…不是國公爺來了,剛聽公主和侯爺才提及,快請進。”

說來也怪,梅殷和公主先徐欽一個時辰,才接到宮裏傳來皇後娘娘的懿旨。

剛才安排府丁們收拾幹淨,準備接客。

沒想到,徐欽已到了府門口。

還遭受了門衛小廝的刁難。

“快請進去吧,侯爺就在內院等著你呢。”

瓦剌灰扭頭對著呆若木雞的門衛小廝低喝道:

“混賬東西,還愣著做甚?快去通知侯爺,就說徐大公子來了。”

“是…”

那小廝嚇得不清,臉色蒼白還渾身哆嗦。

見有老管家解圍,飛也似的向內院跑去。

“侯爺,徐公子來啦!”

“???”

“誰是徐公子?”

“就是中山王、軍神徐大將軍之孫…”

“……”

院內丫鬟、女仆、侍衛府兵,都嘰嘰喳喳地叫開了。

走在前麵的,搶先幾步進裏屋報信去啦。

多數府中下人,都偷偷瞄上徐欽幾眼。

徐欽自己尚不知道。

他在京城裏的所作所為,已在大明朝的大江南北,都傳揚開了。

京師裏弄得家喻戶曉。

在時下社會裏,信息量少,人們茶餘飯後嚼舌頭的,那都是張家長,李家短的街頭瑣碎。

出個爆出圈的人物,那是萬人仰慕,傳播速度不要太快。

梅殷在正堂的前廳裏,喝茶歇腳,卻聽得前院傳來喧鬧聲。

好像在是說徐公子來了。

是徐允恭的長子徐欽。

他會心一笑,激動地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

徐允恭跟他在靖難四年間,曾是相互欣賞,忠於正統的忠臣良將。

梅殷更是朱元璋的托孤大臣。

遺憾的是,朱允炆太幼稚還天真爛漫,聽信紙上談兵的黃之澄,齊泰之流,強行削藩,結果逼反燕王朱棣。

朱棣的奉天靖難開始,朱允炆不聽梅殷和徐允恭的諫言良策,結果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現在徐允恭寧死不屈之精神,更讓梅殷敬佩不已。

而徐欽這次在淮安府保護了侄子梅辰,梅殷也是大為感動。

他認為這裏是徐允恭教子有方的結果。

所以,當皇後娘娘這次賜婚梅瑩與徐欽,他和寧國公主是一萬個答應。

而且是欣喜若狂。

與強大的徐氏家族聯姻,可確保梅氏一族不會遭受不測風雲。

哈哈…

梅殷滿臉笑容地起身,剛向前邁出去二步。

嗯,不妥!

他臉容一斂,退回到太師椅上,端起了他的青花瓷茶碗,低著頭品茶。

再是怎麽說,堂堂汝南侯、駙馬爺,徐欽的未來嶽丈,長輩。

“到了到了…”

瓦刺灰走到前廳門口,停下腳步對徐欽低聲道:

“徐公子請快進去吧,我家老爺就在上首坐著呢。”

徐欽點了點頭,抬腳邁上台階,跨過高高的門檻,抬眸望去。

隻見偌大的前廳,兩排八仙椅上空無一人,隻有上首的太師椅上,端坐著一位頭戴方巾,穿春裝綢衫,大蟒玉帶的中年男子。

正是這宅院的主人,駙馬都尉、汝南侯梅殷。

“梅伯父在上,請受小侄徐欽一拜。”

徐欽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叩上三響頭。

到了府上,講究的是家禮。

所以,他行的是叔侄禮,拜長輩之禮。

稱呼上也較為妥帖,尊稱梅伯父。

梅殷比徐輝祖大七歲,與寧國公主生有三子一女。

梅瑩即是獨女,又是小女。

“賢侄免禮,快起來,這邊坐…”

上身前傾,微微動了動,虛抬了下右手。

士族豪門非常講究禮節,等級又特別森嚴。

他對徐欽這次的表現很滿意。

梅殷恭敬地在客座的一把八仙椅上坐下,女仆端來了茶水。

“先喝口茶吧…”

平時惜字如金的梅殷,這次開口說話頗多。

雖然他依舊是嚴肅,挺著腰板正襟危坐,但難以掩飾他內心的喜悅之色。

徐欽端起到茶碗,輕輕抿了口茶作為回禮後,仔細端詳起曆史上爭議較多的托孤大臣,駙馬都尉來了。

史書上說,梅殷天性純樸正直,處事老成謹慎,精於騎馬射箭,富於謀劃策略。

除此之外,他還精通經史,稱為儒宗。

他愛兵如子,賞罰分明,尚能大膽提攜英才,任勞任怨。

性格孤傲,不善於攀龍附鳳,阿腴迎奉,官場上得罪了不少人。

他的最大爭議,就是當朱棣繞道攻擊南京城時,他為何揮師夾擊燕軍?

這些,徐欽去年在淮安靜遠山莊,聽黃彥清,張仲堅說過此事,也做過解釋。

但徐欽認為尚不全麵。

應該在他的心靈深處,有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想法,或者說他的矛盾,或是猶豫之處。

當然,這些待以後慢慢考證。

總之,坐在自己麵前的梅殷,有許多的不確定性,說不定還是顆定時炸彈。

這就是為什麽昨天,當姑母徐妙雲宣布賜婚梅瑩時,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的原因。

但不管怎樣,他個人在心底裏對梅殷,是敬重的。

至少他沒有像鐵鉉,方孝孺等人,為了所謂的氣節,讓自己的子女和族人們,為他陪葬。

說明梅殷還是有理性的,有底線但也懂得適當妥協。

後世文獻中,說他貪生怕死,沒有氣節。

在徐欽看來,完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至少有一點,值得後人去讚頌。

那就是他屈服之後,並沒有真正為朱棣出力,甚至不計較三個兒子的升降。

世上很難有人能做到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