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多問,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褚桀心想這事也太莫名其妙了,明明正在商議二闖王府的事,怎麽姐姐突然想起帶我去訪友了?可轉念一想姐姐為了自己辛辛苦苦從南京連夜趕來,顯見對自己是發自肺腑的關心,這次如果不是因為姐姐,自己這條命恐怕也就不回來。人家對自己的恩惠可謂天高地厚,可自己卻什麽也沒為姐姐做過,他是個愛憎分明之人,心想此番就順了姐姐的意,也算我這個做弟弟略盡心力,當下也不再多嘴,老老實實換上了那套書童裝扮。別說尺寸大小正好合適,顯見是俞娟兒昔日記下了褚桀的身材,特意找人訂做的,笑閻羅自幼孤苦,周圍人又大多將其當作怪物看待,第一次有人如此關心自己,饒是他生性殘忍,桀驁不馴,此時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動。

俞娟兒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行,倒有幾分書僮的樣子,就是這氣質太差,此番出去少說話,少亂動,要是被人識破,連姐姐我隻怕也照應不了你。”

“行,我這一路乖乖聽話,樣樣依您總行吧?不過姐姐,您把我打扮成這樣究竟是要去哪兒啊?”

“放心,姐姐總不會害你,難道還找人把你賣了不成?就你這臭脾氣誰買啊。”俞娟兒雖出身風塵,可天生驕傲,本素就是對著那些達官顯貴,名士才子亦極少加以辭色。隻是不知為何她感覺與這個“幹弟弟”特別投緣,所以才與他言笑無忌,恍惚間竟把褚桀當成了自己失散多年親弟弟的替身。“若是蓮弟尚在人間,如今也該這麽大了吧。”俞娟兒心中默默這樣想著,眼神中滿是慈愛。

黃昏時分二人棄舟登岸,俞娟兒在前,褚桀在後,看上去似乎是哪裏的名士才子帶著仆從外出遊山玩水,俞娟兒手拿折扇,豐采逼人,一路上人見了莫不讚歎,有幾個鄉野女子,平日裏哪見過這麽齊整的人兒?免不得多看了幾眼,俞娟兒也壞,見狀故意在她們麵前賣弄風姿,這位可是風月場中的老手,深通魅惑人心之道,一個眼神,一個壞笑,就弄得那些村姑漁婦是神魂顛倒,有倆個竟看得癡了,“小薛濤”心中不禁暗自得意,可卻苦了後麵的褚桀,也不知俞娟兒此番都給那位朋友帶了些什麽,大包小盒的弄了一大堆,自然免不了都交給這位“褚書僮”,笑閻羅一生縱橫四海,逍遙自在,何曾幹過這種伺候人的勾當,可偏偏對著這位姐姐又不便發作,也隻好自認倒黴了。

大約走了有一頓飯的功夫,遠遠就望見在青鬆翠柏間露出一座小院,外罩籬笆,內裏蓋了幾座茅屋草舍,看起來頗為寒酸。

“到了。”俞娟兒見狀當即上前叫門。不多時出來一名小童,年紀也就在十歲左右,圓頭圓腦,上疏日月雙發髽,到也頗有幾分清秀之氣。一見俞,褚二人當即問道:’不知二位何事叫門?”語氣間竟頗有些傲然。

俞娟兒見狀也不生氣,當即拱手道:“敢問仙童,聽濤居士可在莊上?”

小童答道:“正在後院撫琴。”

“哦,那勞您通傳,隻說是故友來訪,還望接見。”

沒想到小童聞言眉頭一皺,答道:“對不住,我家主人有命,塵世俗人概不接見,二位請回吧。”

俞娟兒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被叫做俗人,心中不禁又好氣來又好笑,心說:“主人脾氣古怪,連身邊仆童都這麽難伺候,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可畢竟此番乃是有求於人,當下也不便發作,”小薛濤“隻好耐著性子賠笑道:“可在下乃是你家主人故友啊。”

沒想到小童回道“那就更不行了,我家主人說了世人急公好義者少,望恩負義者多,今日用得著你,百般逢迎,等到明日用不著你,又丟到一邊,令人好生心寒啊,故而主人吩咐越是故友越不想見。”

褚桀之前一直抱著禮物在旁邊看著,見這小童說話老氣橫秋,還模仿著大人搖頭晃腦的樣子,不禁“撲哧”一樂。小童聽見知道他是有意取笑,當即把眼一瞪,若按褚桀的脾氣免不得上*弄他一番,可此時見俞娟兒也對自己怒目而視,這才想起之前答應過姐姐此行少開口,不亂動,他對這位“幹姐姐”頗為敬畏,當下吐了吐舌頭,把頭一低,不再言語。

俞娟兒見狀這才放心,暗道:“還算這小子見機得快。”當下又回轉過身,對那小童說道:“那這樣,仙童你就去通報鍾子期來訪,你家主人自能理會。”

褚桀讀書甚少,自然不知道這鍾子期是誰,聞言倒還不甚驚訝。那童兒雖然年紀幼小,卻也頗通書史,聞言當即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俞娟兒,那眼神似乎是在看什麽怪物。

俞娟兒料到他多半會是如此反應,當即溫顏道:“你隻管去通報,如你家主人怪罪一切由我負責。”

小童此時心中也是驚異不定,轉念一想看此人的氣質談吐,似乎也有些來路,或許真是主人的朋友也說不定,寧可錯過不可放過,當即答道:“既然如此,請二位稍候。”說罷便關門入內。

過不多時柴門大開,這回小童的態度與之前完全相反,一見二人當即拱手道:“我家主人有請,勞二位貴客隨我來。”神態謙恭已極,如此大的轉變看得一旁的褚桀是乍舌不下,俞娟兒卻是處之泰然,拱手回禮道:“有勞仙童。”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微笑。

這座院子看似不大,內中卻是別有洞天,二人隨小童七扭八拐,來到一座草堂之前,遠遠就聽到其中有琴聲傳來,悠揚悅耳,小童當即輕聲道:“我家主人正在撫琴,有勞二位在此稍候。”

二人聞言知道不便打擾,隻好在門外候著,隻聽那琴聲舒緩,曲調哀婉,如泣如訴,又仿佛令人身處幽穀,不禁大起懷舊之感。饒是褚桀不通聲律,一時間也不禁為琴聲所感,駐足寧聽。而俞娟兒則是麵露苦笑,忽然長歎道:“我思美人天一方,欲往從之不能忘。”

此言一出,屋中琴聲不禁嘎然而止,不久隻聽屋中人一聲長歎,言道:“即是知音到此,何不進來一見?”

屋裏的陳設很簡單,一個冒著煙的銅質香爐,牆角處有兩個櫃子,裏麵擺放著一些書籍卷軸,正中央擺了一張椅子,一條長案,案上放著一張瑤琴,顏色暗舊,看上去似乎是件古物,琴後端坐一位女子,看年紀也就在二十五,六歲上下,眉目清秀,皮膚白皙,雖然比不得俞娟兒,唐豔卿那般絕色,不過氣質倒也不凡。一見俞娟兒等人進來也不施禮,似乎對周遭發生的一切全都漠不關心。

“一別經年,牙你的琴藝果然又有進步,這曲《憶友人》哀而不傷,訴而不怨,頗有古人遺風,老友們可真是望塵莫及了。”俞娟兒與她相識有年,隻知道對方的為人,當下也不介意。

“剛才聽團兒回報,一說鍾子期,我就猜得會是你,怎麽,這次遠道而來,又想圖我些什麽?古琴?曲譜?”女人的聲音與其給人的感覺一樣透出一股清冷,似乎有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架勢。

俞娟兒聞言一笑,說道:“你啊,怎麽總把別人想得那麽勢利啊,誰在乎你那點東西。我隻說多日不見,特意來看望看望你這老友,這也不行嗎?”

女人聞言一陣冷笑,拿起一旁的手巾一邊擦手一邊說道:“得了吧,你這人我還不知道。用人在前,不用人在後。若非有事求我,咱們堂堂”小薛濤“怎麽肯親臨我這賤地呢?”

“喲,喲,咱們的牙這是生氣了?你不是不知道,我乃是歡場中人,許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哪像咱們的牙飄然物外,無拘無束,亞賽世外的神仙。此次我一到江西不就特意來拜訪你這老友了嗎?咱倆之間還能計較這些?”

俞娟兒邊說邊親昵地將手搭上了對方的肩頭,沒想到這位還不領情,一把甩開,冷冷道:“言甘詞卑,必有所求。你這套還是留著對付那些入幕之賓吧,在下可受用不起,有事說事,無事請回,別耽誤了我奏琴。”

“喲,聽這話你這是吃醋了不成?好,好,咱們不說這些。子讓啊,把東西放下,過來給“樂聖”見禮。”

褚桀此前一直捧著禮盒在門口站著,看這位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心中就不禁暗自有氣,心說;“這女人誰啊?這麽大排場,我家姐姐才貌雙全,文武兼優,論條件哪樣不比她強啊,可你看她說話那副樣子,好像天生高人一頭似的。”等聽說她居然號稱“樂聖”,心中更是不忿,可礙於對方是俞娟兒的朋友,不便發作。此時聞姐姐呼喚,不得已將禮盒交給一旁的小童,自己上前深施一禮道:“褚子讓見過這位姐姐。”語氣之中透出百般的不情願。

對方一聽他隻稱姐姐,不稱“樂聖”,就知道這明擺著是不服啊,當時也不計較,冷笑道:“姐姐二字如何敢當,這位兄弟客氣了。”扭回頭對俞娟兒說道:“聽你剛才的口氣是相好吧,模樣長的還行,隻是這氣質。。。實在是不敢恭維,你什麽時候喜歡這口了?”

俞娟兒聞言眉頭一皺,用手指戳了一下對方的額頭,故作嗔怒道:“你胡說什麽啊,這是我兄弟。”

“你兄弟?不是失散了嗎?這是找回來了?可這長得也不像啊。”別說這位“樂聖”雖然一幅高傲的模樣,可與俞娟兒卻是言談無忌,看樣子關係頗為親密。

“蓮兒他依舊下落不明,這是我最近新收的幹弟弟的。”

“哦,幹弟弟啊。。。”樂聖說到幹弟弟三個字故意拖長了音,臉上擺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俞娟兒與她莫逆之交,如何不解,當即就白了她一眼,說道:“喂,喂,你那表情什麽意思?我們就是正正經經的結義姐弟而已,別在哪胡思亂想,還樂聖呢,心裏怎麽把人想得那麽齷齪。”

“好,好,好,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裏給俞姑娘您告罪了還不成嗎?既然二位遠道而來,我身為東道主理應款待,山野之地無甚佳物,就獻上輕歌一曲,聊表胸懷。團兒,給二位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