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熾熱的晌午,李毅他們五個人六匹馬終於到了高陽城前。
孫鈰端坐在馬背上,看著遠處黑黝黝的城牆道:“總算是回來了,這幾天跑到京城趕考,也不知道何文兄和耀文兄兩人怎麽樣?”
李毅翻身下馬,整理好韁繩,“到底怎樣回去了自然就知道,我們這次因為案件耽擱了兩日,也沒個書信,怕是他們著急了,還是快些走吧。”
幾人並非官府信差,所以不能騎馬進城,隻能牽著。
其餘人紛紛下馬,孫鈰歎了口氣,暗道子正什麽都好,就是太守規矩。
他們兩個哪個兵丁不認識,直接進去也沒人敢攔,有什麽必要做這些耽擱時間的而事情。
幾人順著官道直行,因為官道失修已經滿是泥土,幾匹戰馬慢慢緩行也是有些塵土,一時間頭頂太陽金晃晃的溫暖灼熱,使得身前都是灰蒙蒙的揚塵。
高陽是個中縣,城中百姓頂多幾百戶,所以城外倒是有很多百姓陸續買地定居下來。
就想著東北方就有一片建築,木樓磚房,挨家挨戶;高低錯落,層層疊疊。
他們大部分按照井字排列,也就是橫豎各兩道,劃分八塊民居,最中間的乃是水井。此法乃是黃帝首創,傳了近萬年華夏百姓依然如此安居,隻不過規模大了很多。
李毅走在最前麵,城門口已經有百姓在排隊入城。
左右看了看,雖然河南災民全都聚集在保定府,但是這高陽城牆周圍並無災民搭建草棚,更是沒有看到災民進城。
這是好事,說明馬何文他們安頓災民的工作做的不錯。
李毅牽著馬,雖然進出城的百姓不是很多,但是為了安全還是有兵丁檢查。這個時候外麵混亂,好多破產百姓就成了盜賊流匪,到處作亂。
守門的兵丁還是十分盡責的,一個個的查看,唯恐放了什麽壞人進了城中。
孫鈰歸心似箭,那裏還願意等候,直接道:“這等個什麽時候,盡是耽擱事情,我們直接進去吧。”
孫鈰乃是孫家子弟,這些守城的兵丁都是認識,所以他也不怕,就要直接進城。
李毅見了皺皺眉頭,拉了他一把,“城門搜查乃是官府的規矩,百姓都是等候,你我乃是讀書士子,應當是做個表率,怎能這般仗著身份硬闖?”
孫鈰聞言倒是不以為然,直接道:“兵丁不識百姓,所以檢查。我們他們都認識,幹嘛浪費哪個時間,進去就是。”
“官府是否規定兵丁認識之人就可直接進城?”李毅問道。
孫鈰無奈道:“當然沒有。”
看著孫鈰,李毅開口道:“這不就得了。官府並非規定,你我這般直接進去,就是壞了法度。今日我們認為兵丁認識直接進去,百姓卻不知道,還以為兵丁徇私。就算他們知道,那麽他們若是認為自己並非壞人,心中無愧不願受檢查,也直接進去,那麽官府的規矩不就成為一紙空文了嗎?”
“我等進去,又不是單純依靠兵丁認識,乃是我等的身份,那些百姓哪裏敢效仿。”孫鈰有些不服氣的道。
李毅聽了氣急反笑,“若是如此,我們就比他們高上一等?”
孫鈰聞言詫異的看了看李毅,“我們乃是童生,這次院試的中,就是秀才,怎能是尋常百姓能夠相比的?子正,你這話說的好生奇怪。”
李毅聞言一滯,轉過頭看著陳紅燕。
陳紅燕自當是兩人拌嘴,當下捂著嘴巴笑道:“這種小事你們兩人還能吵起來,真是不怕旁邊的人笑話。”
李毅和孫鈰聞言環顧左右,發現旁邊人都是紛紛看過來,向來是剛剛兩人的對話有些意思,他們都聽到了。
李毅臉色微微一紅,卻還是問道:“我倒不同意謙和所言。”
孫鈰也叫道:“子正,我看你是和安新那群流民呆久了,不知道尊卑有序的道理。”
李毅微微一愣,他骨子裏隻分親疏,不論尊卑,倒是沒有想到自己這個想法有什麽不對。
孫誌和朱齊龍都是笑著在旁邊看著,他們也是少見李毅這般。
陳紅燕笑道:“李毅,你這人哪都好,就是在這方麵轉不過來彎。以前你就是個流民,雖然在安新有些勢力,也並沒多少人在意。但是如今安新商品傾銷天下,高陽輔國社又是天下聞名,你已經今非昔比,乃是天下矚目的大才,自然不能與常人一樣。”
朱齊龍也是笑道:“公子,單不論這些,你取得功名,快要成為秀才,又怎能是尋常百姓能夠相提並論的呢?”
三人都是這般說,李毅聞言也是有些動搖。
按照他們的想法,自己取的功名,權勢頗大,就自當是尊貴一等,平常百姓就比自己低劣一等,所以無論是這時候進出城門,還是其他方麵,都應該有個尊卑秩序,是不能夠相提並論的。
但是自己卻是認為無論取的多大的功績,都是人人平等,隻不過權勢財富有個高低之分。而作為一個有權有勢的大人,絕非能夠堂而皇之的淩駕於小民之上,若是堂而皇之,就是不仁不義,不守規矩。
如此想法,好像和孫鈰他們這些古人有著一些本質的差別。
李毅心思變幻,卻也沒有認為孰對孰錯,隻是心中恍然,自己有些方麵還是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
孫鈰等人還當是李毅轉不過來彎,隻是發笑。
“子正,你倒是要轉變想法,不然要是今後失了體統,可是要被人笑話的。”孫鈰滿臉笑意的道。
李毅搖搖頭,不管怎麽樣,若是仗著有權有勢就能超越官府的法度,這樣一來最後這些法度都會成為一紙空文。
想到這裏,李毅還是搖頭道:“無論如何,我們若是這般直接進城,就代表有些人無需檢查。若是有歹人混入,豈不是容易很多,所以我們還是稍等片刻吧。”
說完就直接牽著馬等候。
孫鈰他們相視露出苦笑,子正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太過較真。
幾人等了一會,就到了城門前。
李毅牽著馬匹上前,等待盤問檢查,可是兵丁抬頭見了他,卻是驚訝道:“李公子,你這是從京城回來了?”
如今輔國社以一己之力救濟災民的事情已經傳的沸沸揚揚,李毅這個輔國社社魁也是名聲在外,這些兵丁哪裏會不認識他。
李毅笑了笑,道:“正是。城中最近可有什麽事情發生?”
兵丁見李毅回話,像是喝了酒一般滿臉興奮,“換成往年,災民入境怕是是非不斷,但是今年有您賑濟災民,城中哪裏會有事。”
李毅聞言笑了笑。
這時候兵丁拍了拍腦門,告了一生罪,“光顧著說話了,耽擱不少時間。您入城吧。”
說完就招手放行。
李毅詫異道:“你這不是還沒檢查嗎?”
兵丁恭敬的笑道:“這個城中誰不認識您,哪裏還用檢查,直接進城就是。”
李毅等了半天就是為了守官府的規矩,但是這個時候卻是直接被放行。
孫鈰見了滿臉玩味的看著李毅,笑道:“我就說嘛,還等什麽等,這些兵丁哪個會攔我等。”
李毅還未說話,旁邊的兵丁就笑道:“孫公子說得對,以後盡管直接進城就是,不用專門等候。”
看著眼前這一幕,李毅隻能沉默無語。
尊卑有序,尊者就代表著掌握特權,自己放棄特權而追求法度,倒是成了笑話。
最讓他失望的是,特權階級使用特權乃是利益使然,但是底層百姓官吏卻也無維護法紀的觀念,反而認為特權階級淩駕於法度之上乃是天經地義,這般如此,怪不得一旦朝廷腐朽,整個王朝就會烏煙瘴氣,無法逆轉。
以小見大,就有良多感慨。
孫鈰等人直接進城,就連仆從孫誌都是一副理所應當的直接進城,看向李毅還在偷偷發笑。
朱齊龍牽著馬匹走過來,看著眼神深邃的李毅,輕聲問道:“公子,怎麽了?”
李毅從沉思裏清醒過來,看著進城的眾人,堅定的道:“把東西卸下來讓兵丁檢查,檢查完了我們再進城。”
朱齊龍微微一愣,不知道自家公子為什麽這般固執。
當天,李毅他們回到了孫府,京城之行算是完全告一段落。
李毅洗漱之後,就要和孫鈰一同去拜見孫師,一方麵是說明京城的情況,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這次太倉貪腐的案件。
這次的貪腐案件雖然告一段落,但是卻是大事化小的手段,不管是李毅還是孫鈰都從中看出來朝廷的腐敗情況已經多麽嚴重,所以這些事情還是要讓孫師知道的好。
孫師如今在高陽不問世事,對於朝政沒有絲毫的幹預,但是他德高望重,對於朝廷的影響力還是很大,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重返朝堂。
雖然朝中相傳新皇想要讓孫承宗進京擔任兵部尚書,但是並不順利。幾個大臣所推舉的都沒有孫承宗,新皇幾次三番暗示,但是掌握了朝政的東林黨還是不願意放一個不受控製並且位高權重的大臣進入朝堂,分散他們的權勢。
從這方麵看來,崇禎對於朝政的把握力度還是有些弱的,在和東林黨的權利爭奪方麵,很多時候都是妥協和退讓。
當天傍晚,兩人得了傳話,說是孫師在書房等候他們。
孫鈰和李毅不敢怠慢,就立刻結伴前去。
走出門廊,孫鈰滿臉苦笑道:“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怎麽了,平日裏連我這個兒子都是不多見,就算想要見還要通報一聲,像是拜見什麽大官一樣。”
李毅聞言笑道:“你要是想知道,待會直接問問不久知道了。”
“那是不敢。我這老爹嚴厲起來可是讓人害怕,接下來還要準備應付輔國社的事務,可是不能吃上一頓板子。”孫鈰連連搖頭道。
這般說自家父親可是不和禮法,好在李毅也不是其他人,倒是沒什麽關係。
兩人到了書房,孫鈰輕輕叩門。
“父親,我和子正來了。”
不久裏麵傳來聲音,“進來吧。”
孫鈰當下看了看自己的儀容,發現沒什麽問題這才推門進去。
自家老爺子可是極其重視家規家風,要是自己做的不好,可是免不了一頓訓斥。
李毅跟著走進去,站在書桌前,看著麵前須發斑白的老人。
這個當今天下德高望重的重臣雖然賦閑在家,但還是有種官員不怒自威的威儀,坐在書桌前像是猛獸一樣踞坐在那裏,一雙眼睛在燭火的照映下炯炯有神。
李毅和孫鈰都是安安靜靜的站著,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京城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了。”孫承宗幽幽的道,聲音雖然輕,但是卻有著十足重量。
孫鈰連忙道:“父親,我們這次來還正想跟你說這件事呢。”
孫承宗點了點頭:“這件事先不說,你們這次院試考的如何?”
“謙和,你先說。”孫承宗低低的聲音傳來。
孫鈰連忙道:“孩兒發揮的都不錯,策論都是點中了題目,就是文辭稍顯平實無奇。還有……”
說到這裏,孫鈰偷偷的看了看孫承宗的臉色。
“還有什麽?”孫承宗問道。
孫鈰咬咬牙,“還有就是經文有個破題出了些差錯,典故怕是記得有些偏差。”
聽到孫鈰的話,李毅忍不住轉過頭看他。
古代讀書就是要博覽古今,全都記住,好引經據典。孫鈰將典故記得有些錯誤,這個可以說是十分低級的錯誤,怪不得剛剛他遲疑半天。
房間裏的氣氛頓時低沉下來,孫鈰不安的低著頭,他知道自己犯了錯誤,還是這麽低級的錯誤,自家父親發誓要大發雷霆。
“抄錯的是那本書上的典故?”好半天,孫承宗才沉聲問道。
孫鈰不安的道:“乃是《史記》。”
聽到這裏,李毅又是轉過頭看了孫鈰一眼。
孫鈰都快哭了,按理說這麽重要的書應當都會記住,但是自己好死不死的頭一發昏,就記憶出了偏差,結果弄出這等問題。
“這次院試你若是還不過,就辭去輔國社的事情,安心在家讀書吧。”好半天,孫承宗才回答道。
孫鈰聞言心裏一顫,他雖然自認為自己通過院試沒多大問題,但是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把握。若是這次沒過,自己不僅沒了秀才功名,還要失去輔國社的總理位置,這絕對是不能接受的。
但是他又不敢反抗自己父親的交代,隻得唯唯諾諾的點頭答應了。
“子正,你呢?”孫承宗原本平淡的臉上露出笑容,“你經文悟性很高,但是策論卻是常常言辭激烈,讓人不敢直視,這次有沒有犯這個毛病。”
聽到孫師的問話,李毅心裏頓時慚愧。
看來老師對於自己的學業還是很了解的,自己這次確實策論論點太偏,言辭激烈,顯得有些輕狂。若是碰到一個不喜狂妄之輩的人,怕是就算中榜,也會被低低的取中。
看著無精打采的孫鈰,李毅心裏打鼓。
若是自己考不中,師父讓自己也潛心讀書怎麽辦?
要知道輔國社和安新的大堆事務還要自己去做呢。
他猶豫了一下:“老師,這次學生有沒有克製,策論寫的有幾分輕狂之氣。”
“輕狂?”孫承宗沉默了一下,默默地看著麵前的兒子和弟子,“策論本就是論述事實,點明積弊論出辦法,輕狂有利有弊,就看考官如何看待。子正,你本來進學就晚,根基不牢,這般冒險,可不是明智之舉。”
李毅平日裏也是理智之人,但是當時卷入官銀失竊案,見到官府貪汙腐敗如此厲害,又正好寫到此題,當然就忍不住言辭犀利了幾分。
當下他將自己的失誤原因說了出來。
沉默了一會兒,孫承宗抬頭看著李毅:“你可知道這次情緒失控,就會讓你耽擱多少時間!為師看來,你就是沒有真正重視這次的院試,才導致在考場上還無法平複心情。”
李毅有些不服氣的道:“老師所言學生明白,但是有人將書生手中之筆比作殺人的刀槍,學生胸中有銳氣,不吐不快,豈不是更應當借助此等銳氣,寫出一番好文章。”
“寫出好文章又有什麽用?能夠驚醒那群執迷不悟的官員嗎?”孫承宗說得很輕,“你還是太年輕。”
李毅沉默不語。
“老師,大明的官府腐敗太厲害了,太倉銀庫可是大明國庫,乃是整個大明的血液流通,創口療藥,但是卻每年虧空數萬兩,各種名目壞賬層出不窮。大明如此,百姓則能安居樂業?天下怎能太平?”李毅有些激動的問道。
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夠讓安新之人,讓身邊之人都能安居樂業,免受亂世的折磨。但是世道變化,每況愈下,自己一人的力量在這個曆史的潮流下實在太過渺小了。能夠改變這個時代的隻有大明朝廷,能夠真正讓百姓安居樂業的隻有大明朝廷,但是為何那些官員就對於百姓艱苦視而不見,還在吸國家的血脈。
李毅實在不明白。
“能讓天下太平的隻有皇上。”孫承宗有些惆悵地看著他,“雖然你再努力,但是百姓的希望都在皇上身上。”
李毅抬起頭看著自己的老師,這個時候他才明白,麵前的老師深居簡出並非不懂官場的黑暗,隻不過他早就看穿了,所以才選擇離開。
老師的眼神壓得孫鈰喘息不過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大著膽子問:“爹,大明真的沒有出路了嗎?”
“大明現在是一艘腐朽的大舟,它的船身在歲月下已經腐朽,水手也已經沒有了活力,這種大舟航行在風雨越來越大的海上,將會慢慢的下沉。”孫承宗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看著麵前的燭火。
“這麽說來,大明豈不是要亡了?”孫鈰神情複雜的道,但是說完這句話立刻捂住了嘴。
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若是傳到錦衣衛的耳朵裏,那就完了。
“大明其實還有希望。”孫承宗沉默了一會兒,看著李毅和孫鈰,“隻要將腐朽的船體拆掉,換上新的木板,隻要將死氣沉沉的水手淘汰,換上年輕活力的。年輕的水手駕馭著翻新的大船,大明才有可能扛過即將到來的風暴。無論是東林黨,還是我這種老骨頭,都不應該掌控這艘船,可惜。”
“可惜什麽?”孫鈰睜大著眼睛。
這些話他從來沒有聽自己父親說過,當下滿心都是震撼。
“可惜現在朝政偏偏掌握在一幫死氣沉沉,毫無勇氣的老臣手裏。”李毅幽幽的道。
他終於明白了自己老師為什麽不想重回朝堂,不僅是因為如今朝堂之上黨爭激烈,貪腐嚴重,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回去。
因為他乃是先帝的老師,當今天下最德高望重的大臣,如果他回到了朝堂,就會成為朝堂之上最大的標杆,一些官員將會以他為中心聚集成另一個群體,一個和東林黨一樣為了權勢而黨同伐異的群體。
這樣一來,朝堂之上的形勢會越來越複雜,也會越來越混亂。而他們這些人都將是保守派,是大明走出困境的泥潭。
孫承宗想要的就是遠遠避開朝堂,讓朝廷的局勢能夠平穩下來,讓黨爭能夠減輕,朝中大臣更多的精力能夠放在大明的困境之上。
現在朝堂的局勢確實有了轉變,齊黨、楚黨、浙黨等都被東林黨死死的壓著,大明的局勢逐漸明朗。但是李毅知道,這隻是表麵現象,因為等到溫體仁和錢謙益等東林黨人士之間發生政治利益的衝突時,大明將會卷入新一輪的黨爭。
到時候所有大臣都將會被卷入其中,而大明的局勢也將進一步的惡化。
孫鈰看著李毅,不明白的道:“朝中大臣都是國之砥柱,睿智之人,如何能說是死氣沉沉?”
李毅知道孫鈰認為長者代表著智慧,應當推崇。但是他卻不了解有時候長者也代表者守舊,將會成為改變最大的敵人。而現在的大明,最需要的就是改變。
“老師,您說的希望是不是新皇?”李毅問道。
孫承宗抬起沉重的眼皮,無聲地看了李毅一眼,“是,但也不是。”
李毅沒有想到老師回答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在他看來不管是墨門還是史可法這等忠臣,對於如今想要實現大明中興的崇禎都有著一種深切的渴望,渴望這樣的皇上,也渴望著大明真的能夠實現中興。
他沉默了一會,問道:“學生不明白老師的意思。”
“子正,謙和,如今天災不斷,流寇四起,對於大明百般壞處,但是你們可曾想過有何好處?”孫承宗低聲問道。
孫鈰聞言低頭沉思,如今大明天災人禍,黨政不斷,邊關還有蠻族叩關,乃是危機四伏的危險境地,哪裏還有什麽好處。
李毅倒是有些預兆,抬頭道:“時勢造英雄,每逢天下混亂的時候,都會有名臣武將展出頭角,締造一番輝煌傳奇。老師可是說的這些?”
孫承宗滿意的點點頭,他和李武陽都沒有看錯,李毅確實是一個可造之材。
“如今大明處境每況愈下,一方麵天災不斷,百姓流離失所,另一方麵賊虜犯境,大明邊關烽煙四起,但是這個時候朝堂之上皆是一群被爭權奪勢耗費精神之人,想要依靠他們實現大明的中興可以說是絕無希望。如此一來,隻能任用賢能才能擺脫衰亡形勢,所以大明現在需要的並非精兵錢糧,而是能夠帶領大明走出困境的國士。”
孫鈰聞言道:“可是這樣的國士怎麽才能找出來呢?”
孫承宗並沒有回答,而是看向李毅和孫鈰,問道:“你們覺得大明想要走出這等困境,應當如何做?”
孫鈰看著沉默不語的李毅,開口道:“孩兒覺得大明想要實現中興,莫過於文死諫、武死戰。第一要務就在於消除黨爭,第二在於於民休養生息。隻要安定百姓,國庫充裕,自然能夠一鼓作氣,平定關外東虜。”
孫承宗點點頭,自己兒子雖然思路並無出奇之處,卻也切中要害。
“那你認為,如何才能消除黨爭?如何又能夠於民休養生息?”
“孩兒這次進京拜訪了多個長輩,認為黨爭在於閹黨餘患未除,應當重新審定閹黨案件,將罪人繩之以法,如此黨爭消除,朝政自然穩固。於民休養生息,讓國庫充裕,就在於要安民於生產,自然是安定流民,興修水利,如此自然大明安定,國庫慢慢充裕。”
聽到這裏,孫承宗沉默下來,看向李毅問道:“子正,若是換做你,認為大明如何才能中興?”
李毅想了想,道:“國家到了危難關頭卻能夠實現中興的,學生第一個想的乃是秦孝公的衛鞅變法。當時秦國乃是弱國,與魏國一戰之後不僅國君身死,整個國家也陷入崩潰的邊緣。當時六國已經開始會盟商議瓜分秦國,秦國到了生死關頭,但是最後統一天下的不是強大的魏國,也並非齊國、楚國,這是為何?”
暴秦的理念已經貫穿千年,聽到李毅以秦國為依據說大明中興,孫承宗眉頭緊皺,有些凝重。但是他並沒有阻止李毅,而是沉聲道:“繼續說。”
李毅點點頭,道:“當時秦朝危難的時候,外有六國聯軍進犯,內有戎狄反叛,秦孝公在危機之時擊敗戎狄,分化六國,以此使得秦國度過第一道難關。後來其迎接商鞅出任大良造,將所有守舊老臣束之高閣,以此來實現國政的革新,使得一大批年輕的文士武將擔任要職,使得秦國國政一夕之間實現變革。”
聽到這裏,孫承宗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衛鞅變法,首先就是要堅持法製,法製崇高才能震懾宵小奸佞,才能鼓勵忠臣能士,以此伴隨著各方麵的變法,使得秦國一躍從戰國中的弱國變成了強國,為統一天下奠定了基礎。所以,秦國實現中興並非偶然,大明想要實現中興也並非不可能。”
聽到這裏,孫承宗的眉頭完全舒展開來,他看著李毅,道:“子正,把你想說的都說出來,在這裏,並不需要完全遮遮掩掩。”
李毅聞言點頭道:“在學生看來,大明想要實現中興,要做的絕對不僅是消除黨爭,使得國庫充裕。將閹黨餘孽趕盡殺絕,難道黨爭就會消除?據學生所指,朝中還有這齊黨、楚黨、浙黨,而且就連東林黨之間也存在分歧,花費大量精力追查閹黨,黨爭根本不可能消除。”
聽到自己的論點被李毅否定,孫鈰有些不服氣的問道:“子正,那按照你的想法,如何才能消除黨爭?”
“將所有的黨派全都趕出朝堂。”李毅一字一頓的道。
聽到他這麽說,不僅是孫鈰,就連旁邊的孫承宗都是睜大了眼睛。
要知道現在大明的官場全都充斥著各個結黨份子,若是將他們全都趕出去,大明將會陷入無人可用的境地,到那個時候整個大明朝都會陷入癱瘓的狀態。而且,罷黜官員定是要理由的,若是一股氣將所有的官員都罷免掉,那麽這股怒火,就算是皇上也是承受不了。
李毅是不是瘋了?孫鈰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子正,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孫承宗目光緊緊的盯著李毅,他是在沒想到自己這個器重的弟子竟然會說出如此荒唐的話。
李毅知道他們的想法,他並不覺得自己的想法瘋狂,解釋道:“老師,我所說的將所有的黨派全都趕出朝堂,並非是罷免官職,而是將他們移出朝廷。大明在應天府不是還有個朝廷嗎,將他們趕到那裏就是。”
“胡言亂語,將他們全都趕走,朝廷的事務交給誰來辦?”孫承宗嗬斥道。
李毅笑道:“老師請聽我慢慢解釋。如今大明局勢之所以日漸糜爛,皆在於黨爭牽絆了朝中太多的精力,所以想要完全擺脫黨爭,是絕對不可能的。如此的話,還不如扶持新的官員,讓年輕有為,並且屢立功勞的年輕官員擔任要職,如此一來不僅黨爭影響消除,還能夠使得大明朝廷更加眾誌成城,度過危機。”
孫承宗曾經說過大明如今就像是一艘腐朽的大舟,需要的就是換掉腐朽的船體,裁汰年邁的水手,而李毅現在說的就是實現這個說法。
如此想來,孫承宗剛剛升起的怒火慢慢消除。
他沉下心,繼續道:“說下去。”
李毅聽了道:“如今大明天災不斷,如此頻繁的天災乃是十分罕見,所以攘外必先安內,皇上應當裁撤邊關,開源節流,將所有的錢糧都用在興修水利,賑濟災民,安頓流民,而並非放在維持邊關上那些無力出擊的邊軍上。”
孫承宗也懂得軍事,當下問道:“東虜和蒙古屢次進犯,若是裁撤邊軍,若是賊虜進犯,大明如何抵擋?”
李毅道:“兵在精不在多,既然裁撤舊軍,就應當訓練新軍。我讀過老師的車營兵書,若是能夠按照上麵描述重新訓練出配備火器等各式武器的精銳大軍,能夠和賊虜野戰,這樣一來賊虜必不敢進犯。”
“為何?”孫鈰對於軍事並不了解,在旁邊問道。
這時候孫承宗道:“若是有一支能夠和賊虜野戰的大軍,隻要賊軍敢進犯,我軍就能形成關門打狗的態勢,這樣一來入關的賊兵將會無路可退,自取滅亡。”
李毅笑著點頭,對於孫承宗理解自己的想法絲毫不奇怪。
因為自己老師當初極力組建關寧軍,想要打造一支能夠和滿清正麵對戰的大軍,為的就是能夠有一天徹底殲滅後金大軍。要知道後金國力不足,滿洲八旗就是他們的老命,一旦損失慘重,將再也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而且就算不能殲滅後軍八旗軍,也能夠牽製他們,避免他們入關。因為一旦他們入關,關寧軍就能夠和其餘邊軍形成關門打狗的戰術,使得後金八旗軍無路可逃。
孫承宗並沒有這般容易放過李毅,又問道:“組建新軍需要火器盔甲,如今國庫空虛,又如何能夠組建?”
李毅當下笑了起來,“老師難道忘記了學生賺錢的能力?”
孫承宗搖頭道:“到時候大明百姓流離失所,還有誰能夠買你的貨物?”
李毅搖頭道:“老師此言詫異。不管什麽時候,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人購買安新的商品。而且就算大明百姓沒有銀子購買,隻要朝廷開放海禁,難道不能銷往歐羅巴之內的國家嗎?要知道,當初江南紡織局每年通過海船貿易收獲的銀子有多少?”
這一點孫承宗也是知道,無論是永樂大帝七次下西洋的錢財,還是嘉靖年間的奢侈,這些銀子都是通過海上貿易賺取的。
由此,李毅說完了大明如何消除黨政,賺取錢財,安定國內的方法,雖然不是很完善,但是卻是有著不少可以吸取的方法。
但是讓李毅遺憾的是,孫承宗並沒有詢問關於法製的事情,看來無論是孫鈰還是孫承宗,對於法製的作用都沒有太多的了解。商鞅變法,法製的觀念才是最為重要的,而對於如今的大明,法製的重建也是不可或缺的。
由此問完這些話,孫承宗就孫鈰和李毅離開。
李毅走出房屋,孫鈰有些擔憂的道:“子正,秦朝暴政,就算一時強盛獲得統一天下的偉業,卻也不能長久。為了大明的繁榮昌盛,應當是剛柔並濟,以儒家仁政為主,莫要被暴政的一時成效蒙蔽了雙眼。”
說完這句話,孫鈰就直接離開。
李毅看著他的背影,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書房之內,孫承宗作為椅子上沒有任何動作。
細微的風溜進房間,吹動著燭火,一時間牆壁上影子晃動,有一絲輕微的涼意。
不知什麽時候,房間裏出現了另一個人,他那魁梧的身軀在燭火的照應下顯得更加的雄壯,長長的頭發被紮束整齊,披著厚實的黑色鬥篷。他就像是一直捕食的獵鷹一般目光銳利,**著鼻翼,緩慢地轉頭看著桌子後麵的孫承宗,腳上的戰靴踩得地麵作響。
“曹總兵,可還滿意?”孫承宗輕聲道。
來人摘下遮住麵容的兜帽,露出了粗狂剛毅的麵容,緩緩地坐下,“孫公。”
曹鳴雷少見的沒有穿盔甲,他的全身籠罩在烏黑的武士服裏,要害處護以薄韌的皮革,沉重的佩劍拴在腰間,和華麗的腰帶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不得不說,你們找到了一個了不得的少年。讓他充當年輕皇帝的同伴,開創新的偉業,這真是一個瘋狂的計劃。”
“這也許是我們惟一的機會,被鉗住翅膀的雄鷹飛不上天空,東林黨做的太過分了,他們沒有像約定的一樣將權利交出來,也沒有想輔佐新皇安定天下。”孫承宗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很長的一口氣。
“所以你才動心的吧,聽到他說把所有黨派全都趕出朝堂?我看到你身子顫抖了一下,那是連我們都沒有想到的瘋狂的做法,真是一個了不起的想法。”曹鳴雷滿臉驚訝的道,到了這個時候回想起來,他依然是滿臉的驚訝。
孫承宗點點頭,道:“看來當初我們還是錯了,相信東林黨能夠輔佐新皇實現大明的中興,避免天下的混亂。如果當時閹黨勝了,怕是新皇這個時候就能掌握真正的權利了。誰也沒有想到,明明是君子啊,怎麽全都成了一群假仁假義的雜種了?”
曹鳴雷嘲諷的笑了笑,“你們讀書人就是這樣,一個個虛偽的緊。”
“但是我們誰又不虛偽呢?隻是我們都沒有想到東林黨那些人竟然能夠虛偽到這種地步。他們已經將整個西北弄成一團亂麻,李武陽回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止,那些年輕的將門子弟再也忍受不了,他們徹底的走上了不歸路。這是東林黨造的孽啊,他們手裏握著天下大半的財富,為什麽就不肯拿出來一點?難道大明的穩固對他們就沒有半點好處?”孫承宗說著這些的時候滿臉痛苦。
曹鳴雷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多虧還有這樣的準備,還有一條路。但是你別抱太大的希望,你這學生也是一樣,這個時候誰都掌控不了大明的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