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語安覺得,謝博成今年生日過得和他毫無關係。

他並不是愛出頭的性格,整個場子都被控到了那幾個年長圓滑的公司老板手裏,成了他們談合作比能力的舞台。

一些感到無聊的熟人已經找了各種借口離開了,段語安見謝博成依舊耐心地陪聊著,就也安靜坐在他身邊和曾明珠聊微信。

沒聊多久,段語安身邊的沙發突然陷下去了些,一道影子將她給罩住。

她抬眼,看著朝她這邊傾身的男人。

“怎麽了?”不解他為何靠過來,段語安睫毛眨了眨,問道。

謝博成不緊不慢地靠回沙發背,眼神依舊放在段語安身上:“和誰聊天呢,魂都被勾走了。”

段語安大大方方將手機舉到他麵前,說:“明珠啊,她一個人在家無聊,讓我陪陪她。”

謝博成看似不經意地垂下眸,見她沒藏,便默默地瀏覽著兩人的對話。

【段語安:謝少爺二十六歲生日你們幾個都沒來,我坐在一群陌生人裏瑟瑟發抖】

【曾明珠:謝少爺幹啥吃呢,不知道要先伺候你?我立刻給他打電話,讓他帶你走】

【段語安:不用啦,和你聊天也挺開心的】

【段語安:比和謝總在一起開心多了/生氣/生氣】

段語安在曾明珠麵前倒是沒什麽矜持清冷的架子,單單看了三條她給曾明珠發去的消息,謝博成便能想象到她私下拉著曾明珠胳膊撒嬌時的小表情。

但話說回來,當初段語安性格靦腆,在他們小區沒什麽朋友,還是他謝博成介紹她和曾明珠認識的。

那時他也沒料到兩人能處成親密的閨中密友,倒是搞得他謝博成有時插不上話了。

想到這兒,謝博成忍不住嗤笑了聲。

段語安蹙眉瞥向他:“你笑什麽?”

謝博成整理了下領口,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表情傲嬌:“不想在這兒幹嘛不直接告訴我,背地裏和小姐妹發牢騷又沒用。”

段語安總覺得謝博成語氣裏有股酸味,又聽他繼續說:“下次喜歡什麽想幹什麽就直接告訴我,讓我第一時間了解到你的想法。”

段語安啞然失笑,乖乖點了點頭:“知道了。”

謝博成“嗯”了聲,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敲了幾下,接著攥住段語安的手腕,“既然小漂亮不想留在這兒,那咱們就換場子去。”

沒等段語安反應過來,謝博成已經給在座的人打了招呼,拉著她離開了包廂。

兩人目的地是他們高中對麵的沙縣小吃店。

從謝博成十九歲開始,每年生日,他們都會拎著提前訂的段語安最喜歡的草莓蛋糕來到這裏,點兩碗餛飩,在角落找張小桌子坐著聊天。

這家店開了許久,裝修用具都十分簡陋,桌子板凳也矮,段語安坐著已經很勉強了,比她手長腿長的謝博成縮在位置裏更加滑稽。

他又穿得西裝革履,顯得十分另類。

段語安看著不停調整坐姿的謝博成,忍不住提議道:“謝博成,明年我們可以不來這裏。”

謝博成屈腿的動作一停,眼皮抬起:“沒事,這裏挺好的。”

段語安一臉無奈:“哪兒好?每次離開你都腿麻得走不了路。”

提起這茬,謝博成蹙眉糾正:“哪兒是每次,也就最近幾年。”

他撩起衣袖,感慨道:“可能真的是年紀大了。”

段語安無言笑了笑,垂下眼眸,盯著麵前玻璃杯中果啤浮起的氣泡。

接近十二點,店裏沒什麽客人,安靜的環境內隻有店主夫婦的小聲交流聲。

段語安和謝博成也陷入沉默,彼此懷揣著各自的心事。

過了沒多久,謝博成開口問道:“你還記得十八歲時,我們第一次來這裏嗎?”

段語安聞聲抬起頭,眼睛盯著他,思緒也跟著他的聲音回到十八歲。

“我十八歲生日會時粗心把你忘掉了,也沒問別人你在哪兒,害你在我家門口等我到快十二點。要不是你媽媽催你回家的電話打到我家,我都不知道你一直在等我。”謝博成肩膀側靠在牆上,看著段語安的眼神像是繾綣,“找到你後,我生怕你會生氣,緊張地連句對不起都說不出口,沒想到你脫口而出一句生日快樂,把我都搞蒙了。”

“當時我又興奮又內疚,決定拋下一群朋友帶你出去單獨過生日,問你想去哪兒,你說你想吃這家的餛飩,還想吃我空間裏發的草莓蛋糕。”

“騎自行車帶你到這兒時,正好十二點,小吃店也剛好關了門。怕你生氣,我背對著你都不敢回頭,但是你卻點了點我的背,說......”

“我說,博成哥,恭喜你成年啦。”段語安打斷了謝博成,幫他補充完了她曾說過的話。

頭頂的燈光昏黃,段語安的半張臉都藏在陰影裏,臉上的表情飄渺而不真實,隻有嘴上的笑容,仿佛帶謝博成回到了十八歲那天。

那年夏天來的很早,他騎著自行車帶段語安狂奔,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渾身濕透。

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他的心仿佛要從身體裏跳出來。

那時的路燈好像不如現在亮,段語安穿著淺黃色的連衣裙,笑容明媚溫柔,美好的樣子讓謝博成感到不真實。

他看著她紅唇輕啟,看到成年兩個字從她口中吐出來。

謝博成恍然想起,他十八歲了。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歡一個人了。

“謝謝你,小漂亮。”謝博成語氣溫柔,與段語安對視著,將十八歲對她的承諾重複了一遍,“我不會再丟下你了。”

“嗯。”段語安點了點頭,舉起杯子說,“博成哥,恭喜你二十六歲了。”

謝博成輕聲笑了笑,酒杯與她相碰,緊接著將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謝博成念舊,一有機會就喜歡拉著段語安回憶曾經的趣事。

兩人坐在逼仄的角落裏聊得酣暢,直到謝博成的手機鈴聲響起才被打斷。

段語安下意識地看了眼他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而後問他:“這麽晚了,常阿姨還沒睡?”

謝博成抽了點紙擦了擦嘴,說:“我媽最近睡得都晚。”

他拿著電話站了起來,給段語安示意過後,接通電話出了門。

沒過五分鍾,謝博成便回來了。

等他坐下,段語安明顯感受到了他沒有剛剛那麽開心。

為了緩解氣氛,段語安調侃他說:“怎麽了?不會是阿姨催你回家吧?”

謝博成沒有回答,而是給自己倒了杯酒,飲下後才看向段語安。

段語安故意開玩笑問:“難不成阿姨讓你回家相親啊?”

謝博成開口,語氣鬱悶:“小漂亮,其實好幾個月前,我爸媽就開始催我戀愛結婚了。”

段語安呼吸一滯,感覺到心上有一條弦崩開了。

“你知道的,我們這個圈子裏很少能有人可以永遠自由無慮。為了家族和生意,聯姻是掙脫不開的束縛。”

“我父母能允許我找個自己喜歡的已經很開明了,可這麽長時間我都沒能帶自己喜歡的女孩兒回家,他們也沒了耐心。”

“我媽讓我這個月帶個女朋友回去,今天月末了,我沒帶回去。所以她剛剛打電話告訴我,讓我做好和聯姻對象見麵的準備。”

謝博成每說一句話,段語安的心就越往深淵中沉一分。

剛剛她才恭喜他二十六歲了,現在卻隻希望他們永遠停在十八歲時。

段語安盡力克製著情緒,表情緊繃,盡量平靜地看著謝博成。

在這種情況下,她不能隨意地提出要求,從此刻開始,她也不再能肆無忌憚地接受謝博成的好。

他總要成家的,而她不過是他從小就認識的玩伴而已。

段語安突然覺得手無處可放,隻好顫抖著端著杯子。

她睫毛垂下,忽略眼眶周圍的酸澀,說:“阿姨給你找的女孩子一定不會差的,謝博成,我們兩個桃花緣都不怎麽樣,阿姨能幫你找個好姑娘,你就知足吧。”

緩了片刻,段語安抬起頭,泛紅的眼眶被橙黃色的燈光掩蓋住,她臉上帶著柔和的笑,繼續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早點結婚也好,不要讓謝叔叔和常阿姨一直為你操心。”

謝博成神態平靜,漆黑深邃的雙眼仿佛要把段語安的靈魂給抽出,又像要看透她的想法。

兩人都沉默著,似乎是在與對方對抗,等待著對麵的人鬆口說出什麽能讓自己鬆一口氣的話。

無言之中好似隱藏著無數的波濤,氣氛詭異,無法描述的濃烈的感情遊**在對立而相視著的兩人之中。

時間好似變了速度,每一秒都變得格外漫長難熬。

段語安看著手機上的時間跨至六月一日,告訴自己心間的情愫可以沉入大海了。

她聽到謝博成頗為喪氣地呼了口氣,抬眼時,看到他無力地垮下肩膀。

他嘴唇一張一合,緩緩說了句話,霎時間,段語安覺得命運軌跡又變了,時間停住,她下墜的感情重新升了起來。

他說——

“小漂亮,委屈你一下,假裝我女朋友和我回家吧。”

“我不想娶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