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場大勝,府尊按照常理要設宴款待有功之人。但是見其怒氣衝衝的樣子,李毅也知道自己惹怒了這一府的長官,不由心裏揣揣,不知道該不該回去。

就在李毅準備領賞回去的時候,一個小廝突然找上門來,說是王知縣請李毅過府一敘。

李毅對於這個王知縣倒是印象很深,並不隻是今天阻止自己領巡檢之職的事情,上次自己領著流民進入保定地界,被府尊問話的時候,就是王知縣在一旁進言,才能得到諸多好處,安定下來。

這次單獨召見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事。

李毅微微有些吃驚,他和王知縣一直沒有什麽交集,怎麽會想見自己?

認真想了想,可能是阻止自己領巡檢之職的事情,正好自己也很不明白,就跟著小廝去了。

縣衙後院是王知縣居住的地方,李毅一走進去,就感覺冷冷清清,陳設十分簡單。坐了半天,隻看到兩個婆子走動,有禮的遞上來茶水,就在一邊打掃起來。

之前倒沒看出來,這王知縣生活竟然如此簡樸。

李毅還在四處打量是,就看到王知縣匆匆走了出來,連忙站起來行禮。

身穿一身幹淨舊袍的王知縣笑著讓李毅坐下。他年紀越有三十幾歲,麵白無須,稍有些消瘦,眉間也有些憂鬱之色。隻是一雙眼睛卻是格外的明亮,稍稍有些精神幹練的銳氣。

王知縣上下打量著李毅,看到李毅長相俊俏,又有一種剛強的氣質,不由點頭稱讚道:“好一個壯實的後生,怪不得能夠對付的了白洋澱悍匪。”

李毅嘿嘿一笑,道:“謝謝縣尊誇獎。小民們全都是逃難流民,好不容易找到容身之地,能有個好日子過。就是再懼怕賊匪,舍命保護家園,賊匪也不敢爭鋒。”

王知縣歎了口氣,“說的也是。世道崩壞,賊匪四起,百姓的日子越來越難過。本官再問你,你知道本官為何不讓你領巡檢一職嗎?”

“小民不知道。”李毅回答。

“你倒是誠實。我不讓你領巡檢一職,不是有什麽私心,而是為你等著想。”王知縣站起來,來回踱步。

頓了一下,道:“保定情形遠不是你能考慮到的。你若是領了巡檢一職,恐怕安新永無寧日啊。”

王知縣將本地鄉紳和官府之間的鬥爭形勢簡單說了一番,又指出巡檢之職在其中的關係,使得李毅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幾句話竟然也能牽扯出這麽多的事。

“所以,我阻攔你領巡檢之職,就是不要讓爭鬥的風波燒到安新。要知道流民多居於安新,一旦受到鬥爭的波及,數千流民又會居無定所,飽受苦難。這個時候隻有置身事外,才是明智之選。當然,我讓你安心讀書,也是一番好意。你有無讀過什麽書?”

“我娘教我讀過《千字文》,就是我要忙著幹活,沒時間學習,我娘老是罵我。”李毅不好意思地回答。

他也不知道王氏怎麽回事,竟然懂的讀書寫字。病一好,這些時日一直讓自己好好安心讀書,就是出去幹活,有時候也要攔著。

“你娘竟然讀過聖賢的書。”王知縣也是大吃一驚。要知道這個時代,就是讀書的男人都少,更不要說女子。

“難怪你這麽知禮懂事,又聰慧過人,原來有個知書達理的母親,真是幸運。”

“就是,就是,我娘是我見過最有學問的人了,誰也比不上。”有人這麽誇獎自己的母親,李毅也非常高興,忍不住顯擺自己有個不平凡的娘親。

“哈哈,真是癡兒,說出這等混話。要知道你見到的李知府才能被稱為有學問的人,可是萬曆庚申科進士,治學多年,哪能是一個婦人可比。”

聽到王知縣的話,李毅有些不高興了,臉一扭也不說話,但是滿臉都是不服。

王知縣也是第一次見到李毅傻乎乎的樣子,不由感覺十分好奇。要知道前幾次見麵,李毅可都是知禮儀、懂進退,一看就是個聰慧的少年。

王知縣微微一笑,裝成惱怒的樣子,道:“李毅,你為何見了李知府他們都是一副老成的樣子,見了本官卻敢這麽無禮,難道不知道本官能夠治你一個冒犯之罪嗎?”

李毅卻是嚇了一跳,要知道古時候可是特權社會,見官下跪,一行一舉都有規範,這個可馬虎不得。

“縣尊,我可是看你是個好官才這樣的。你可不要這麽小氣啊。”

“小氣?”王知縣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李毅是對一類人有一類的態度,他也是接納自己,才會這樣露出本性。所以不但不生氣,還非常高興。

他雖出身貧寒,但從小見百姓生活困苦,官員腐敗不堪,就讀書立誌,想要成為一名為民請命的好官。但是身經宦海多年,卻是處處碰壁,熬了四五年還是一個小小的知縣。盡管如此,但是他還是不忘初心,想要做些實事。

這安新安置流民之事,事關數千百姓的生死,所以今天他才冒犯府尊,幫李毅躲過了卷入風波的危險。現在李毅這些流民知他的心意,怎能不使他高興。

“本官這樣說你,你也不要不高興。回去好好聽你娘的話,認真讀書,隻有取得了功名,安新才真的能夠安定下來。”王知縣說完,就端茶送客,讓家丁將李毅送出來。

李毅站起來就要離開,剛剛踏出門口,又轉過身回來,看著王知縣道:“我明白自己沒有選擇,你是好官,但是你的官職太小,幫不了我們。我以前聽過一句話,‘黑貓白貓,能抓住老鼠才是好貓’,在我們百姓眼裏,官員就是再恪守清廉,做不了實事的卻比貪官還要可怕。”

說完這句話,李毅抬腿出了廳門,背影卻是像鋼鐵般閃著堅硬的光暈。

安靜的廳堂裏,王知縣久久不能回神,好半天才自嘲的笑了笑了,臉上的落寞卻是消散了很多。

“嗬嗬,本官是白貓、黑貓,連自己也是分不清。但是此次本官就算是折了腦袋,也定要護的流民安寧。”

一聲鏗鏘有力的低語從廳堂中傳來,掃撒的婆子紛紛向裏麵張望,隻覺得自己主人的身姿好像越加挺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