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瘋狂

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清霄忽而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是宿命注定的結局,而他隻是將這句總歸要說的話在此時說了出來。

隻是場合有點不對,清霄從來都知道血屠是一個毫無顧忌的人,隻要他想,就根本不會在意時間地點這些東西,隻會把注意力集中在他打算做的那件事上。

可這是不行的。

拋開一切的感情因素,他也無法對血屠做出回應。他們首先就站在了相反的立場上,一個是為主角保駕護航的存在,另一個則是妄圖以一己之力顛覆世界的叛逆者。何況他們之間隔的又何止這些,他們根本就是在兩條相悖的道路上。

這絕非虛言,清霄的道是大道無情,對蒼生萬物一視同仁;而血屠的道則是殺戮和肆意,永遠不會去壓抑自己的**。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他們的道本身就是相悖的,就算是作為求道途中互相扶持的伴侶也不可能,血屠熾烈瘋狂的情感會毀掉一切。

他給不了對方想要的東西。

短短一瞬,清霄卻想起了很多,多年前在千淩山上睜開眼睛時,看到的男人鋒銳桀驁的輪廓,被囚禁在地宮時,那個充滿了血腥味的懷抱,以及逃離時對方暴怒暗沉的血眸······

很多很多的事情,他本來以為已經被埋藏在記憶深處,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遺忘,可現在想來,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清晰無比,恍如昨日。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像是有什麽脫離了控製,開始向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因而感到尤其的棘手,甚至讓他的思維出現了一秒的混亂。

但這混亂是如此的短暫,短到輕易就會被忽略,可清霄卻並沒有忽略它,相反,他在意識到這種混亂的存在時,突然就平靜了下來。

這並非強自鎮定,而是一種真正的心靈上的平和,無論什麽都無法摧毀的從容堅固的平和

他的確在意血屠。這沒什麽好否認的,不管是作為對手還是朋友,他在意對方都是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甚至包括情愛。

可這又怎麽樣呢?他選擇的道路不會改變,他的信念也不會改變,那些情感縱然令人動容,但也僅僅如此罷了,終究不是他為之付出所有的東西。

清霄感到無比的坦然,道心上最後一絲陰翳也悄然褪去,顯出無遮無瑕的透徹,澄淨如初,不染塵埃。

這是真正的圓融如意,在勘破所有迷障之後,最初也是最終的那條路出現在眼前,不需要觀察和猜測,清霄無比清楚,它將通往何方。

大殿裏是一片詭異的寂靜,在清霄說完的時候,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血屠身上,沒有人知道,眼前這個殺戮如麻的魔君在被不留情麵的拒絕之後,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這件事實在太出人意料,幾乎在山海界所有修士的印象裏,血屠都是一個極為可怕的存在,或者說當他踏過屍山血海叛出天微派之時,這個男人就被永久性的貼上了冷酷殘忍的標簽,他沒有任何約束,無論是怎樣殘酷的事情他都做的出來,就像洶湧肆意的地獄業火,將周遭的一切焚燒殆盡。

甚至有人斷言,最終不是他毀滅了山海界,就是山海界毀滅了他。這並非誇大,原書中的血屠就是最大的反派,他因為自己昔日的遭遇變得冷戾暴烈,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事,乃至覺得整個山海界的存在都是罪惡的,因為這個世界中所有的人都是虛偽的,那層光鮮亮麗的皮囊之下,隱藏著最深的醜惡。而這些,都是不應該存在的。

有了這種想法,他開始布局謀劃,想要毀掉這個在他看來“不應該存在”的世界。

聽起來很可笑,毀滅山海界這種說辭簡直就像一場瘋子導演的鬧劇,因為這是在與世界為敵。

更何況,一個人的力量,即使是一個高階修士的力量,在天地麵前也是無比渺小的。可就是這麽一場鬧劇,卻險些被血屠變成現實。

在最後的戰場上,已然喪失理智的血屠以數千修士為祭召喚出了域外天魔,隻有殺戮本能的天魔極度渴求著鮮血,沒有意識,沒有理智,隻會永不疲倦的將一切有生命的存在殺死,直到它們自己也被毀滅。

這是一場浩劫,數不清的修士在其中隕落,就連化神元嬰大能也是十不存一。在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之後,天魔終於被消滅了,血屠也到了窮途末路,被氣運加身的元衡之所擊敗。

但他畢竟還是個不可一世的梟雄,即使到了這種時候,也不肯放下自己的驕傲,“本座的性命,除了本座自己誰也沒有資格來取。”

在說出這麽一句話之後,這個驕傲到死的男人用利刃刺穿了自己的心髒。

盡管這些事情現在都還沒有發生,但在座的哪一個在修真界中都地位不低,對這位嗜殺的魔君也有一定的了解,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血屠對情愛之事應當是不屑一顧的,在他眼中,大抵也隻有可殺和不可殺兩類人,何曾想到,他也會有思慕之人,還在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諱的說出來。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血屠思慕之人,竟然是清霄真君。

這倒不是說清霄不好,實在是······不可思議。一時之間,眾人也隻能想到不可思議這個詞。

這兩人分屬正邪,立場相悖且不提,就說清霄真君,固然容顏風儀都是絕世無雙,問題在於他的清心寡欲也是山海界裏出了名的,還有那一劍光寒的威勢,真正是當之無愧的高嶺之花,常人見了,隻有敬畏,根本就生不出旁的想法,即便是在想象裏將這位真君與情愛相連,也是無法言說的褻瀆。

可現在,就在他們眼前,凶名赫赫的血屠魔君向清霄真君**了心跡,他們還像是在夢中似的不可置信,緊接著就聽見了那句毫無餘地的拒絕。

道心不純,庸人自擾。

這短短的八個字就像是釘子似的釘進心裏,連旁觀者都能聽出其中的冷淡和漠然。

再看清霄真君,那雙寒潭一樣的鳳目毫無波動,幽深的令人心悸;方才吐出冷酷話語的淡色唇瓣異常優美,典雅昳麗的輪廓隱隱顯出冷冽的意味,不躲不閃直直回望著血屠。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一觸即發,表麵上的沉默掩不住底下的暗潮洶湧,這種時候,隻要一點點細微的衝突,就會引爆全場,帶來難以想象的混亂。

在這種極致緊張的情況下,打破僵局的竟然是即將接任宗主的韓肅,他麵色沉凝,低喝道:“魔君可知,此舉是對整個上玄宗的羞辱!”

殿內猛然窒了一瞬,血屠喃喃道:“羞辱?難道你也是這麽想的?”他雙目泛紅,兩手緊握成拳,一瞬不瞬的望著清霄,仿佛世上他隻能看見這麽一個人。

可清霄隻是默然不語。

血屠頓時狂笑起來,“蘇映真,你真是好的很!”

他一字一頓,其中蘊含的巨大怨恨幾乎要滿溢出來,僅僅隻是聽著,仿佛就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狠狠的掐住了心髒,施加的力道也越來越大,最後甚至產生了一種近似窒息的錯覺,像一條脫水的魚,徒勞的攫取著空氣。

清霄的臉色發生了極細微的變化,他原本就是冰白的膚色,這會已近乎透明,加上完美無瑕的五官,看上去簡直就像一座無悲無喜的神像,不含絲毫感情,僅僅是用他恒久不變的目光注視著一切。

血屠的眸中血色愈發濃鬱,森然凜冽的鬼火在他的眼睛裏熊熊燃燒著,扭曲成猙獰可怖的形狀。

此時此刻,在缺少了束縛的血屠身上,隻有不顧一切的瘋狂,他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隻有把傷害他的東西撕裂才能平息那永不熄滅的憤怒。

就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血屠的身影已閃電般的襲向了清霄,他沒有使用任何武器,而是五指成爪,指尖上的利芒撕碎了空間,大殿陷入了詭異的扭曲,像是被人肆意的揉捏和拉長。

血屠的速度極快,即便是以元嬰修士的眼力也隻能看見一道淡影,轉瞬間就跨越了相隔的距離,利爪帶起勁風,其中蘊含的恐怖力道就是旁觀者也能感受的到,遑論直麵攻擊的清霄。

他迅速拔出問道劍,橫劍一擋,劍身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傳遞而來的一股絕沉的大力迫使他不得不向後退了兩步,但緊接著下一波的攻擊就如影隨形的跟了過來。

有了之前一擋的緩衝,清霄反客為主,迅速掌握了主動權,問道劍劃出了一道道美妙絕倫的弧度,但這至美中也有著無法忽視的巨大威力,足以粉碎一切的侵犯。

但僅僅隻是兩招過後,清霄就覺察出了異常,血屠的攻擊在他人眼中固然是凶悍十足的,可這絕不是他真正的實力,有那麽一瞬間,清霄懷疑眼前之人並不是血屠,可容貌、氣息、法力以及行為舉止,統統都沒有絲毫的破綻,可是依清霄對他的了解,事已至此,以血屠的性格是絕不可能再手下留情的,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他心中猶疑,眼睛裏不自覺的就帶出了一絲茫然的神色,血屠敏銳的捕捉到了這一點,俊美無儔的麵容上霎時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意,用極為纏綿的口吻說道:“瞧,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了解我。我在你心裏,毫無疑問是特殊的。“

說完,他不顧揮來的劍鋒,任憑鋒利無匹的問道紮進身體裏,而是伸出手,死死的將清霄扣入懷中,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包圍了清霄,下一秒,他在額頭上感受到了柔軟的觸感。

然後,血屠的身體猛然炸裂,迸濺出的鮮血將清霄的白衣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