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石捕頭生怕黃師爺盛怒之餘,再編個理由為難沈淵,於是連忙推著沈淵往外走。

“樹大根深……哼!”沈淵的嘴裏喃喃自語,隨著石捕頭一起到了縣衙大門外。

“賢侄,你看這事兒弄的!”這次石捕頭沒能幫沈淵見到沈玉亭,他一臉愧疚的想寬慰沈淵幾句。卻被沈淵拉著走到了路邊的樹蔭下。

“石叔,既然見不到我爹,我就得問問您了。”這時的沈淵拉著石捕頭,求他把知道的內情都告訴自己。

這時的石捕頭正覺得自己對不住這孩子,於是就揀他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

原來揚州因為處在大運河中段,連接著京師與江南,處於水陸交通的樞紐,所以才會如此富庶繁華。

與此同時,鹽務、河工、運河這三大繁難的政務,揚州也是一樣不缺。

去年冬季,江都縣開始治理河道,修的是和大運河交叉而過的淮河,負責工程的是揚州一帶的“樁會”。

這“樁會”是由祖輩修建河堤的河工民夫組成,在揚州有一千多人。他們聚在一起,多少也有些守望相助的意思。

樁會的首領叫焦六爺,會裏的河工都服他,他也負責出麵和官府溝通修河的工期和價錢。

聽到這裏沈淵點了點頭,這個所謂的樁會,和他前世承攬工程的施工隊差不多,那麽焦六爺就是個包工頭兒了。

之後石捕頭接著說道:“今年春季那段河堤修完後,焦六就把他墊付的石料錢連同人工費一共四萬兩銀子,拿到衙門來要錢。”

“但是縣裏的銀子不夠,於是就需要一個人簽下這筆欠款單子,過後等有了錢再給。”

“咱們江都縣令唐利大人,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離任了。所以他就讓你爹簽下了這筆賬,說是過後自然會由新任縣令接下賬款。”

“那些樁會的民夫要是拿不到銀子吃飯,說不定會餓死多少。要不是他們首領焦六苦苦哀求,你爹也未必就能一腳踩進這灘泥裏……”

“……之後河堤就衝沒了是吧?”聽到這裏,沈淵隨即接口問道。

“沒錯!”石捕頭皺眉道:“夏汛一來,修好的河堤被衝得啥也沒剩!”

“那位新來的劉征劉縣令……剛才的黃師爺就是他的人。劉縣令擔心今年夏天淮河發水,一旦江都縣受災,就會影響他的官聲。”

“咱們大明的官兒每年一小查,三年一大查,上級都會給下屬作一份治理能力的評價,稱之為“磨堪”。劉征縣令生怕水患影響他的磨堪成績,所以他死活不肯認下這筆賬!”

“而且唐利縣令也要離任了,自然更是不願意節外生枝。他們兩個推來推去,誰也不願意吃下這隻死老鼠……”

“所以他們索性就聯手賴賬,就說壓根兒沒修過這段河堤,對不對?”聽石捕頭到這裏,沈淵淡淡說道:“到時唐縣令一拍屁股走了,後邊天塌了都跟他沒關係。”

“而在新任劉征縣令這裏,即便夏季發了大水,也是因為那段淮河“沒有”河堤。所以他不但沒責任,還能上報朝廷再批下一筆修堤銀子,是不是這麽回事?”

聽見沈淵的話,石捕頭愣了一下,顯然那位新任劉縣令的心思,他是壓根沒想到的。

石捕頭無奈地說道:“大概就是如此,那兩個縣令覺得隻要把冊子騙到手,再用騙取官府資財的罪名處置了你爹,這筆賬就不用還了……因為河堤不在了,樁會想要錢時,他們的手裏又沒人證、又沒物證!”

“你爹被抓進大牢時,我還進去看過他。他說他當了一輩子差,卻沒想到那些官兒的心,竟然能狠成這樣!”

“……他們就是這樣,解決不了難題,就解決出難題的人。”聽到這裏,沈淵向著石捕頭行禮道:“石叔,我爹能交下您這樣的朋友,真是幸甚!”

“這件事已經清楚了,剩下的就由我來想辦法,石叔您下午別離開縣衙。”

“你要幹什麽?”聽到這話,石捕頭驚愕看著沈淵道:“明天一早就要當堂問你爹的案子,不管你想什麽主意,時間都來不及了!”

“用不到明天,天黑前就能見分曉。”沈淵聞言淡淡地笑道:“還有,這隻死老鼠……那倆贓官吃定了!”

……

出了大牢來到街上,麵對著刺眼的陽光,沈淵眯起眼睛笑了笑。

挺好個大明,就是被這幫無恥的官員弄成了這個樣子!話說今天,還真是那個老爹沈玉亭的幸運日。

因為他的兒子……換成了我!

那兩頭縣令無恥而卑劣,隻想著自己的官帽子。至於麵前這個看似無解的死局,實際上也算不了什麽。

因為包括他老爹和那兩個縣令,他們畢竟還是有著眼界和格局上的局限。

而沈淵對他們心思已是洞若觀火,這次的縣衙之行,讓他找到了案子破局的關鍵。

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隅……這回讓你們看看我的手段!

……

沈淵向石捕頭要了個差役給他領路,兩人向著城南而去。

肚子有點餓,這時的沈淵才想起自己昏迷了兩天,都沒正經吃東西了。

於是他在街邊買了兩籠三丁包子,給了那個差役一籠,自己用荷葉托著包子邊走邊吃。

這三丁包子是揚州名產,因為餡料裏有雞丁、筍丁、肉丁而得名。那個差役接過包子時明顯有些錯愕,對這位沈家少爺的行徑覺得十分莫名其妙。

到了城南一處大院的門口,沈淵讓差役在外麵等著,通名之後,他沒過多久就被請了進去。

院子寬敞幹淨,一群年輕後生正在白沙砸實的場地上練習武藝。院子盡頭的房簷下擺著一把太師椅,一個年近五旬的老者正坐在那裏。

這個人正是樁會會長,焦六爺!

焦六爺手下有一千多人靠著他吃飯,而且他在修河堤時能墊付上萬兩的石料錢,顯然也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此時的焦六爺坐在那裏有如靜默的猛虎,身上威嚴深重。如果是個平常百姓遇到這樣的情形,一定會被這股壓迫感嚇得手足無措。

可是看著這個捧著包子吃的年青人,焦六爺也是一陣納悶……如果不是沈淵的爹是沈玉亭,他這樣的浪**子早被自己打出去了!

看到下人送上茶來,沈淵把剩下的半個包子扔進嘴裏,然後就著茶水漱了漱口。

“我爹被抓了,你們樁會的錢……沒指望了!”

沈淵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焦六爺大驚失色!

……

用了一盞茶的時間,沈淵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說了個清楚,然後他觀察了一下焦六爺的神色。

這位爺現在臉色灰白,顯然心思正在絕望中掙紮。

他心裏在想什麽,沈淵當然清清楚楚。焦六爺想要拿到這筆河工銀子,無非靠得是一個人證和一個物證。

人證就是自己的老爹沈玉亭,物證就是那個沈玉亭簽名的冊子,可是現在他手裏啥證據都沒有。現在的焦六爺是連哭都沒地方哭去,就更別提要錢了。

沈淵隨即問道:“你們樁會一年就冬天幹一季,全年都指著修堤的銀子吃飯,現在錢沒了,你這一關得過得去嗎?”

“這一關……我們這些修堤的都是沒地沒產業的漢子,能攢下什麽錢?”就見焦六爺仰麵向天,強行壓抑著悲憤怒道:

“這筆銀子要是拿不回來,我手下的這些兄弟們典當東西、男人打零工、老婆出去賣,我再散盡家財盡量接濟……估計還有不少人會在今年冬天凍餓而死。”

“我們這些苦命的河工,總之是沒活路了!”

“所以今天我來,就是給你想辦法的。”接下來沈淵的一句話,立刻讓六爺“噌”的一下直起了腰!

可是他一看到沈淵的模樣,隨即又是一陣心灰意冷……這小子往日裏名聲狼藉,他看著都心煩!這家夥怎麽可能拿出什麽靠譜兒的主意?

就見沈淵平靜地說道:“我跟您說三句話,說完我抬腿就走,願不願意聽您自己決定。”

焦六爺楞了一下,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第一,我拿到了這個冊子。”說到這裏,沈淵從懷中把那個冊子掏出來晃了晃……六爺隨即就是眼前一亮!

“我準備到揚州知府衙門去告狀,六爺您把樁會所有民夫都召集起來,到知府衙門口給我做個見證。”

聽見這話,六爺就是一皺眉!

他暗自心驚道:一千多人到揚州知府衙門去?這要一旦出了事,那可就是大事!

隨即他又聽沈淵接著說道:“第二,這件官司要是輸了,我父子倆自然會沒命,你們卻隻是去做個見證而已,六爺的人隻管在衙門口袖手旁觀就行!”

“隻要你們去了,銀子就有要回來的指望。我沈家父子連命都不要了,就讓你們樁會去街上看個熱鬧罷了,你們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