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語安的聲調不算高, 語氣偏向於平靜,仿佛自己訴說出口的隻是一句和“我吃過午飯”一樣平常的話。

包廂裏有片刻鴉雀無聲。

接著,有人調侃著笑起來, “哎呀,這個題目實在太簡單了。”

“體委剛剛不還說過嗎,高中就覺得語安和謝博成不對勁,她當時喜歡的肯定就是謝博成啊。”

又有女生附和:“對啊,這題我都能替語安回答。”

高中時段語安和謝博成形影不離, 關係勝過當時大部分早戀的情侶。

這也讓許多同學在潛意識中以為兩人是彼此喜歡的。

盡管他們從未承認過。

麵對同學們的起哄, 段語安保持著沉默,對“暗戀”相關問題的回答僅僅停在這裏。

她緩緩鬆了口氣, 不敢刻意去感受自己的心跳,悄悄看了謝博成一眼。

他表情有些奇怪, 眼神晦澀不明, 嘴唇抿作一條緊繃的線,不帶一點弧度。

段語安微微怔住, 張了張嘴, 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這時, 徐彬突然問:“是嗎,語安?”

嬉笑的眾人止住聲音,和段語安一起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徐彬端起酒杯飲下一口, 慢悠悠地靠在沙發上, 表情有些說不上來的拽, “你高中暗戀的真是謝博成啊?”

他的話令氣氛逐漸趨近於尷尬。

這種偏向於質問的語氣在這個節點上甚是不妥。

明明段語安和謝博成已經結婚了,她曾經暗戀的就算不是謝博成又怎樣呢?

徐彬如此打破砂鍋問到底, 難道不覺得自己很像在調撥兩人的關係嗎?

段語安神色平靜, 並未有想回答他的意思。

謝博成悄然垂眸看了她一會兒, 反問徐彬:“跟你有什麽關係啊,班長?”

他傾身為自己倒了杯酒,微笑著對徐彬舉起酒杯,“圓圓當初是不是暗戀我,難道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謝博成語氣淡然,像在侃侃而談,可他氣場卻並不隨和,連臉上的笑容都叫人覺得壓迫。

氣氛有種即將到達冰點的趨勢,徐彬見情況不妙,哈哈笑著與謝博成碰杯,“和我當然沒關係,是我多嘴了。”

謝博成將酒一飲而盡。

他又將酒杯倒滿,而後像無事發生一樣朝大家挑了下眉,“繼續嗎?怎麽沒人動了。”

眾人這才回過神,繼續招呼著,氣氛慢慢緩和了些。

很幸運,段語安和謝博成之後都沒再抽到相同花色的牌。

兩人逐漸脫離主角位置,在一旁看著大家玩兒。

段語安時不時會把注意力放在謝博成身上,餘光瞥見他不停地喝著悶酒,心裏的憂慮甚重。

她多次找話題想逗謝博成開心,都被他幹笑著敷衍過去了。

聚會一直到淩晨兩點才散場。

眾人都是一臉惺忪疲態,今晚大家都喝了不少,大部分都暈乎乎的。

醉得最厲害的是謝博成。

他酒量一直是圈裏最好的,一人能把趙塘周躍兩個酒鬼喝趴下的人,今晚居然酩酊大醉。

趙塘一點多時就把曾明珠給接走了,段語安結過帳後,手撐著謝博成的胳膊往地下車庫走。

“早知道就打電話讓趙塘他們來接了。”謝博成走路不穩,“我太重,小漂亮你一個人可以嗎?”

他的重心並未壓在段語安身上,可今天醉得太狠,總是會忍不住趔趄,需要她用手扶著才行。

“還好。”段語安對他笑笑讓他放心,故意誇張說道,“就你身上這二兩肉,我一個人舉得起來兩個。”

謝博成眼神迷蒙,怔怔得看著她,好久才想起笑。

等電梯時,徐彬和體育委員正好走了過來。

“語安,我看謝博成醉得有些厲害,要不要我們送你們回去?”

謝博成微眯著眼,從徐彬臉上看到了殷勤。

他心裏窩著一團火,把身體支起來些,正準備開口,被段語安搶了先。

“現在挺晚了,就不麻煩你了。”

“有什麽麻煩的,送同學回家不是很正常地一件事嗎。”徐斌說。

段語安態度堅定,“我們家離這兒挺遠的,不好意思讓你們跑一趟。”

從她口中聽到“我們家”三個字,謝博成突然覺得痛快不少。

他看似不經意地將抬起手臂,環繞著搭在段語安的肩上,又準確地找到她原本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與她手指交叉在一起。

謝博成醉醺醺的雙眼凝視著徐彬,眼底有一團宣示主權的火。

徐彬察覺到謝博成的不滿,不再堅持,“行,你們路上小心。”

兩部電梯同時到了樓層,段語安和徐彬點頭道別,和謝博成進了與他們不同的一部。

地下停車場總是悶熱又難聞,謝博成從電梯出來就一陣反胃,臉色蒼白。

他這會兒頭暈得更厲害,地板在他眼裏也變得格外崎嶇。

到達車跟前時,謝博成看錯了地停車定位杆的位置,邁腳慢了一步,被絆得踉蹌。

段語安見狀立刻去扶他,可力氣不夠,還是讓他撞在了車門上。

謝博成麵露苦色,背微微弓起,雙目閉上,突然感到一股軟力向他襲來。

方才想要扶他的段語安被帶進了他的懷裏,頭嗑在他胸前,悶哼一聲。

謝博成下意識地虛環住了段語安的腰,後者身上有微微的煙酒味。

他突然想起晚上的事,心中不悅,強行和段語安換了個位置,把她擋在了自己和車門之間。

段語安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再抬眼時,謝博成已經傾身而下。

他將頭埋在她的脖頸之間,濕熱的唇瓣貼在她的鎖骨上方。

段語安不敢輕舉妄動,微微仰著頭,忍著脖子上被他頭發引來的瘙癢。

“幹嘛啊?”她輕聲問。

謝博成語氣像在撒嬌,悶悶回答:“吃醋。”

段語安一臉疑惑。

“你高中暗戀過的人,不會是徐彬吧?”謝博成不願抬頭,“下午我看到你的筆記本上,有一頁寫了他名字的縮寫。”

“小漂亮,你覺得他很好嗎?”

段語安發懵了幾秒,又仔細思索著謝博成的話,頓悟了他這幾天究竟為何這麽異常。

從上次在她房間問她是不是覺得徐彬很重要,到今天突然推掉和客戶見麵,跑來和她一起參加同學聚會還獨自喝悶酒。

他這些行為,原來是以為她喜歡徐彬啊。

段語安啞然發笑,解釋說:“高中時他對我確實不錯,但是我隻當他是朋友啊。”

她垂眸,將手放在謝博成脖子後麵,“謝博成,誰會有你對我好啊。”

謝博成沉默很久,鼻尖在她皮膚上蹭了蹭,像隻乞求主任憐憫的小狗,“那你為什麽要在本子上寫他的名字,我還以為我白對你好了。”

段語安否認說:“我不記得我寫過他的名字,也確定自己從來沒想過要在本子上寫他的名字。”

“我不是說過嗎,那個本子是記錄對我來說有趣的事情的,謝博成,你怎麽也不自信了?對我來說有趣的事,除了和你一起經曆的,哪兒可能有別的。”

她極度耐心地向他解釋,謝博成的心結一點點解開。

原來都是誤會。

他有些慶幸自己今晚喝醉,若不是酒精上頭,或許他要一直鬱悶下去,永遠也不敢和她說這些。

謝博成意識模糊地在鎖骨附近親吻著,睫毛微微顫抖,一肚子心事。

他就是不自信。

他還是膽小鬼。

隻在趁著喝醉,裝瘋賣傻地說真話,做想做的事。

附近的氣氛有些曖昧,謝博成右手擁著段語安的腰,左手按在車門上,手背青筋暴起,配上他蒼白的皮膚,莫名有種病欲感。

他保持著原有的姿勢一動不動,在不為人知的皮膚縫隙中貪戀著他渴求的溫存。

段語安也屏氣斂息,媚眼眯起,仰頭靠在車上,控製不住地吞咽著口水。

兩人各懷心事,卻默契地未去打破此刻的寂靜。

地下車庫,狹小的角落,旖旎的氛圍。

晃眼看去,兩人很像是醉後妄圖宣泄情緒的背德者。

難捱愛欲,克製渴望,無聲貼近。

“你不會還在做夢去豪門做金龜婿吧?老徐,人家段語安和謝博成已經結婚了,你怎麽還不死心。”

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闖入,段語安和謝博成同時睜開眼,靜靜聽著正靠近他們的腳步聲。

“你懂什麽,豪門聯姻哪有真兩相情悅的?不過都是被父母逼得而已。段語安和謝博成若真的互相喜歡,為什麽高中的時候不在一起?”徐彬的聲音響起,“再說了,高二時我和段語安關係就不錯,要不是謝博成當初多事,說不定現在睡段語安身邊的人就是我。”

“今晚謝博成為什麽不讓我問段語安暗戀的是誰,不就是因為他知道那個人不是他,怕段語安說出來讓他沒麵子嗎?高中我就看他不爽,裝得彬彬有禮,其實不還是優越感滿身。”

他大言不慚地和同伴吹噓著,說出話低級惡心,謝博成怒從中來,直起身就要往聲源處走。

段語安反應快他一步,手掌捧著他的後腦勺,猛地將他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

謝博成的臉貼上段語安肩下的皮膚,同一時刻,身邊的大眾響起解鎖聲,車燈亮了兩下,徐彬和班裏的一個同學出現在眼前。

段語安和謝博成還保持著原有姿勢,一臉平靜。

徐彬料不到自己所說的大話正好落入正主耳朵裏,呆呆看著頗為曖昧的兩人。

場麵尷尬到極點,段語安上下打量了遍徐彬,緩緩將捧著謝博成的手放下。

“好巧啊班長。”她拉住謝博成的手,看著徐彬得體地笑,“原來被謝博成說中了啊,你果然很在意我高中喜歡的是誰。”

“我也很好奇,班長是不是以為我暗戀的是你啊?”

徐彬聞言,尬笑兩聲,否認道:“沒有沒有,我當然也看得出來你一直喜歡博成,剛剛都是胡說的,你別在意。”

段語安歪著頭,麵無表情說:“我承認班長高二時對我很照顧,但沒記錯的話,當時我應該也感謝過你吧?反倒是你,喜歡在我不熟的同學麵前亂講我們的話讓我難堪,也沒少故意來和我搭訕向你朋友炫耀。”

“說謝博成裝得彬彬有禮,可是班長不覺得你自己才是偽善的那個嗎?帶著目的接近我,我對你客氣一點就能讓你腦補出一出大戲。麵上和我們和睦相處,私下隨意猜測我們之間的感情。班長您若真的正直,應該感覺得到自己的言行有多離譜可笑。”

段語安語氣平靜地說完這一番話,不等徐彬狡辯,便打開副駕駛車門把謝博成推進去。

關上車門後,她又看向徐彬,補充道:“班長對豪門這麽熟悉,應該也不會不知道豪門的手段有多硬,我和謝博成看在昔日同學情誼不多為難你,希望你之後不要再隨意臆想我們的事情。”

話落,她毫不猶豫地轉身,沒再給徐彬一個眼神。

副駕駛上的謝博成透過玻璃看著麵露菜色的徐彬,頓時覺得心情大好。

他闔上眼,嘴角上揚。

不禁感歎,從前被他保護著的那個靦腆膽小的小漂亮,如今確實也是個獨當一麵的強勢之人了。

等到了家門口,謝博成已經在副駕駛睡著了。

段語安熄了火,幫自己和他解開安全帶,輕輕推了他一下。

謝博成悠悠轉醒,臉色憔悴,“到了?”

段語安幫他捏了捏胳膊,“嗯,回去先洗個澡再睡吧。”

謝博成揉了揉眼角,打開車門,“好,走吧。”

趁謝博成洗澡時,段語安去廚房給他衝了一杯蜂蜜水。

回到房間剛把水杯放在桌上,浴室的門便被打開了。

謝博成麵色酡紅,依舊是一副醺醺之態。

他手裏拿著毛巾隨意在臉上抹了一把,赤腳走出浴室。

不僅腳光著,他渾身上下都隻有一條**。

薄薄的布料後,某處凸起格外顯眼。

段語安一時間不知道該看向哪裏,隻好垂眸盯著玻璃杯,“把蜂蜜水喝了再睡吧,解酒。”

謝博成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經過時碰了下她的手,“嗯,謝謝小漂亮。”

段語安:“那我先去洗澡。”

話落,她便逃似的進了浴室。

浴室內還浮著一層不太遮眼的霧,她朝淋浴間走去,在一旁的髒衣簍看到了謝博成換下的衣服。

腦海中又出現謝博成赤/**走出來的那副畫麵,段語安仰頭歎息,不動聲色地把髒衣簍往一旁踢了踢。

三十分鍾後,段語出了浴室。

謝博成早已睡熟。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自己那邊,盡可能平緩地躺下。

下一秒,謝博成翻了個身,麵向她,伸手把她攬進懷裏。

他似醒非醒,手捧著段語安的後腦勺,迷迷糊糊地在段語安額頭上印下一吻。

“洗好了嗎,快睡吧。”

他說,“我抱著你。”

-

住進謝家半個月後,段語安已經完全適應了和謝博成相擁而眠的生活。

有時她會覺得,自己和謝博成的婚姻生活很像是在闖關,是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著往前走,一點點地闖過關卡,開辟屬於兩人的新天地。

而她也格外期待,兩人通關後的世界。

八月五日時,常嬌娘家有一群親戚來南市探親,順便想見見段語安。

謝博成五號上午時剛從清平市出差回來,聽聞段語安最近最近忙得飯都不回家裏吃,便直接開車來了天寧。

段語安正埋頭審核各個部門交過來了美容儀相關方案,辦公室門被人敲響。

“進。”

她頭都不抬地說。

謝博成腳步輕輕地進來,靠近段語安後,把身後藏著的滿天星舉到她麵前。

段語安下意識地往後仰,詫異抬頭,謝博成朝她溫柔一笑。

“你怎麽來了!”段語安語氣驚喜,放下資料接住他手中的話,“怎麽沒給我發消息啊。”

謝博成眉梢微挑,“突擊檢查。”

“聽說有人最近忙工作家都不回了,我來看看她在公司吃沒吃午飯,知不知道要休息。”

見到謝博成,段語安滿身的疲憊頓時一消而散,她拉著謝博成坐到沙發上,把花放在一遍,“正準備點餐,你吃沒,一起唄?”

謝博成裝作認真思考,片刻後說:“可以勉強陪你吃點。”

段語安翻了一個白眼,“愛吃不吃,誰需要你陪。”

雖這樣說,卻還是打開手機問:“你想吃什麽?”

謝博成眼神寵溺,輕聲說:“隨你。”

段語安點了公司樓下的海鮮煲,還順便幫公司加班的員工們報銷了午飯費。

餐送到後,段語安將頭發紮起,乖巧在一旁等他拆外賣包裝。

辦公室門被敲響,段語安回應了聲,一個剛入職不久的小姑娘推門而入。

“段總,我們剛剛點奶茶,順便給你和姐夫點了杯。”

小姑娘臉蛋有些紅,笑容有些羞澀。

段語安笑著接下,“謝謝,你們點了多少錢待會兒直接發我微信,我一起給報銷。”

小姑娘連連擺手,“不用啦,這就是你給我們發的餐費剩下的。”

“那段總我先出去吃飯啦。”

段語安點了點頭,小姑娘微微貓著身體,邁著小碎步退出辦公室。

“段總挺招人喜歡啊。”謝博成似笑非笑地看著段語安說,“小姑娘看你時臉通紅。”

段語安一臉洋洋得意,“那是,我的員工,不喜歡我難道喜歡你啊。”

謝博成寵溺笑著,眼神點在海鮮煲上,“快吃吧。”

段語安拿起筷子,剛吃一口,又猛然想起件事。

“對了,我後來翻了翻筆記本,找到你說的寫著徐彬名字那頁了。”

她起身在辦公桌上翻出本子,邊翻頁邊回來,“你是看到了這個嗎?‘X、B、點’。”

謝博成看看筆記本,又看看段語安。

段語安認真向他解釋,“這明顯就是沒寫完嘛。這不,後麵還有個點,是因為當時我被誰叫出教室,寫了一半點下來的。”

“我本來是要寫‘XBC’的,你怎麽不多翻幾頁,前麵明珠他們的名字,我都是用首字母代替的。”

謝博成靜靜聽完,恍然大悟,“所以,你這個是......”

他頓住,疑惑地看著段語安。

段語安點點頭,肯定道:“是你呀,謝博成。”

“時間過去太久,我忘了當時要寫什麽,不過可以肯定得是,這裏要寫的是你的名字。”

愣了數秒,謝博成放肆地大笑起來。

他怎麽沒有想到呢,他怎麽忘記了,自己名字裏也有這兩個字母。

回想起當時看到這裏時自己的心情,謝博成覺得自己像極了小醜。

“我怎麽這麽笨。”謝博成揉了揉段語安的頭,“居然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段語安也無奈地聳聳肩,感慨道:“誰知道呢。”

謝博成像個傻小子一樣哈哈大笑,飯都吃不下去了,眼角都擠出了淚水。

他靠在沙發上,時而笑時而發愣,段語安也被逗得做不好表情管理。

辦公室的玻璃牆外,幾個小姑娘呆呆地窺探著不知在辦公室聊什麽的夫妻倆,驚得張大嘴巴。

“我第一次見段總笑得這麽開心。段總什麽時候這麽失態過。”

“好難過,我都哄不笑的女神居然被一個男人給逗成這樣,我不服!”

“那是一般的男人嗎?那可是女神的親老公。”

“嘖嘖,倆人真的好配。”

“......”

吃過午飯,段語安繼續投入到工作中,謝博成坐在沙發上用電腦處理出差這幾天公司遺留的工作。

兩人心照不宣地把對方當做了空氣,互不打擾,專心地處理著自己的事情。

將近五點時,謝博成關上了電腦,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摘了下來。

閉目休息了片刻後,他睜眼,目光落在段語安身上。

落地窗外的陽光灑向她,仿佛鍍下一層流金,使她熠熠生輝。

段語安專注地沒有察覺到謝博成的目光,探著脖子去瞅台式電腦屏幕,時不時又擰眉看兩眼桌上的文件。

她表情格外凝重,似乎遇到了什麽頭疼的事情。

謝博成起身走過去,站在她身後,同她一起看著電腦。

片刻後,他微微俯身,手指指向一處,“這裏的代碼,運行出來了嗎?”

段語安仰頭看了他一眼,懵懂地搖搖頭。

她此刻看得是產品設計部遞交上來的美容儀軟件設計程序,硬件設計部門上午跟她反應,說這部分程序在產品電子原理圖中並不能運行出來。

得到反饋的段語安立刻聯係了產品設計師詢問,可後者反複檢查了好幾遍,都為發現程序有什麽錯誤,在編程軟件中也為識別出異常。

段語安所學專業與電子設計方麵並不對口,看不懂程序,正對照著設計師給她發過來的編程思路檢查細節。

“我唯一接觸過的編程就是大二學的C++了,看不明白。”段語安有些喪氣,“部門的軟件設計師檢查了好久討論了好久才確定的方案,不知道究竟哪裏出了問題,就是無法運行。”

越想越煩,段語安幹脆把文件整成一疊,“等工程師做出個簡單模型後再實際試驗吧,天寧在這方麵還是新手,困難挺多的。”

謝博成緘默片刻,提醒道:“我也隻懂些皮毛,但總覺得這裏有些問題。”

“你可以告訴設計師一聲,讓他再看看。”

段語安:“好。”

她在A4紙上圈出謝博成說得地方,看了眼時間,說:“已經五點了,晚上不是還要和長輩們吃飯嗎,要不我們現在去買些禮物帶回去吧。”

謝博成表示讚同:“好,那收拾下東西吧。”

今天來謝博成家做客的,是常嬌嫂子的妹妹和弟弟兩家。

他們兩家的孩子和謝博成段語安同齡,高三畢業那個暑假,兩家來南市旅遊看學校,曾在謝家借住過一個月。

段語安和謝博成在商場給客人們選好禮物回到家,客廳裏一片喧嘩。

靠近後,滿地都是小孩兒的玩具和零食,兩個中年婦女和常嬌坐在沙發裏聊天,兩個男人在魚缸前看魚。

謝博成叫人:“媽,芳姨陳姨,我們回來了。”

沙發上的三人笑著看過來,常嬌還未有反應,其他兩人便從沙發上起身走了過來,“哎喲,博成回來啦,好久沒見到我們博成了,還是和原來一樣帥。”

“工作忙嗎?聽你媽媽說你自己搞得那個什麽遠......那個公司發展很好啊,還缺人嗎?你明弟最近正在找工作,能不能把他給你公司找個職位啊?”

兩人在謝博成麵前表現得過於諂媚,甚至直接把段語安當成了空氣,將她擠在一遍,把謝博成圍起來。

段語安獨自站在人群外,強行擠出一個笑容。

“不好意思啊陳姨,我們公司最近還要裁員,暫時不需要。”謝博成一臉歉意,穿過兩人看向段語安,朝她伸出手。

“你明弟不挑的,什麽保安啊小員工都行。”

謝博成忽略她的話,將段語安重新拉回身邊,“真的還不需要,等有需要了我一定讓我媽告訴您。”

他笑容得體,“陳姨芳姨,我和圓圓給大家買了些禮物,我們去茶幾那邊分一下吧。”

兩人這才注意到段語安,選秀女一般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才諂笑著說:“哦,這就是你新媳婦啊?長得挺漂亮嘛,還算配得上我們家博成哈。”

段語安並不是小家子氣的人,聽到兩位姨母的話,依舊覺得很不舒服。

兩人雖嘴上誇讚著她,可完全不走心,語氣與目光都讓段語安覺得,她是一個需要微笑著被人評頭論足假娃娃。

謝博成也從她們口中聽到了不在意與冒犯,語氣強硬了些,“這是什麽話,我能娶到圓圓是許多人公認的幸運,圓圓又怎能僅僅被稱為‘配得上我’呢。”

“明明是我高攀了她。”

三言兩語間,把段語安在他心中的地位表述的清清楚楚。

兩位姨母隻好幹笑著改口,“對對對,我們兩個不太會說話,丫頭你可別把我們的話放在心上。”

段語安表現地很大方,“沒事的,兩位阿姨好。”

“好好好。”

段語安和謝博成把買回來的禮物送出去後,一個抱著小孩兒的男人才和兩個女人一起從門外走進來。

看到謝博成,男人先開口:“博成哥,好久不見。”

他右邊的女人也一臉嬌羞,“博成哥好。”

謝博成含笑點頭,朝段語安介紹:“這是王明,陳姨的兒子,這位是李天,芳姨的女兒。王明身邊這個事他妻子,吳橙。”

說完,他又看向三人,“這是你們嫂子,段語安。”

兩邊人互相打了個招呼,常嬌從廚房走出來,“人都到齊了吧,我們準備開飯啦。”

眾人來到餐廳,謝博成剛幫段語安拉開椅子,芳姨便迅速衝了過來。

“來來來小天,你坐這裏。”芳姨笑容滿麵,“你博成哥特地給你留得座位。”

段語安和謝博成因她的行為愣了一下,對視一眼,默契地往右邊平移了一下。

“今天人多,位置比較擠。”謝博成說,“讓李天和圓圓坐一塊兒吧,倆人瘦,坐起來不那麽擠。”

芳姨臉色尷尬,點頭說:“好好好,還是博成考慮的周到。”

段語安沉默坐下,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並不是她敏感,芳姨對她的排斥實在太過明顯。

今天的客人都並未把她放在眼裏,所有的熱情都是麵向謝博成。

這讓段語安有些失落。

長輩們在餐桌上談笑風生,王明夫婦哄著兩人的小孩兒,隻有段語安謝博成和李天三人默默吃著飯。

謝博成依舊會幫段語安夾菜剝蝦,知道她心裏不舒服,對她的關心更多了些。

正當謝博成把一塊純瘦的紅燒肉放進段語安的盤子裏時,陳姨開口說道:“博成和這姑娘剛結婚吧?準備什麽時候要小孩兒啊?”

段語安手中的動作一頓,咬了咬唇,依舊低著頭。

“博成和王明同歲,王明兒子都會叫爸爸媽媽啦,你們兩個也要努力咯。”

芳姨也選擇插一嘴:“這你就不懂了吧嫂子,人家城裏的千金小姐都嬌氣,怕生孩子怕妊娠紋的,生不生咱們長輩們也都管不上。”

“之前在北市我聽一個太太說,自己兒子娶了個嬌嬌女,沒提兩句生孩子,就一副要打人的架勢。”

陳姨一臉驚恐,“哦哦,那不說了不說了,還是等我們小天結婚的時候催催小天吧。”

“哎呀可不是嘛,看來看去,還是我們小天最乖。”

兩人一唱一和,把對段語安的不尊重表達得清清楚楚。

段語安從未受過這種委屈,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受這種委屈,垂著眼,盡力克製著自己的怒氣。

畢竟是家裏的客人,為了不給謝家丟臉讓常嬌和謝博成難堪,她隻能選擇忍耐著。

可她能忍,謝博成和常嬌卻並不會讓她受這種罪。

先變了臉色的是常嬌,她將筷子重重放在桌上,語氣嚴肅:“小芳陳麗,若你們不愛待在我們家,完全可以直說,不用這麽拐彎抹角地給我們一家人添堵。”

芳姨陳姨沒想到常嬌會生氣,臉色僵硬。

“從你們見到圓圓開始,就從未對她有過半分尊重,你們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言行舉止,有些過於為難人家小姑娘了?”

“嬌姐,你這說得什麽啊,我們兩個蠻喜歡這叫......安安的。”芳姨尷尬解釋。

常嬌不理會她無力的解釋,繼續道:“來者是客,加上你們是我嫂子的家人,我們一家都周到地對待你們兩家,圓圓和博成給你們帶禮物,你們可曾說過一句謝謝?你們從頭到尾說的話,別說圓圓了,我聽著都不舒服。”

“我實在不懂,她是哪裏惹到你們了,還是她擋了你們什麽路,你們兩個要不停地提一些不該提的話題呢?”

段語安鼻子有些泛酸,卻不想常嬌擔心,強顏歡笑看著她,“媽,我沒事啊,我挺開心的,您不要氣了。”

謝博成觀察她了一會兒,緩緩開口:“既然說開了,我也糾正芳姨兩句。生不生孩子是我們兩個的事,怕得人是我不是圓圓,我不想她受苦,也不想她因為傳宗接代受著催生的壓力。我們家把圓圓娶進門不是為了生孩子,也很希望她能嬌氣一點,讓我們能舒舒服服地把她照顧好。所以芳姨,您家的經應該不比我們家好念,就不用操心我們家的事了。”

話說完,謝博成踢開椅子起身,拉著段語安說:“不好意思姨母們,我在這兒待的不是很開心,想帶圓圓出去散散步,就不陪大家吃飯了。”

他看向常嬌,後者沉著臉點了點頭,默許兩人離開。

蟬鳴陣陣,風聲沙沙。

謝博成拉著段語安來到她家門前的那棵梧桐樹下,毫不猶豫地將她攬入懷中。

“我沒事。”段語安感覺到他身體緊繃,反倒是安慰起他來。

謝博成聲音悶悶地,“就算你真的不在意,該道的歉我也是要道的。”

“對不起小漂亮,我沒想到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委屈你了。”

起初,段語安確實感到難過。

可謝博成和常嬌堅決維護她的樣子,又讓段語安覺得自己並不需因此破壞自己的心情。

站在客觀角度看,那兩位姨母並不是需要她委屈自己的角色。

“謝謝你,謝博成。”段語安靠在他懷裏,聲音悶悶不樂,“很感謝你和媽媽維護我。”

謝博成輕柔地揉了揉她的頭,“我們是一家人,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他扶著段語安的肩膀讓她站直,彎腰與她目光對上,安慰道:“別因為今晚的事不開心,好不好?”

“嗯。”段語安聲音微微發抖。

她抬起頭,看著眼前漆黑一片的自己的家,眼眶澀澀得。

“謝博成。”

“嗯?”

“我有點想我爸爸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