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正準備笑著行禮道謝的時候,禪房內的燭火卻突然熄滅,虞歸晚抬起的手,僵硬在半空中,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小和尚:
“這……”
小和尚卻會意一笑,深深一鞠躬:
“實在抱歉,看來施主來得還是稍稍晚了那麽一點點。我師父每日熄燈,必要休息入睡,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可能改變他的習慣……施主若是有什麽事,還是由我帶路,先去廂房休息一晚,有什麽事,明日再說。”他神色淡淡如常,似是並沒有什麽奇怪的。
“啊?”虞歸晚麵上笑意僵住,卻是忍不住幾乎出聲,青果彎腰揉揉自己已經走得酸脹的腿腳,也是忍不住抱怨道:
“你帶著我們走了將近一兩個時辰,現在又說明日再議,這不是擺明了耍我們嗎?”
小和尚也不惱,隻是微微挑起眉,有些驚訝的樣子:
“小施主何出此言?我剛才可是說了長路漫漫,問二位可要休息……
現在怎麽又回過頭來怪我?”
“那你就不能告訴我們具體有多遠?或是要走到什麽時候?不然你隨口一個‘長路漫漫’,我們怎麽知道是有多遠?”青果忍不住插著腰,挺身向前跟他爭辯起來。
“施主莫要怪罪,我也實在是不知道路有多遠……”小和尚又是恭敬地一行禮。
“怎麽可能?”青果不由地瞪大眼睛,“你在這寺廟不知待了多久,我們來求見的大師又是你的師父,光是每日拜見師父和去寺門口掃地,這路來來回回,你更是不知走了多少遍,現在又說不知道路有多遠?”
“當然了,這是你心中的路,我又沒有本事看見,怎會知道遠近?
我平日裏一個人走著這條路,來來回回,心裏隻想著兩件事,拜見師父和掃地,如此走起來,當然是近啦……
施主一路走來,定然是看了許多無法忘卻的風景,如此自然也是近不了……”他說著,一臉認真地看向虞歸晚。
把她看得心頭一滯。
青果卻是皺著 眉頭,聽得雲裏霧裏——他說得每一個字都能聽懂,怎麽一連起來,便不是那麽回事了呢?
於是又要開口說什麽的時候,虞歸晚卻一把將她按住,低聲道:
“青果,不得無禮。”
隨即看向小和尚:
“事已至此,那就勞煩小師父先帶我們去廂房休息,明日再來拜見大師。”
……
虞歸晚回到屋以後,送來的齋飯也沒有吃幾口,便對著燭火出神,青果注意到她的異常:
“小姐是因為方才那和尚的話而生氣嗎?”
虞歸晚緩緩搖搖頭:
“我隻是想起他最後說,一定是因為我在路上,看見了許多難以忘卻的風景,所以腳下的路才會變得那麽長……”
青果不由得皺起眉頭:
“小姐莫要信他,凡是自詡出家人的,說話必然是神神叨叨!
我看他多半是害怕我們責怪他罷了。”
虞歸晚笑了笑沒再說話——實則心裏卻是有些五味雜陳,不知道怎麽說那種感覺,就是止不住地回想起自從來到劇本世界,所遇到的是是非非,和那麽多美好的人……
……
雲處安身邊的人,警惕性都很高,即使是慌忙撤離的時候,也是將足跡車轍都盡數抹去了的,蘇漾和沈嘉映追了一路,從太陽落山,到現在幾近夜半十分,才終於找到國師駐紮的地方。
兩人潛藏在暗處,監視了好半晌,也不見他們有何特別動作,沈嘉映終是忍不住問道:
“你確定,小晚被他們帶到這裏來了?”
一說起虞歸晚,蘇漾便禁不住地眉色一沉,隨即緩緩搖搖頭:
“我現在不知道小晚在哪裏,也沒有絲毫頭緒,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裏有人關乎著埋藏在上京的炸藥,這更是關係到虞伯父的性命,這是小晚最牽掛的了……”
沈嘉映有些難以置信地望向他:
“你,你的意思是虞伯父還沒有死?”
蘇漾複又看向他,重重地歎了口氣,終是把所有真相都告訴了他……
……
沈嘉映聽完一切,麵上神色幾乎都不止用震驚來形容:“你的意思是說,你最初不告訴小晚真相,不願放她離開,都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
蘇漾眉眼深深地望向前方,嘴角提起一抹自嘲的微笑:“也不全是,還有我自己的私心,當時被所有人唾罵、嘲諷都無所謂,但她要是還不在我身邊,感覺自己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是我的固執和自私,逼迫走了她……
從她離開的那一刻,蕭承衍把我罵醒,我就決定了,隻要能遠遠地看著她,確保她平安,我便不再額外奢求什麽”
沈嘉映死死地盯著他,卻是良久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到底默默承擔了多少,隻記得當時連自己都忍不住唾罵他蘇漾,覺得他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還有他平日裏最是溫和的父親每次都是滿臉的冷然嗤鼻之色。
卻不想他為了對虞傾的承諾,更是對天下的承諾,默默承受了這麽多辱罵汙名,更是讓自己喜歡的人誤會為殺父凶手,以至於痛恨至極……
帶他徹底緩過神來,天色已漸漸泛白。
“蘇漾……”他忍不住叫出聲。
蘇漾緩緩地地望向他,他麵色為難猶疑:“對不起,以前是我誤會你了……”
蘇漾輕笑一聲,輕輕搖搖頭:
“那樣的事實就擺在大家麵前,不讓人誤會唾罵都難……
我現在什麽都不想了,隻要找到小晚,確保她的平安。”
沈嘉映看著他充滿希冀的神色,終是忍不住道:
“其實我……”他才終於講出一切……
……
蘇漾聞言,還不待他把話說完,就已十分不淡定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沈嘉映你瘋了嗎?第一次,就是你讓小晚獨自離開,才雲處安抓住,眼看就要找到了,你竟又是親自把她放走?
你究竟長不長記性?究竟知不知道外麵有多危險,有多少人虎視眈眈地盯著她?”
沈嘉映自知理虧,便任由著他責罵,隻是小聲解釋一句:
“那我不是一直以為你是壞人,實在強迫小晚……而且她待在那裏真的很不開心,連她身邊的青霖,都偷偷來找過我多次……”他說著,眼見蘇漾麵色稍微緩和,“而且,你發火是可以,但能不能小聲一點,小心暴露了我們蹤跡……”他說著,指了指前麵。
蘇漾長呼一口氣,看向前方,目光沉沉,看得出來是在努力壓製怒氣。
“那反正知道小晚在哪裏,我們……現在去找她,解釋清楚一切?也好讓你早點安心……”沈嘉映提議道。
蘇漾搖搖頭,終於收斂麵上的怒氣:
“你不是說派去保護小晚的人,每隔半個時辰,都會與你聯係一次?既是如此,能夠保證小晚的安全,他也不想見到我,我也就不再多求什麽……
眼下最重要的是,順藤摸瓜解決上京城炸藥的事,隻有完全確保了虞伯父的安全,才算是給了小晚一個完整的交代,不然恁憑解釋再多,也是枉然……”
沈嘉映仔細思量稍許,也是點頭應下。
……
一晚上的時間,耳旁靜謐無比,虞歸晚卻愣是未曾合眼,也不隻是因為知道即將可以回家,興奮而至;還是別的什麽……
總之,心裏生出一股莫名的悵然若失感。
本來,寺院一敲鍾,她立刻起身,連早飯也顧不得吃,就想直奔虛竹處,卻又硬是被昨天那個小和尚,拒之門外,非要用完早膳才能見。
……
好不容易得見,她衝進去,一見果然是虛竹,她才頓時送了口氣,忙不迭地行完禮:
“大師總算願意見我了。”
虛竹狀似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麵帶笑意地看向她:“嗯?我何時有過不想見你的時候嗎?”
“靈山寺從外麵看著,隻是一座普通的寺廟,內裏卻是樹木蔚然,小師父領著我們一起走來,竟是走了足足幾個時辰?
等我好不容易到了,大師卻又隨即熄滅了燈休息,還有方才,大師非要讓我用了早飯,才肯得見……
這一切難道不都是大師故意設下,用以來考驗或是試探我的嗎?”虞歸晚一口氣,將心中的疑問全盤托出。
虛竹卻摸著胡子“哈哈”大笑開來:
“施主觀察得仔細,但我們向來隻渡有緣之人——
我們之所以常常說,這個世界沒有一個定準,就是因為同樣的事物,在不同人眼裏,很可能就是不一樣的,我們尊重每一種存在。
所以,你有沒有想過,你眼睛看到的,不是因為它本就如此,而是在你心裏,它是如此——
慧航不是也與你說了?他每日走那條路是,心裏隻想著敬拜師父和掃地,再無其他,所以很多時候,頂多一刻鍾,便是一個來回。
施主心裏明明還放著許多東西,卻要強行穿度……慧航早已看出,卻並未多言,隻是陪著施主一道走一趟罷了。
我當時熄燈,也並不是為了為難你,僅僅是真的到了休息的時候。
今日,我也隻是估摸到施主應該會和我談論許久,所以還是吃些早飯,才不至於胃疼……”
每一條疑問,都被他輕描淡寫地解釋開來,虞歸晚卻突然愣住,放在腿上的手不自主收緊,鼻頭一酸,終是湧起一陣淚意。
她完全聽明白了虛竹的意思——
他旨在說明,虞歸晚和他們現在的區別,他們順其自然:近也走,遠也走;該什麽時候休息便是什麽時候休息……
一切都是順其自然,不多說一句,然而她呢?
明明被心中所思所想,牽絆住腳步,難以前行……卻偏要行……
“大師說得沒錯……我的確一時間還未能完全釋然地放下,在這裏遇見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明明有所牽絆,有所留戀,卻偏要逆其道而行之……”
她說著,終是忍不住將頭埋在蒲團上哭了起來。
虛竹目光和藹地看向她,默默地留她獨自發泄了一會兒,才湊身上前,要將她扶起:
“既是如此,那便順其自然?”他語氣關切。
虞歸晚卻隻能緊咬下唇,痛苦又無奈地搖著頭:
“可是,我不能,我一想起虞傾的死,便無時無刻不感覺到自己是罪惡的……
我明明早就知道一切,卻隻是僥幸地、自以為是地放任其發展……
直到一切成了現在這般無法挽回的境地,都是我的錯,又一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親人在眼前逝去,這一定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所有人都覺得我應該恨身為罪魁禍首的蘇漾,但我其實更恨自己……
我明知他是怎樣一個人,明知他要踏上怎樣一條路,我竟就這般無作為,使得最絕望的情況發生在麵前……
感覺隻要一待在這裏,我就會永無止盡地想起,覺得是我害死了虞傾……
是我自己喜歡上蘇漾,盲目的以為自己能改變他的人生軌跡,改變所有的不幸……卻原來……
我還是那個無足輕重的女配……
不但什麽也改變不了,更是親手將自己送上了絕路……
求求你,讓我回去吧……就當這隻是一場噩夢,讓我趕緊醒來,真的感覺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
她埋著頭失聲痛哭,淚水爬滿臉頰,聲音顫抖著,乞求不止,所有的自責、愧疚終於在這一刻,無所顧忌地全部發泄出來。,“”
虛竹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神色裏全然是心疼,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以示安撫:
“好孩子,別太自責,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啊……”
虞歸晚也看向他,盡力睜大眼睛,極力抑製眼淚落下來,死死地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隻是不停地搖頭。
虛竹又安撫了她一陣,終是沉沉地歎了口氣:
“好罷,既然你意已決,我便不再多言……我曾經找你的時候,也說過,等有一日,你不想要的時候,我便會來收走……”他說著,一邊側過身去從旁邊的暗閣拿出一本像古書似的東西,放在虞歸晚麵前。
虞歸晚盡力抑製啜泣聲,疑惑地指著那本書:
“這……”
“快看看吧,願順應你之所以想……”
就一本書?虞歸晚心下不住地疑惑著,卻還是緩緩打開了麵前的書……
……
蘇漾和沈嘉映又是盡力沉住氣地等了好久,果然有人沉不住氣了,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周圍人都對他畢恭畢敬——
蘇漾看著沉吟片刻:“靖安國國師……”
“嗯?你說他是靖安國的國師?”
蘇漾點點頭:“我雖一直未有見過他,卻一直聽說他的厲害——是靖安國上上任國君彌留之際,特地指派輔佐新帝,也就是雲處安的父親……
直到現在輔佐雲處安,一直想奪回靖安國幾十年前失去的一片國土……
但這些年來,他動作頻頻,顯然醉翁之意,不止在於此……
雖然不知道他們這次把目標瞄準小晚又是為何,但其背後一定掩藏著巨大陰謀,我們必須無比謹慎小心……”
話音落下,未有多久,國師果然派兵出發——蘇漾和蕭承衍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立即想到他應是發現了小晚的去處。
於是,蘇漾和沈嘉映也準備同時動身前往,看看他究竟要做什麽。
忽然還未行出多遠,便又看見與雲處安似是剛從似是還拖著病體,腳步都有些踉蹌地從一處帳篷內跑出來。
蘇漾瞧見連忙讓沈嘉映也先躲回暗處。
隻見雲處安讓身邊人牽來一匹馬,似是還鬧了一頓脾氣,才終於騎著馬追了上去。
敢情,這一個國君,一個國師,都是各幹各的,互不影響嗎?
蘇漾和沈嘉映雖是麵上調笑著,心裏卻也不敢多耽誤半分……
……
虞歸晚幾乎很是鄭重地翻了書頁,結果連翻幾章都是空白的?
她不禁抬起頭來看向虛竹,總感覺他是在耍人。
然而,不論她怎們看虛竹,他都是一副笑意溫和,絲毫看不出任何異常:
“你在繼續看看。”
虞歸晚不停地抬頭瞟向他,將信將疑地,又手上不停地翻了兩下,終於在接近中間的地方看到了兩三頁字跡,還差點翻過去……
她不由得瞪大眼睛又看向虛竹,隻見他目光中滿是鼓勵地朝她點點頭。
她才終於低下頭去,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看著看著他卻突然身形一滯,明明隻有三、兩頁,一、二百字的 內容,她卻看了許久,而且越看,眉頭皺得越緊,像是看不懂上麵的內容一般。
許久她才終於抬起頭來,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哭久了,眼眶的水汽還未散去,神色還有些木木的:
“這,這上麵寫的……都是什麽意思啊?”她指著書頁的手微微顫抖著,麵上滿是難以置信——
短短一、二百字,隻寫了一件事:靖安國埋伏在上京城的炸藥爆炸,一時間上京城內死傷無數,哀嚎遍地,猶如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