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凶兆

“老太太,太太,饒命啊,我是冤枉的……嗚嗚嗚”禮部尚書謝府的正院裏傳來丫頭的慘叫,伴隨著棍棒抨擊出來的“砰砰”聲音,那聲音越發慘烈,驚得周圍的丫頭婆子都低了頭。

“老太太……要不就算了。”一位三十多歲的美婦扶著謝母的手,柔聲勸道:“好歹也沒沾著肅兒的身,也罷了。”

“這麽能行?”謝母冷哼一聲,道:“打她就是給這府裏頭的歪心丫頭們瞧瞧的,老大媳婦,你什麽都好,就是太心軟。”說著,閉上了眼,表示不會聽勸。

那美婦乃是當今禮部尚書謝宣謝大人的繼妻孫氏,她見謝母勸不得,對二房妯娌隋氏做了個無奈的表情,抬頭看了看院子裏視刑的丫頭婆子們,歎了口氣……

乾坤朗朗,朝霞萬丈,映照著花團錦繡的謝府宅院,卻因為棍棒交加裏一個丫頭淒厲叫聲,泛起了陰森的寒意,院子裏的丫頭們圍成一圈,正戰戰兢兢間,忽聽院子外麵傳來腳步聲,一個十四五歲的絕色少女衝了進來,見那挨打的丫頭已經多一口少一口氣,跺腳道:“住手!還不給我住手!”正是謝府的二小姐謝靈

打棍的婆子見她如此,隻得停下手,抬頭望了望屋子裏麵,低聲道了聲“二小姐……”。

“你們也認得我是二小姐?”謝靈冷哼一聲,眼見心腹丫頭月兒裙上已經潤滿了鮮血,咬了咬嘴唇,快步跑進謝母的正堂,對著謝母含淚道:“老太太,沒有這麽偏心的……”一語未了,雙淚橫流,猛地用袖子擦了擦,大喊道:“月兒犯了什麽罪,老太太要這樣罰?”

謝母見她連基本禮儀都忘記了,臉色陰沉,一言不發,旁邊王嬤嬤上前提醒道:“二小姐,這是在老太太房裏呢。”

謝靈怔了怔,終於跪下來,道:“老太太,月兒是我的丫頭,要死也要死個明白,請問老太太為什麽要打她?”

“二小姐,”王嬤嬤接過話頭道:“老太太這麽做也是有原因的,月兒這丫頭不守本分,做了不才之事,說起來汙了您的口,您……權當沒有這個丫頭吧。”

謝靈猛地抬頭,道:“不就是汙蔑月兒要爬二弟的床?”說著,站了起來,對孫氏冷笑道:“太太,我把那狀元郎的親事讓給三妹行了吧?我不嫁了行了吧,為了讓自己閨女攀上這親事,至於這麽算計嗎?我的好母親……”

“謝靈!”謝母氣得渾身發抖,站了起來,指著謝靈道:“你……你……”

“老太太……”孫氏忙給謝母順氣,眼中含淚道:“都是我的不是了,二小姐她年紀小,不懂事,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老太太千萬別氣著身子……”

誰知聽孫氏這麽說,謝靈並不領情,冷哼一聲,那絕色的麵容出現戾氣,指著孫氏咬牙道:“老太太,你不要被這白蓮花蒙蔽了,她表麵柔……”話音未落,聽謝母恨恨道:“來人啊,把二小姐拖回院子,禁足三個月!”

“大小姐……”“大小姐……” 正熱鬧間,聽外麵接連二三的聲音響起,雖是慣常的傳喚語氣,卻讓院中所有人鬆了口氣,隻見一名少女帶著兩個丫頭施施然從外麵進來,大約十六七歲的年紀,穿一身紫色的蜀錦緞雲羅裙,秀眉鳳目,額頭一點美人痣,容貌雖不若謝靈那般絕色傾城,卻也仙姿佚貌,更妙在氣質典雅嫻靜,讓人望而生敬,正是謝府大小姐謝嫻。

謝嫻抬頭望了望趴在長凳上挨打的月兒,又看了看滿院子的丫頭婆子,一言不發,提起裙子正要進屋,忽地被人抓住了胳膊,見月兒用一隻血手拉住謝嫻,用盡力氣申辯道:“大小姐,我是冤枉的,救我……別讓二……”忽然再也說不下去,昏死過去。

謝嫻低頭望著頹然垂下的手,默然片刻,轉身進了謝母的正堂,盈盈下拜道:“謝嫻見過老太太,母親,二太太。”聲音平靜淡定,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一舉一動無不符合閨閣禮儀,端淑典雅,大方自然。

“嗯……”謝母見謝嫻進來,臉色緩了緩,扶著孫氏的手坐了下來,道:“大丫頭來的正好,月兒那丫頭犯了事,二丫頭正胡鬧呢。”

“姐,咱又被那白蓮花算計到了!”謝靈見孫氏如此卑鄙,氣得也豁出去了,守著眾人也毫不顧忌地痛罵。

謝嫻瞪了謝靈一眼,嗬道:“誰讓你就這麽跟母親說話的?”

自從親生母親蘇氏去世之後,姐妹兩個就在府裏相依為命,長姐如母,謝靈聽姐姐的話比老太太更甚,如今見姐姐真的生氣了,嘟著嘴抱怨道:“我再不鬧,月兒就沒命了,這丫頭還是娘給我的……”

“好啦。”謝嫻截斷謝靈的話,走到謝母跟前緩聲道:“老太太,這事我也是剛剛聽說的。”說著抬頭望著孫氏,歎了口氣道:“難為母親了。”

“看大丫頭說的。”孫氏躲閃著謝嫻的眼眸,低下了頭,拿著帕子擦著眼睛道:“發生這種事情誰也想不到的,我今兒一早大聽肅兒院子裏那丫頭回稟,還不肯信,待見到了真人,才知道……唉……”

謝嫻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忽聽旁邊橫出來一個婆子道:“大小姐,月兒勾搭二爺,我們全院子裏的丫頭婆子都看到了的。”仿佛怕謝嫻不信似的,指著那孫氏背後的一個丫頭道:“是這丫頭銀兒親眼所見呢。”

銀兒見那婆子點了她的名,悉悉索索從人中站了起來,結結巴巴道:“大小姐,我……昨夜淩晨見到月兒在爺的房間裏,二爺本來不喝酒的,昨夜老太太的好日子便多貪了幾杯,當時房間裏沒別人,她正站在爺的床前……”

謝嫻聽了這話,並未反駁,反而點了點頭,道:“老太太做得對……”

“姐……”謝靈委屈地叫了一聲,卻被謝嫻用眼神製止,轉過身來,對謝母笑道:“老太太,二弟正在舉業的關鍵時候,這樣不安分的丫頭,被打死也是應該的,隻是……今日卻不合適。”

“哦?”謝母皺了皺眉道:“今兒怎麽了?”

“三皇子戰死沙場,今上痛徹心扉,舉國獻祭,如今正是頭七放生的日子,那魚兒蝦兒都能得活一次,咱們府裏卻下手打死丫頭,傳出去怕是不好聽,便是讓那有心人知道了,在聖上麵前無意多句嘴,對咱們也不好……”謝嫻低低地在謝母耳邊道,聲音裏不帶任何情緒。

謝母心中一動,“嗯”了一聲,沉吟片刻,道:“還是大丫頭思慮周到。”說著,歎了口氣,握住謝嫻的手道:“你也曉得的,若是小事,我哪裏計較那麽許多,如今咱府裏指望著肅兒這一根苗,沒幾日便是大舉的日子,若是……”謝府二爺謝肅被譽為京城神童,亦是謝府最大的驕傲,十歲中秀才,十二歲中舉,今年十四歲,全府眼睜睜指望他兩年以後拿狀元。

“我明白的,老太太。”謝嫻微微一笑道:“丫頭是小事,二弟是大事。”說到最後一句,抬起頭望著孫氏道:“母親放心,這事定定給你個交代。”

“我沒所謂的。”孫氏見謝嫻一句話就讓月兒今日逃過一命,心裏暗自咬牙,隻是這賊名謝靈無論如何是除不掉的,自己身邊的丫頭勾搭爺們,她倒要看看今年的狀元郎蘇立還選不選那位絕色二小姐。

“老太太,那月兒還打不打了?”外麵的婆子進來問道。

“先拖到柴房再說。”謝母沉著臉道。

那婆子低低答應一聲,拖著月兒出去了。

“靈兒,還不快給老太太與母親道歉!”謝嫻見事情平息,沉著臉對旁邊的謝靈嗬道。

謝靈滿麵不服氣,卻也不敢違背姐姐的意思,走到謝母麵前,跪下道:“老太太,我錯了,方才不該說那些話。”

謝母“哼”了一聲,道:“不敢。”

謝嫻笑勸道:“老太太,二丫頭就那個脾氣,好起來讓你疼的不行,壞起來恨不得讓人打一頓呢。”說著,對謝靈道:“老太太今日給你的教訓,你可記住了?”

謝靈委委屈屈道:“記住了。”

謝母知道眼前的謝嫻已經上了入宮的選秀名單,又是賢名在外,倒也不好一點麵子不給,淡淡道:“罷了。”說著,轉頭望著孫氏。

謝嫻見了謝母的神氣,低頭對謝靈道:“一激動就滿口胡沁,還不快給母親道歉?”語氣竟含著少有的嚴厲。

謝靈明白姐姐的意思,隻得轉了個身,道:“母親,對不起,剛才口不擇言了……”

孫氏勉強笑道:“沒什麽,二丫頭不這樣我還不習慣哩。”說著,望著謝母道:“老太太,我沒別的意思,隻求肅兒……唉。”

謝嫻不願再挑起此事,忙岔過話頭道:“老太太,剛才見門房前幾個婆子行色匆匆,阿爹仿佛有事要外出。”

“哦?”謝母果然被此事吸引了注意力,點了點頭道:“也許是為了三皇子的事情。”

謝嫻點點頭道:“要說來,三皇子是今上最器重的,可惜……”

朝廷大事,閨閣女子大部分都不懂,也隻有謝嫻能與謝母說上幾句,其他眾人誰也插不上話,說了半晌,謝母過了興頭,打了個嗬欠,眾人紛紛告辭而去,謝嫻辭別了謝母孫氏諸人,領著妹妹回到了自家院子。

“姐……”剛剛跨進院子,謝靈跺腳道:“這次又被那白蓮花算計到了不是?她想讓自己閨女嫁給中了狀元的表哥,就想來這麽一出,卑鄙無恥!”

謝嫻見院子裏都是人,橫了妹妹一眼,一言不發進了正房,謝靈跟著走了進來,大丫頭梨兒眉兒上前要給謝嫻更衣,謝嫻擺了擺手,使了個眼色,大家都退了出去。

“算計是算計,可她畢竟是你母親,左右是個禮,你在老太太麵前這麽胡鬧,傳出去算什麽?”謝嫻秀眉輕蹙,眼見左右無人,終於露出了真實情緒。

“嚇,那白蓮花我早就看她不順眼,如今就是拚著撕破臉,撓了她一臉灰也好。”謝靈拍著案幾恨恨道:“姐,她太可惡了!”

謝嫻不說話,沉吟片刻,道:“月兒的命能救下,可是卻很難在府裏待下去了。”

“怎麽救?”謝靈眼前一亮,嘻嘻笑道:“我就知道姐是女中諸葛,快說快說。”

謝嫻瞪了謝靈一眼道:“在這之前,你先答應我,以後無論遇到任何事情,不許再象今日這樣了,守規矩懂不懂?”

“知道了,知道了,姐,你屬唐僧的,這麽小就更年啊,快說啦。”謝靈見月兒有救,興奮地蹦跳起來。

“那丫頭說的話裏有問題。”謝嫻看了一眼躍躍欲試的妹子,徐徐道:“時辰對不上……”話音未落,忽聽外麵“梆梆梆”三聲——這是府裏大凶的傳召,姐妹臉上同時變色。

“姐……”謝靈嚇得上前握住謝嫻的手,道:“這是誰死了的嗎?”

謝嫻搖了搖頭,反握住妹子的手道:“別怕,有我。”說著,高聲道:“餘嬤嬤。”

簾子一掀,一個婆子走了進來,道:“小姐。”

“去看看什麽事?”謝嫻沉聲道。

“是。”餘嬤嬤轉身離去。

姐妹兩個麵麵相覷,一時沉默無語,不一會兒,忽聽謝靈道:“姐,不會是老太太讓我給氣死了吧?”話音未落,見餘嬤嬤連滾帶爬撲進來道:“大小姐,府裏被錦衣衛封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