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鈰道:“這個倒也算不上好壞,學堂來往的都是富貴人家,對於師長多有孝敬,讓其代為照看幾分,也是規矩。隻是你出身貧寒,先生身為舉人,稍稍有些輕視。以後麵對先生要知禮節,不可再像今日這般出言頂撞。”
聽了這話,李毅才知道為什麽原來有這樣一層緣由。
兩人說話間進了學堂,剛剛坐定,就有一個相貌堂堂的少年走了過來,衝著孫鈰道:“孫鈰,今日你怎麽這般的早到?這身邊又是何人?”
孫鈰笑著道:“此人乃是我等同窗,今日剛剛進入學堂,乃是安新李毅。”
然後轉頭對李毅道:“此人名叫鄭山。”
“安新李毅?”那鄭山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毅,拱手道:“以後即為同窗,還要多多交流。”
李毅也是起身拱手回禮。
年輕人之間互相聊幾句也就能熟悉,就坐在旁邊閑談起來。
沒過一會,王鶴翔從門外走進來,剛剛嘈雜的議論聲頓時消散,學生各個回到座位,齊齊行禮,然後端坐著等待授課。
李毅這次來的匆忙,也沒有準備書籍,隻得與孫鈰一同擠在一個書案之上,盤腿而坐。
與之前所想的書生嗜學如命不同,這裏的學子都是滿臉的煩躁,一個個左顧右盼,交頭接耳,要不是王鶴翔在講台上準備授課,估計又要喧嘩一番。
當然,其中也有些上進之輩,其書案之上擺著書卷,雖然嘈雜,但也一直埋頭看書,有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態度。
李毅看著這裏的青年才俊,料想整個保定府的富二代和官二代估計一部分都聚在這裏,還真是有了一群不得了的同學。這要是讓後世那些熱衷於同學就是關係的人看到,估計心裏還是有些小激動的。
“今日,我們來講《大學》。大學乃是四書之首,在科舉中有著不小的地位。眾位學子要是想要走上仕途,此書必須要通讀記憶。”王鶴翔朗聲道。
《大學》是一篇論述儒家修身治國平天下思想的散文,原是《小戴禮記》第四十二篇,相傳為曾子所作,實為秦漢時儒家作品,是一部中國古代討論教育理論的重要著作。經北宋程顥、程頤竭力尊崇,南宋朱熹又作《大學章句》,最終和《中庸》、《論語》、《孟子》並稱“四書”。宋、元以後,《大學》成為學校官定的教科書和科舉考試的必讀書,對中國古代教育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大學》提出的“三綱領”(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和“八條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強調修己是治人的前提,修己的目的是為了治國平天下,說明治國平天下和個人道德修養的一致性。
全文文辭簡約,內涵深刻,影響深遠,主要概括總結了先秦儒家道德修養理論,以及關於道德修養的基本原則和方法,對儒家政治哲學也有係統的論述,對做人、處事、治國等有深刻的啟迪性。乃是儒家學派的入門讀物,要是研究入學,讀此書是極好的。
一聽到對於科舉又用,下麵無精打采的學子立刻雙眼發光,精神瞬間提到了最好,等待王鶴翔的教授。
“今日我就為大家朗讀大學前篇。”王鶴翔沒有過多的看下麵學子的神情,而是自顧自的拿起書本,開始朗讀。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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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照本宣科,隻讀書本上有的內容,不僅是李毅大感失望,就是下麵的學子也紛紛露出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後百無聊賴的跟著朗讀,卻是語氣疲憊,絲毫沒有勁頭。
課堂如此昏昏沉沉,沒有人認真學習,這也是明顯之事,但是王鶴翔站在最前麵,卻像是沒有看到一樣,隻是捧著書卷抑揚頓挫的念著,開始時還是**滿滿,到了後來也可能倍感無趣,聲音也是無精打采,偶爾看向下麵死氣沉沉的課堂,也是一掃而過,並沒有過多理會,出言督促。
就這樣讀了四五頁,王鶴翔有些勞累,捧著茶壺開始潤嗓子,而他一停下,講堂裏更是一片寧靜。
“師兄,這裏的上課一直都是如此嗎?不是說是保定最好的學堂,怎麽會這般的頹廢?”李毅忍不住問道。
他原以為孫氏學堂聲名遠揚,富貴之家也是千方百計的送子弟進來讀書,怎麽著學習氛圍如此之差,簡直難以想象。
孫鈰聽了輕輕一笑,道:“你這可是想當然了。這些人進入學堂,乃是因為此學堂乃是我父親創建,有了帝師的名氣,隻要加入,也算是半個學生,以後也能聲稱自己是我父親的記名弟子,能夠提高幾分身份。還有就是保定大戶人家的子弟皆在這裏,以後有了同窗之誼,互相之間也是有些情麵。總的來說,他們都是為了我父親弟子這個名頭,至於努力進學,他們又怎麽能受得了那等的苦。”
原來如此,李毅以為這孫氏學堂名聲遠揚,實力應當是極好的。實際上進入這裏的人沒有幾個真的能夠潛心讀書,皆是混個名氣,以後做事也能多幾分資本。
當然,這些人之中也是有許多大才,但是他們大多在內院,與自己這些外院的學子不是一同讀書。
接下來乃是學子自己讀書背誦,明日也要考較,王鶴翔樂得清閑,就一個人捧著一本雜書在上麵看了起來,任由下麵的學子自己讀書。
本來李毅記憶就好,背起書來也不是難事,要是和其餘學子一樣也是極易混日子的。但是他進入學堂,乃是為了獲取知識,得到智慧的,怎能這般傻傻的背著書本上的文字,不求甚解的渾渾噩噩。
想到這裏,他霍然站了起來,因為聲響不小,驚得在場的學子皆是呆呆的看著他。
“先生,我已經識字,背誦書上的聖言,在家也是可以。若是可以,你可否用心教導我等,解釋一下我們背的是什麽東西,有著什麽含義嗎?”李毅一臉倔強的道。
在場的學子見新來之人竟然這般放肆,挑戰先生的權威,都是不由議論紛紛。他們倒是沒有感覺此舉多麽勇敢,隻覺得這人真是蠢笨,好好的混個名頭不就好了,幹什麽追究什麽意義?
當然,能有一個人上演一出好戲給大家看,對於無聊透頂的眾位學子來說還是極好的。
孫鈰卻是大急,連連拉著李毅的衣擺,讓他求饒退下,但是李毅怎麽可能答應。
“先生,我們所讀所背,到底是什麽意思?又有什麽意義?還請先生明示。”李毅雙眼炯炯有神,不卑不亢的道。
王鶴翔看著眼前這個目無尊長,挑戰自己權威的學子,心裏早已經怒火熊熊。特別是當他發現此子就是剛剛頂撞自己的人,更是氣惱,看向李毅的眼神也是有些記恨。
要知道在學堂擔任師長以來,身邊的學生對自己皆是小心尊敬,不敢有絲毫頂撞,自己一旦有事吩咐,他們也是搶著去做,看著這些富貴子弟如此小心侍奉自己,如同自己的奴仆一樣,王鶴翔可是發自心底的感覺爽快。當然,要是頭上那群老不死的院長、族長不時時壓著自己,那就更爽了。
但是今日,這些原本乖巧聽話的學子中今天冒出來一個異類,之前頂撞自己看在銀子和孫鈰的麵子上也就算了,現在竟然當眾挑戰自己的權威,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李毅,你想要說些什麽?”王鶴翔一臉威脅的盯著李毅,想讓他乖乖的認錯。
但是李毅不是他馴服出來的羊,怎會如此輕易放棄。
“先生,我們識字,這《大學》之上的聖言我們在家裏也是可以背誦,為何要在學堂浪費時間?比起讀寫晦澀的句子,我們更希望先生告訴我們聖言乃是何意?”
“我們,怎麽,你還有同黨?”王鶴翔毫不在意李毅的提問,相比於問題,他對於是否還有人參與這次挑釁自己的事情,比較感興趣。
“喂喂,這可是你一人之言,可是與我無管。”一個坐在李毅身前的學子唯恐受到牽連,衝著李毅大聲怒斥幾句,然後移開書案,離李毅遠了一些。
“先生,此時與我等皆是無關,乃是李毅一人的想法。”其餘學子也是連忙撇清關係。
看著這幅場景,李毅這才認識到什麽叫做大道獨行。當然,如此說也是有些抬高自己的嫌疑,姑且不論對與錯,自己能夠堅持真是的想法,並且實踐出來,這已經是足夠了。
就如同小玉當初說自己想要成為一個有德行的人一樣,李毅並沒有想做的偉大的事,但是他想先從自己身邊的小事做起,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些事情,而不是人雲亦雲的妥協、順從。
因為那樣,自己以後會後悔的啊。
想著這些,李毅剛剛還有些劇烈跳動的心髒慢慢平靜下來,要是到尊師重教之下,自己現在的做法可是十分的不明智,甚至有些愚蠢。
隻是說一句心底的話尚且需要如此大的勇氣,看來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先生,剛剛我確實言語失當。剛剛所言,皆是我一人所想。”
“嗬嗬,李毅,你今日隻是第一天入學,就有如此不滿,現在竟然擾亂授學,口出狂言,難道想受罰嗎?”王鶴翔厲聲道。
“先生。”李毅咬著牙道:“我隻是說出自己心底的想法,想讓先生為我解惑,並無擾亂授學的想法,還請先生不要將這個罪名強加於我。”
“並無想法?”王鶴翔依然故意不說李毅的問題,而是緊扣著擾亂授學之事,道:“學堂之上,大家都在背誦功課,隻有你突然站出來質問我的授學方式,這不是擾亂授學,還是什麽?”
如此說法,倒是沒有問題,李毅就算並無這個意思,也是難逃這般的責怪。
提出質疑就是擾亂學堂,順從讀書又荒度時間,這般情況之下,也難怪無人敢於出言。
委屈求全永遠比據理力爭要省力許多,李毅一時間語塞,心裏也是有些惶恐不安,王鶴翔趁機窮追猛打,咬著李毅擾亂學堂的罪名,訓斥聲一句比一句嚴厲,隻如神壇上的神佛一樣,戰力強大,散發著光輝。
“你心有疑問,私下問我不是更為恰當。偏偏如此嘩眾取寵,明顯是想要拉同窗一道,背上不學無術,威逼先生的罪名。這般下去,恐怕到時候不僅我眾口難辨,其餘學子也會被人說是驕縱蠻橫之徒,你真是好險惡的用心。”
王鶴翔不愧是老江湖,知道連同其餘學子打壓李毅,一番說辭,將其餘學子也是饒了進去,條理分析下來,竟然拉攏的其餘人紛紛對李毅滿是厭惡、嘲諷,可謂是成了眾矢之的。
“先生,不管毅是否有不恭之處,隻是剛剛的建議,還請先生明示。”
李毅知道自己初來學堂,與老江湖的王鶴翔鬥法,不僅功力不夠,還是客場作戰,敗了也是沒有辦法,不是虎軀一震就能霸氣處置的。而且自己身為學子,麵對先生無論如何也是要持弟子禮節,不可有絲毫的衝動。
“我授課數年來都是如此,從未有一人說不好。你要是不願意聽,盡管離去。而且如今碰到你這樣一個目無尊長之徒,我也不想教你。”
簡單粗暴,卻又直擊要害,這該如何是好?
下麵許多學子皆是麵帶嘲諷的看著李毅,想要看看這樣一個衝動、愚蠢之人最後有什麽下場。
王鶴翔牢牢的占據上風,心裏也是及其輕鬆,眼睛一瞥鶴立雞群般的李毅,嘴角帶著譏諷的笑,道:“大家可能還不知道,這李毅可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公子,乃是安州中一個叫安新的鄉野之民。”
“不是富貴子弟?”眾位學子皆是麵露驚奇。
王鶴翔看到這個情形,心裏更是爽快,道:“這安新諸民,原本皆是流民,從西北逃荒而來,後來僥幸得官府救濟,在安新定居,才有了戶籍。而這李毅與其母親,也在其內。”
“呀,此人竟然是流民。他是如何能進入我們學堂的?”
“我聽說流民忍饑挨餓之下,饑火旺盛,會擇人而食。你們看這李毅如此桀驁蠢笨,定是吃了人肉,才變的有些瘋症。”一人道。
“嗬嗬,那算什麽。你們沒聽其是與母親一同從西北逃荒而來,千裏之遙,料想是其母親暗地裏賣身,才得糧食活到這裏。”一個精神萎靡的青年開口道。
聽著身後之人毫不遮掩的侮辱之言,李毅再也忍不住,怒急之下,右手握拳,一拳擊打在書案之上。
他天生神力,有練了血氣,如今力量更是驚人,一拳之下,不僅書案四分五裂,就連地板也是出現一個大洞。
“誰人敢辱我母親,毅就是拚死,也取他狗命。”李毅一聲暴喝,雙眼如同利刃一般看向旁邊的學子。
剛剛出言不遜之人,皆是一縮腦袋,滿臉驚恐的趴在地上,當起了縮頭烏龜。
嘶……,這小子好大的力氣。眾人心裏皆是一驚。
王鶴翔也是猛然一驚,但是轉眼間又毫不畏懼的道:“李毅,我可是你的師長,其餘人也是你的同窗,怎可如此放肆!”
原來其是想到自己乃是師長,其餘學子家中各個都是有權有勢,何必怕這一個小小的寒門子弟。
想到這裏,他又道:“你爺爺求到孫老爺跟前,卑躬屈膝,不要臉麵,為的不就是讓你有個好前程。但是你看看你,如今不僅不學無術,還目無尊長,擾亂授學,這個時候不但不知道悔改,竟然還想毆打同窗,我看你還是不要求學了,好好滾回去當你的農夫去吧。”
碰到這種同窗,這種師長,還真的不如回安新算了。
安新裏雖然沒有舉人,但是秀才還是有的,自己向他們去求學,也比在這裏受這群小人的氣要好。而且有時間跟著這樣的師長荒度,自己前去請教秀才,提升的還要更快。
想到這裏,李毅索性扯掉頭巾,散開頭發,然後怒聲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與你們爭論。好在我還未有拜過孔聖人,算不得你們的學生和同窗。既然非親非故,我們也沒有什麽情誼,該算的帳,現在也好好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