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陷阱
常青的語氣一如往日般公事公辦,冷峻而淡漠,可不知為甚,謝嫻總聽出了別樣的味道,仿佛他就是要故意刁難,故意難堪……
她咬著嘴唇低下頭,輕輕走到那婆子跟前,默默抽出了一根銀針,在手指上紮了一下,那指頭迅速發青,忽然又變紅,最後發白,消匿不見。
“嬤嬤,就是這個。”謝嫻伸出手指,在那婆子前晃了晃,靜靜道:“若是有毒,會發黑,麻藥,則發青……”——這話若是別人說出來,也許會長篇大論麻藥毒藥的異同,順便教訓一下那婆子的無知,可謝嫻不會做無用的挑釁,語氣依然恭恭敬敬,彬彬有禮。
那婆子望著謝嫻的指頭與銀針,忽然轉頭對常青拱手道:“大人,我願一試。”
常青下首微頷,婆子福了福身,對謝嫻道:“大小姐,您不介意吧?”
謝嫻麵上波瀾不驚道:“嬤嬤請……”心裏卻越發猜疑起來,尋常勘察決不至於如此費事,很明顯是有人故意刁難,可是謝家剛剛起複,還沒來得及恢複元氣,怎麽會……正忖度間,見那婆子從針囊裏已經抽出一根針來,對著謝嫻與眾人擺了擺,對著自己指頭一紮。
那指頭開始發青,就在眾人要籲一口氣的時候,那婆子忽然大叫一聲,仰麵倒地,滿麵發黑,中毒身亡!
謝靈欒福等都發出驚呼,站了起來,馬方則後退兩步,摁住了佩刀,虎視眈眈地望著謝嫻,常青似乎也嚇了一跳,擰起眉頭,望著謝嫻,又看著地上那婆子。
謝嫻臉色煞白,一言不發,走上前摸了摸那婆子的鼻息,渾身一震,竟真的死了?到底是誰?用一條命來拉著自己下水,拉謝家下水?她忽地站了起來,轉過身看著那針囊……
那針囊……
不可能換的……
隻有一個可能……
謝嫻閉上了眼……
“姐……”謝靈起身撲上去,拉著謝嫻的手,滿麵淒惶,道:“姐,怎麽辦,這是怎麽回事?”
“謝大小姐……”馬方看了看常青,見其並無其他指示,上前兩步,做了個“請”的姿勢,謝嫻睜開眼,神色已經恢複了平靜,拍了拍謝靈的手道:“別怕。”說著,對謝靈身後的欒福道:“清者自清,應該無妨,這裏你來安穩。”
欒福此時已經滿麵是淚,嘴唇一直在發抖,仿佛要說什麽,卻怎麽也說不出來,隻拽著謝嫻的衣袖,死死不撒手,旁邊的元福忽然上前,把欒福的手頓開,對謝嫻道:“小姐,你放心,我們在這裏等你,沒事的,二……我們都會照顧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謝嫻沉默半晌,忽然釋然笑道:“好樣的,元福!”說著,轉過身去,隨著馬方要走車舫……
“姐……”謝靈見姐姐的身影要消失,眼淚蜂擁而來,忽地叫了一聲“常大人!”“噗通”跪下。
常青聽到這一聲,轉過身來,見謝靈跪著爬了幾步,到常青膝下道:“常青,我姐肯定是冤枉,你在謝府也見過她的手段,她絕不會做這種蠢事的,常大人要為姐姐作主啊。” 說著,忽地拽住常青的衣襟下擺,捂住自己的臉頰,嗚嗚哭了起來。
常青臉色一沉,手按佩刀,低頭望著謝靈,又抬頭望了望元福,戾氣漸顯。
元福暗道不好,忙搶上前,把謝靈拽開,道:“二……花福,你這是做什麽?小姐當然是冤枉的,常大人一定會查明真相的。”欒福此時也反應過來,上前拖住謝靈,道:“沒事的,沒事的,二小姐別擔心,小姐一定沒事的……”說完,再也忍不住,啜泣起來。
謝靈的手被元福死死摁住,不得動彈,不由抬頭,見常青已經不見蹤跡,心中一片冰涼,既傷心姐姐之禍,又有些莫名的失落,自己長成這等摸樣,又是這樣的梨花帶雨,但凡是個男人就會多看兩眼,怎麽在常青眼中,就直如無物一般呢……
他……
他……
謝靈咬住嘴唇,眼淚流的更凶了……
壽清宮門裏有一溜的前罩房,乃是大內禁衛居所,臨時查處的犯人也會關押在這裏,馬方看押著謝嫻進了那前罩房第一間,道:“謝大小姐,既然出了人命,必然要細查下去,隻能暫時委屈您在這裏了。”此事他也覺得蹊蹺,說話十分客氣。
謝嫻打量著這房間,見其左首靠著牆有一個鐵床,右首有個馬桶,其他別無他物,窗戶上有鐵欄杆,一看便是關押犯人所在,轉過身對馬方笑了笑道:“這是應該的。”頓了頓又道:“馬校尉,那婆子的屍體,要挑你們自己的仵作來做,那根針與針囊,是關鍵。“
馬方驚異地抬起頭,這種情況下,沒有哭鬧,也沒有暈倒,卻平靜地與他分析案件證據的人……也隻有謝家這位神奇的大小姐了!錦衣衛素來敬重強者,想起當日抄家之事,也是這位擋得災禍,心生佩服,拱了拱手道:”大小姐,放心,錦衣衛沒有聖上恩旨,定能還你個清白!“
謝嫻聽了這話,籲了口氣,錦衣衛隻聽從聖上旨意,宮裏頭不論哪位主子要跟她過不去,抑或哪位臣子要下手,隻要這不是皇上的旨意,錦衣衛應該會查出究竟來的,隻不過她是文臣之女,錦衣衛與他們是死對頭,很難說常青會不會利用這次機會……
雖然暗中擔心,麵上卻盈盈萬福道:“謝謝馬校尉,有勞了。”
馬方點了點頭,走了出去,“當啷”一聲關了門,一轉身,見常青站在不遠處,遲疑了下,走上前低聲道:“老大,這事……”
“先查。”常青吩咐道,話音未落,忽聽外麵傳來腳步聲,一個錦衣衛走進來道:“大人,長順宮李公公聽說此事,帶著人來了。”
常青眸光一閃,沒有說話。
“老大,”馬方眼珠轉了轉,歎了口氣道:“要不要就交出去算了。”宮裏頭的那些算計,他們錦衣衛犯不著亂攙和。
“先看看。”常青沉吟道,“內宮亦是前朝,手伸得這麽長,聖上未必高興。”
“也是。”馬方點了點頭,正說著,隻聽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太監帶著一群宮嬤走了進來,正是長順宮前宮大太監李公公,見其神色倨傲,揚聲對常青道:“常指揮使大人,貴妃娘娘聽說此事,十分吃驚,讓咱家帶著謝家閨女一並人證物證去對案。”
常青隻抬頭望著李公公,默然不語。
“常大人?”李公公皺了眉,貴妃娘娘主持六宮,不是皇後勝似皇後,居然有人敢……
“李公公”常青淡淡開口,聲音冰冷一如往日,道:“常青奉命勘察,那婆子死得十分蹊蹺,謝家又事牽皇子,恐怕不方便隨意送案於後宮。”
“那婆子就是後宮之人。”李公公的眉頭越皺越高,道:“此事自然與後宮有關,常大人難道想與娘娘爭差事?”
“不敢。”常青麵色不動,道:“此事我需稟告聖上定奪,李公公若是想要人,可以讓娘娘與聖上說去。”
“你……”李公公終於忍不住,嗬斥道:“常青,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冒犯娘娘……”這話剛剛出口,忽見幾個錦衣衛圍了上來,對他怒目而視,不由後退一步,道:“你們……你們……想做什麽?”
“也沒想做什麽……”馬方嘿嘿一笑,伸出手,挽了挽袖子,緩緩道:“李公公,聽說你家侄子在新街口胡同替你覓了個絕色的雛兒,可是真的?”
李公公怔了怔,勃然變色,這些錦衣衛果然不好惹,什麽都能打聽出來,而且什麽也做得出來,自己在宮裏頭,他們是奈何不得,可是宮外……這些土匪無賴決不會客氣的!
“咳咳……”他眼珠一轉,便換了副表情,對常青幹笑幾聲道:“常大人,職責所在,咱家也是沒法子不是?這樣子,我回去跟娘娘說,說您這裏正準備稟告聖上,讓娘娘與聖上說去,如何?”
常青點頭道:“好。”
李公公笑了笑,正要帶著人走,忽然轉過身來,對常青道:“常大人,我那侄子……”
常青還沒說話,馬方哈哈大笑道:“李公公,您請好吧,你在裏麵妥當了,他在外麵也自然妥當。”
李公公心中暗恨,卻越發不敢得罪,深情款款地望著馬方道:“我一見這位兄弟,就覺得心裏親,改日一起喝酒,哈哈。”
馬方被個老太監看得發毛,後退兩步,幹笑道:“好說,好說。”
李公公拱手做辭,眾人見他走遠了,一個錦衣衛道:“這老家夥數土鱉的,捏一捏才軟,他那侄子弄了個什麽絕色,有機會瞧瞧去……”
“嚇……”另外一個道:“看絕色還不容易,方才那謝家看到沒?有個丫頭長得真是俊哩,看得我魂都沒了。”
那個還沒說完,第三個道:“老賀,你那次沒去抄家吧,那是謝家正經主子,輕易動不得的,你少打歪主意,若是這事沒事,侵擾千金小姐,皇上還不剁掉你的下截去?”
“原來是主子?怎麽做那種打扮,我還尋思著……”那老賀嘖嘖道:“好容易瞧上一個,卻是個主子,晦氣。”
“瞧你這狗熊樣,即使是個丫頭,也輪不著你啊……”
“好了,好了,都滾去辦差,擠在這裏瞎嚷嚷什麽?”馬方訓斥道。
那幾個人聽馬方這麽說,紛紛走出了門外,馬方忖了忖,走到常青跟前道:“老大,這事我看有些麻煩,您說……”
常青擰起眉,沉吟半晌,忽然問道:“貴妃娘娘與二皇子可有……”
“倒沒這方麵線索……”馬方搖頭道:“便是有,好像也不是緊要的,老大,你認為娘娘這是要為二皇子報仇?”
常青“嗯”了一聲,道:“難說。”正說著,見外麵一個錦衣衛進來稟道:“大人,方才陳公公傳聖上口諭,明日把謝家閨女交給娘娘處置。”
“哦……”常青臉色微變,道:“娘娘與聖上在一起?”
那錦衣衛點頭道:“正是,在路上呢,今日趕不及,明日讓您交托給李公公。”
“知道了。”常青迅速做了決斷,道:“馬方,去找我們的仵作,看看那婆子的屍體,那根針,拿過來我瞧瞧。”
馬方心下驚疑,道:“老大,這……”
皇上意思明顯是想讓貴妃查清此事,常青這麽做,未免越庖代廚。
“按我說的做。”常青淡淡道:“這事應該與三皇子有關。”
馬方聽了這話,臉色一肅道:“我這就去……”說著,轉身與那錦衣衛一起走了出去……
一時院子裏隻剩下了常青一個,明晃晃的太陽底下,照得人影綽綽,常青手摁佩刀,麵色陰沉……
皇上剛剛放了謝家,沒道理又要毀了謝家……
難道是……
哦,明白了,皇上知道錦衣衛與文臣不合,而貴妃娘娘又在麵上從來不攙和派別之爭,這個旨意其實不是要害謝家,而是想救謝家,可是他並不知道……
常青向前走了兩步,望著那東首的第一間,裏麵毫無聲息,便宛如當日在謝府,落入陷阱的她,總會安靜的窺測著,算計著,等待最好時機,發起致命襲擊——可遇到了這種事情,再落到了貴妃手裏,便有通天的本領,恐怕也……
貴妃又不會給她打賭,更不會想跟她……不知她會拿什麽籌碼與貴妃鬥?
常青想到這裏,忽然詭異地笑了,笑著笑著,終於發現自己不對勁,皺了眉,想起那仵作的事情,正要親自過去看看,見一個婆子從裏麵走了出來,對他躬身道:“大人,看押的那謝家,一個丫頭自稱二小姐,說要見您呢。”
常青眉頭一皺,擺了擺手道:“不見!”那婆子頓了頓又道:“那個大小姐也說見您一麵,大人。”
“哦?”常青猛地轉過身,道:“什麽時候?”
“晚上。”婆子低低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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