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紫衣女孩發出一聲哀鳴,跌跌撞撞向後退了兩步。左國棅眼疾手快,一把攬住了紫衣女孩的腰肢。人倒是立時站穩了,可轉瞬間,紫衣女孩的麵頰便染上了一層濃厚的紅,幾步躲開了左國棅的大手。
“啊,在下失禮了。”左國棅一怔,慌忙向女孩道歉。
“姑娘看上去似乎有些麵熟?”一旁左國材看著紫衣女生手腕上的鈴鐺:“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兩位大人說笑了,小女子雖說是商賈世家,常隨著商隊往來京師,可畢竟是女兒身,怎麽會認識這許多船工?”紫衣女孩神色有些窘迫。
“船工?”左國棅抓了抓後腦勺,反應過來。他們現在還是一副市井打扮,何況那日茶舍茶客眾多,琴師也許會記得秦木蘭,但肯定不會記得左氏兄弟二人了。
果不其然,女孩的目光在秦木蘭身上停留了片刻,怯生生地道:“不過這位姐姐。小女子是有幾分印象的。”
“果然是你。”秦木蘭聞言大笑了兩聲:“倒也是無巧不成書,那日茶舍匆匆合奏一曲,未來得及向前輩求教,便想著若是有緣再見,必要登門拜訪,求教琴藝。”
“啊,姐姐過獎了。”紫衣女孩局促地扯著袖口,臉頰上的紅暈一路蔓延到了雪白的脖頸上。
“敢問姑娘如何稱呼?”秦木蘭笑著問。
“哦,小,小女子名諱白若蘭,山西大同人氏,家嚴是大同府商賈,常往來於大明九邊,在京師也有一處宅子,小女子常會隨家嚴來此小住半月,就在廣渠門坊市一帶。”紫衣女孩一口氣將家門報了個幹淨,左國材與左國棅不由對視一眼,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白小娘子還是涉世未深呐,陌生人之間不必報的太過詳細的。”秦木蘭微微歎氣:“不過,說起來,這臨近夜禁的時刻了,白姑娘怎麽一個人在外遊**?姑娘的使女呢?府上沒有為姑娘聘請麽?”
“啊,小女子正要說呢。”白若蘭聲音小了下去:“小女子鍾情於琴藝,京師內外各家茶舍酒肆,凡是有琴藝師傅常駐的地方,小女子皆,拜訪過了。可是家嚴禁止小女子踏入這些紛亂場所,便吩咐小女子的使女要將小女子牢牢看住。小女子無奈,便隻得買通使女,自己悄悄溜出來。”
一旁左國材聽著莫名感到一陣魔幻。麵前這姑娘看似靦腆內斂,膽量倒是大得很,竟敢在沒有使女相伴的情況下獨自跨越大半個京師,甚至跑去了城外的茶舍,聽起來像倒隱隱像是秦木蘭的行事風格。
“可是,夜禁的時間也快到了,白姑娘是不是也該回去了?”秦木蘭慢悠悠地說,一隻手卻慢慢背到了身後。左國材臉色微微一變,他知道秦木蘭常會在腰後藏一柄短劍,以備突**況下防身用。可是這個時候,她為什麽要去拔劍?
“我料想,姑娘大約正是在返家途中,遇上了這夥心懷不軌的宵小,才步履慌張,誤打誤撞碰上了我們吧?”秦木蘭低低道。
這下左國材也注意到了身後的腳步聲。此刻街麵上來往的行人已然稀疏了不少,幾名走卒打扮的男人從陰影下走出來,麵露凶光,神色陰冷。
“啊,正是他們,跟了,跟了小女子一路了。”紫衣女孩臉色一變,慌慌張張地躲在了秦木蘭身後。
“夜禁時刻還未歸家的小娘子,想必是迷了路吧?”走卒中發出了一個帶著怪笑的聲音:“不如給幾位大爺賞個臉,讓大爺們送你們回去?也許還可以順道去大爺們的棚子裏陪大爺耍一會?”
此言一出,男人們紛紛哄笑起來。為首的男人身形最為高大,笑起來滿臉的橫肉都在發顫,腳下的步子又向前逼了兩步。
“放肆!”左國材大踏步護在了兩個女孩身前:“此乃京師,天子腳下,誰敢造次?”話音未落,身旁的左國棅也隨之列在陣前。
男人們一怔,彼此對視一眼,旋即越加誇張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兩個船夫,當自己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了麽?”
“小弟!”左國材感到自己不必與這群宵小多費口舌了:“拔劍!”
“哥哥接著!”左國棅立即從腰間抽出兩柄木劍,將其中一柄拋給了左國材。那是出門前左國材特別吩咐左國棅帶上的。兄弟二人將長劍橫在身前,擺出了進攻的姿態。雖說是燒火棍一般的練習劍,可握在左氏兄弟二人手中,卻如鐵劍一般銳氣逼人。
“有趣,當真有趣,你們是我見過的最有趣的船工。”男人獰笑了兩聲,大手一揮:“還愣著做什麽?互相擺姿勢麽?給老子上!”
於是,伴著一聲大吼,兩撥人馬瞬時衝殺在一起。長劍起落,拳腳相加,街麵上一時間變得混亂不堪。混戰的人群中,隻見左國材反身一腳踹到了一名壯漢。壯漢疾退兩步,撞倒了小商販沒來得及撤下的棚子。一旁圍觀的商販們非但不怒,反倒紛紛叫起好來如此隻有說書先生口中才會出現的情景在麵前真切上演,這輩子大約也就見這一回了。
於是接下來,當左國棅配合哥哥的劍鋒將一名壯漢逼的走投無路,幹脆縱身跳進了漆黑的江水中時,四周甚至響起了潮水般的歡呼聲。與此同時,臨河的酒肆內,兩個老人已然喝的有些微醺了,幹脆躺倒在小桌邊,倚著身子看著對方的醉眼朦朧的模樣傻笑。
“哎,天德老弟,左家這兩位公子你教了這麽些年,對他們有什麽評價?”秦忠晃悠著腦袋問。
“左國材和左國棅兄弟倆麽?”戴夫子愣了愣,扳著下巴思索了片刻:“細論起來,雖說是一個父親生出來的孩子,可有趣的是,兄弟二人性格和能力竟相差甚遠。”
“哦?此話怎講?”秦忠來了興趣。
“哥哥文弱一些,所長之術在臨敵分析,武學功底著實次了一些,可論理論行策,此子頗有潛力。”戴夫子正色道:“我曾將自己在遼東戰場上的所見所聞整理成冊,交由哥哥學習,他學的很快,倒是隱隱有領兵的天賦。”
“擒賊擒王,小弟,直衝本陣!”左國材大聲發令,目光緊盯著負責指揮的走卒首領,隨後自己挨了一記重拳,踉踉蹌蹌撲倒在地。
“哥哥!”左國棅一驚,旋即運劍如風,接連劈倒兩名壯漢,一時間四下竟無人敢近他的身。
“那好像是我墨家的劍術?”不遠處的秦木蘭護著紫衣女子,臉上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那弟弟呢?”秦忠問,一麵繼續為自己斟酒。
“弟弟桀驁,行事易衝動,相較哥哥的溫潤,弟弟待人便更冷淡一些。”戴夫子笑了笑:“這點倒隱隱像他們父親年輕時的樣子。”
“哥哥聽起來更像是左禦史現在的樣子。”秦忠若有所思。
“可是弟弟的武學天賦極高,劍術比哥哥學的快,隻是尚缺臨戰經驗曆練。假以時日,此子的刀馬功夫必然是一絕。”
“啊哈,聽起來怎麽像是對你自己的自誇?”秦忠大笑起來:“照你說的,兩個學生一個才智過人,一個身手了得,像是把你自己拆成了兩份。”
“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有自誇的意思。”戴夫子板著臉道,隨即又不由自主露出笑紋來:“不過確實有那麽幾分意思。”
“老東西,你肚子裏憋的那點小心思我還看不出來麽?喝酒!”秦忠罵罵咧咧地舉杯。
“小弟,還撐得住吧?”左國材氣喘籲籲地問。
“再鬥上幾百個回合也沒問題!”左國棅驕傲地揮劍。
四下一片狼藉,幾名壯漢已然失去了戰鬥力癱倒在地,剩下的人圍繞在首領身邊,對著麵前的兩個少年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今日他們在這街麵上可謂出了大醜,落單的小娘子沒能戲弄成不說,兩個小小的船夫都將他們一行人殺了個人仰馬翻,往後他們委實沒臉在這片混下去了。不過眼下他們的贏麵還是更大一些,因為兩個船夫明顯體力不支了,而己方還有幾名勉強堪用的戰力,今夜若是不能在眾人麵前挽回麵子,他們縱是跳進這通惠河也洗刷不淨身上的恥辱了。
“兩位公子,不能再戰了。”秦木蘭忽然來到了二人身後,聲音壓的極低:“兵馬司的官兵很快會到這裏來,官兵一來我們就走不掉了。”
左國材與左國棅對視了一眼,默契地點了點頭。
“殺!”左國材氣勢洶洶地向前揮劍,聲勢之大令人望而生畏。圍觀的百姓一怔,以為又是新一輪纏鬥要開始了,不由紛紛讓開了道路。
下一刻,隻見兩個少年一左一右架起了身後的紫衣女孩,綠色裙裾的女孩居前開道。四人驟然調轉方向,從斜刺裏撞出了一條小道,頭也不回地向著遠處狂奔而去了,徒留愣在原地的一眾壯漢與圍觀百姓大眼瞪小眼,半晌沒能反應過來。
同一時刻,暮色逐漸覆蓋了甲一貨棧。皓月當空,一抹黑影飛掠而過,消失在了甲一貨棧的簷頂之上。
此刻,貨棧大堂內一派熱鬧景象。一眾墨家子弟圍繞在長桌前,興奮地分發著秦木蘭留下的那一盒京師小吃,吃的油光滿麵,臉上洋溢著滿足的微笑。
“今兒木蘭姐怎麽這麽大方?忽然想起要照顧大夥的口味啦?”有人大聲問。
“給你吃你就吃,哪那麽多話。”角落裏的秦子成抱著一盒酥糖默默啃著,隻感到滿嘴的滑膩清香:“趁著木蘭姐心情好多吃點,回頭她要是下來把吃食收走了,你們上哪哭去?”
“誒,不如把木蘭姐叫下來一塊吃吧?”有人提議。
“對啊,把她叫下來吧,還有兩位公子,叫下來一起吃點吧。”有弟子說著便朝木梯走去。
“都給我回來!”秦子成猛然起身,狼狽地擦著嘴:“剛才怎麽和你們說的?轉眼都忘啦?木蘭姐在和兩位客人談事,特別吩咐我說沒有急事不必打擾他們。不是給你們送了小吃嘛?怎麽還堵不上你們的嘴?”
“行行行,回頭別好心辦了壞事,打擾了木蘭姐的正事。”那名弟子停住了腳步。
“唉,看把你給急的,嘴都擦花了。”有人指著秦子成的嘴角大笑。
眾人哄笑起來,秦子成也跟著一起笑,目光卻悄悄探向了窗外天色將要黑盡了。
“馬上是夜禁了,木蘭姐,你們回來沒有?”秦子成在心底暗暗發急。
“嗯?什麽味道?”桌邊忽然有人抬起頭來。
“對啊,起先便聞到了。”有人附和。
“好像是。地窖方向傳來的?”
“什麽?”秦子成收回思緒,使勁抽了抽鼻子。
空氣中不知何時彌散著一陣難以言喻的怪味,起先還不易察覺,片刻之後便越發明顯了。
再過一會甚至有些刺鼻了。
電光火石間,秦子成大腦空白了片刻,心底驟然炸開了巨大的驚懼。
“是煙!起火了!”他一把甩下了手裏的小吃盒,放聲大吼。
所有人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一麵大吼著一麵甩下了手裏的筷子,齊刷刷地向著地窖狂奔而去了。
秦忠忽然放下了酒碗,身子敏捷地弓起,做出了戒備的姿態。
“怎麽了?”對麵的戴夫子一怔,旋即掃去了懶洋洋的姿態,也變得警惕起來。
“有腳步聲在接近,很急。”秦忠低聲道。
話音方落,急促的腳步聲自長廊盡頭響起,旋即,一道狂奔而來的身影卷著狂風停在了二人的小桌前。戴夫子認識他,是甲一貨棧內駐守的弟子,腿腳輕快,常負責在各個隱蔽點之間傳遞信息。
“掌門,大事不妙。”那名弟子氣喘籲籲道,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戴夫子意識到那絕不僅僅是因為疲倦。
隨即,那名弟子附在秦忠耳邊地低語了幾句,隻見秦忠臉色一沉,眼底似是將要射出兩道寒光。
“甲一貨棧出事了。”他簡單而急促地說,麵沉如霜。
“戌初!”打更的兵馬司官兵在街麵上敲響了銅鑼,還有一刻,京師的夜禁就要開始了。
公輸文焦急地在兵馬司公堂之上來回踱步,替初次上陣行刺探情報之事的公輸若蘭憂心不已,一麵在心下將目中無人的田爾耕罵了千百回。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此刻卻好整以暇地盤著腿坐在桌邊,悠然自得地揮著折扇。
京師的夏夜悶熱難當,空氣中彌漫著粘滯厚重的燥熱之氣,叫人無端地心生惱火。公輸文來回轉悠了幾十圈,感到周遭實在靜的令人難以忍耐,終於忍不住向田爾耕發問:“田都督,眼看著夜禁時間要到了,怎麽還沒有消息傳來?”
“耐心,公輸老弟,耐心。”田爾耕揚了揚眉毛:“公輸老弟沒上過戰場大概不知道,這越是決出勝負的時刻越是安靜。此刻就看誰能沉得住心氣了。”
“田都督好定力。”公輸文冷聲道:“不過在下也希望田都督能明白,若蘭不過一介涉世未深的女子,不是都督手下可以隨時效死的旗官。都督貿然將她拖入這場紛爭,稍有不慎便會要了她的命!”
“公輸掌門。”田爾耕歎了歎氣,稱呼也悄然發生了改變:“我看你也是執掌一大門派的家主,這執掌門派想來應該也與行軍布陣同理。兩軍對壘時,上了戰場的便都是衝鋒陷陣的武士,不分老幼;相信有朝一日,你公輸家在戰場上直麵墨家時,手下的公輸子弟便無嬌弱或悍勇之分,皆是可代表公輸家出站的死士。”
公輸文一時語塞,心下的煩悶卻是隻增不減。田爾耕淡淡一笑,竟悠然自得地泡起了茶葉。而公輸文發覺自己甚至連稍坐片刻都會焦躁不已,便隻得繼續繞著大堂踱起步來。
房門忽然被輕輕扣響,月光將一個巨大的人影投映在大門上。隻見一名錦衣衛小旗推開屋門,小跑著來到田爾耕身邊,俯身耳語了幾句。公輸文敏銳地注意到,田爾耕臉上的戲謔之色微微散去了,眼神也隨之淩厲起來,鋒利如出鞘長劍。
“公輸老弟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田爾耕猛然站起身,一把披上了大氅,在月色下匆匆奔行而去。公輸文焦急又茫然地注視著田爾耕的背影,後者的身影在月色下投映出巨大的影子,形如一隻醜陋的巨獸,咆哮著沒入了黑暗中。
“呼,我們,我們甩掉他們了吧?”左國材在黑暗中喘著粗氣。
“應該沒再追了。”秦木蘭扶著腰肢咳嗽:“若不是為了,為了護著白小娘子,本姑娘一出馬,這種小,咳咳,小貨色,根本不夠看。”
“你先把氣喘上來再說大話吧。”左國材不由苦笑。
四人組此刻的模樣多少都有些狼狽。左國棅的胡子不知何時跑掉了半邊,餘下半邊也僅剩一線粘在下巴上,看上去滑稽莫名。一旁的紫衣女孩看見了,不由笑得前仰後合,手腕上的小鈴鐺隨著發出清脆的響動。不過她的模樣也好不到那裏去,長裙上沾染了灰塵,一頭秀發也跑散了,淩亂地搭在肩上,看上去竟莫名楚楚動人。
“姑娘你還真是心大。”左國棅哭笑不得:“現在還笑得出聲,方才若不是我們出手相救,姑娘你現在都不知道被那群宵小擄到哪裏去了。”
“啊,謝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小女子沒齒難忘。”白若蘭笑的近乎喘不上氣來:“隻是。公子的模樣實在古怪,咯咯咯,小女子實在,實在忍不住。”
左國棅氣的直瞪眼,卻礙於對方的女兒身不好說重話。左國材也覺得好笑,可也不敢當著弟弟的麵笑的太明目張膽,隻得努力掐著胳膊扼製笑意。一旁的秦木蘭卻會錯了意,眉毛一揚說你笑什麽?是不是不相信本姑娘一個人可以收拾他們所有人?這回換所有人一齊大笑起來,笑聲在晴朗的夜空下此起彼伏。
他們站在一片高地的了望台上,腳下是燈火繁密的街道,遠處是黑色的江水。年輕人之間彼此擠眉弄眼,互相嘲笑對方的狼狽模樣,像是已經認識了許多年一般。
忽然間,巨大的焰火聲在他們頭頂炸響,點燃了一整片黑色的夜空。遠處江麵上停泊的一艘大船不知何故,忽然搬出了貨倉內的煙花,肆意燃放起來。於是姹紫嫣紅的火花在少年們的頭頂依次綻開,在黑色的大地上投映出四條長長的影子。
“真美。”紫衣女孩輕聲讚歎,雙手合在胸前,如是小姑娘一般歡呼雀躍起來。五彩斑斕的流光在女孩眼底流動,像是一池彩色的湖水。
“哎哎。”左國棅瞧瞧戳了戳左國材的腰間:“白姑娘這樣一瞧。倒也怪好看的。”
“噓。”左國材笑的神秘莫測:“我看秦姑娘也是如此。”
兩個男孩默契地點了點頭,忽然大力攬住了彼此的肩膀,縱聲大笑起來。一旁的兩個女孩茫然地看著他們,不知兩個男孩又在因何發笑。
四個人久久凝望著遠處的焰火。這一刻,夜空與江水同時被點亮,仿佛整個京師都籠罩在盛大的流光之下,喚醒著這座行將入睡的恢弘城市。
“白姑娘。”秦木蘭不知何時忽然來到了白若蘭身後。
“呀,是姐姐,嚇了我一跳。”白若蘭懵懵懂懂回過神來。
“在看煙火麽?”
“是的。姐姐有什麽事麽?”
秦木蘭淡淡笑了笑,回身看了遠處的左氏兄弟二人。見後者似乎並未注意到此處的異樣,秦木蘭的目光又回到麵前的焰火上,神色看似漫不經心,眼神卻早已變得淩厲而寒冷。
“如果我所料不錯。”秦木蘭一字一頓道:“白姑娘,其實是公輸家的人吧?”
“什麽?”白若蘭忽然怔住了,一絲笑意凝固在了臉上。
“說起來,其實這不是我們第二次見麵。這半個月來,我不止一次見你在廣渠門附近遊走,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我想,大概是在探尋墨家在京師內的隱蔽點吧?”秦木蘭緩緩搭上了白若蘭的肩膀:“那麽我應該怎麽稱呼你?白氏必然不是你的姓氏,那麽我應該叫你。公輸若蘭?”
公輸若蘭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周身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會有。如此明顯麽?我還以為自己藏的很好。”半晌,公輸若蘭顫著聲說。
有那麽一瞬間,秦木蘭感到自己的腦子似乎不大夠用了。她以為這個女孩的單純和無知是偽裝出來的假象,孰料公輸家竟然真的找了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來刺探墨家情報。
“真不知該說你們家主是自信還是自負,真以為墨家如此好騙麽?”秦木蘭神色驟然冷了下來:“京師偌大,怎會恰好就有如此偶遇?此外看方才幾名宵小的身手,我一眼便可辨認,絕非市井無賴之流,倒更像是錦衣衛校尉的身手,隻是刻意偽裝了出招的方式罷了。早在他們出現的一刻,我便認出了這是一場設計好的騙局,那時不過是將計就計,配合你們演一出戲罷了。”
“姐姐既然這樣說了,是想要對我做什麽呢?”公輸若蘭此刻竟然平靜下來,眼底蒙上了一層隱約的哀傷:“其實半月前在京師郊外茶舍的相遇,確屬偶然。那日聽姐姐的琴聲中似有淡淡悲意,是以琴聲緬懷故人吧?其實小女子也自幼喪失了親人,因而那時聽著姐姐的曲子,恍若親人音容尚在,也不由情難自抑了。”
“你說這話是何意?”秦木蘭皺了皺眉,心底某個柔軟的角落微微一顫。
“其實沒有太多別的意思,隻是,格外喜愛姐姐所奏的古曲,想著,若是能死在這樣一雙手下,倒也不算遺憾。”女孩粲然一笑,彩色的流光點亮了她的麵頰,幹淨而純粹。
秦木蘭一怔,凝視著公輸若蘭的雙眼,良久,低低歎了歎氣。
“罷了,你走吧,我不殺你。墨家從來不擅造殺孽。”她輕聲說:“不過你倘若想要跟在我們身後,為了保守墨門的秘密,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的。”
公輸若蘭背對著秦木蘭,沉默了片刻,回過身來,眼底竟隱隱有些遺憾。
“今夜是我度過的最難忘的夜晚。此去一別,便是知音難覓。”她歎了歎氣:“希望還能有機會聽見姐姐奏曲。”
“我想不會再有了。”秦木蘭別過頭:“走吧,不要再跟上來了。”
公輸若蘭微微點頭,默默轉過了身去。
“姐姐稍等。”公輸若蘭止住腳步,微微猶豫了一會。
“怎麽?”秦木蘭看著她。
“今夜,家主和家主在朝中的朋友,會有大動作。”公輸若蘭背身對著秦木蘭,輕聲道,像是夢囈:“他們為此籌備了許久,準備要一舉清除京師內的全部異己勢力。方才的焰火,實際就是在通告全部人馬,整裝待發。”
“什麽?”秦木蘭一怔,感到渾身的血液無聲地涼了下去。
“那艘大船,是北鎮撫司麾下的商船。他們約定好,無論何時,以煙火為號令,統一行動。這半月來,我們無時無刻不在等大船的煙火。”公輸若蘭垂下了頭去:“這話現在告訴姐姐其實也沒什麽了,因為在我們說話的當口,家主的大隊人馬也許已經開動了,但是姐姐現在帶著幾位公子逃命去,應該還是來得及的。”
秦木蘭的臉色立時變得慘白如霜。
“長夜要到來了,祝姐姐好運。”公輸若蘭回過身,向著秦木蘭恭敬地行禮,又抬頭看了看夜空,轉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焰火漸漸消散,大風卷來了微涼的寒意。這一刻,無邊的夜幕與死寂沉重地覆蓋下來,長夜將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