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是滿滿一天空的雪花。

今天不知道什麽原因,老天爺突然來了興致,毫不吝嗇地把雪花鋪天蓋地地灑向這座剛崛起的沿海城市。漫天飛揚的雪花舞出一派海天蒼茫的景象,令人心曠神怡。在城市中央,一團團刺眼的警燈劃破了這幅老天精心創作的飛雪入海圖。警燈包圍的核心地點是一座造型怪異的摩天大樓,大樓呈尖刀狀,刀尖直指蒼穹,撕裂著一團團的雪花。

“啪!”雲城市公安局局長吳哲雄拍了桌子,不知是憤怒還是疼痛,他的手在隱隱發抖。

“一群飯桶!平時都咋咋呼呼說自己最牛,怎麽到用你們的時候都拉稀?”吳哲雄麵部神經暴起,喘著粗氣望著自己眼前的這些人,目光遊走,最後落到一個身穿軍裝的人身上,“王支隊,你不是說狙擊手是你的得意王牌嗎?”

指揮車內,所有人都不敢喘氣,隻聽見吳哲雄“哧哧”地喘著粗氣。

那個被稱為王支隊的軍官,臉色如外麵的天氣一般陰沉,他拿起桌上電台的對講機:“05,06,07,現在有擊斃目標的把握嗎?”

“誰斃了那個王八蛋,我出麵給他申請一等功!”吳哲雄在旁邊怒吼了一句。

“05報告,目標所在位置和天氣因素不適合狙擊,請求直接強攻。”對講機裏傳來簡練的回答。

這句話徹底惹惱了吳哲雄,他不顧身份地奪過對講機罵道:“要是能強攻的話,還用你在這說話?沒有本事就閉嘴!”

電台那邊很自覺地啞了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滿車的警察都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時間離歹徒所要求的越來越近。

“吳局,強攻吧,沒時間了。”市刑警支隊長陸強開了口。

吳哲雄壓了脾氣,緩緩脫下大衣往車門方向走,所有人見狀立刻起身攔住他:“吳局,您這是要去做什麽?”

“我去接替狙擊手,你們按照計劃攻擊,就算在狙擊點失誤,也是我的事,與你們無關。”吳哲雄把“我”字咬得很重。

“局長,我去吧,我也學過狙擊!”陸強懇求道。

吳哲雄突然發了狂,將攔住自己去路的人撥開:“老子就算被脫了這身衣服,也不要低三下四地給恐怖分子送車送錢!都滾蛋!誰攔老子老子揍誰!”

此時電話響起,吳哲雄突然變了臉色,抓過大衣掏出手機,按下接聽鍵:“老政委……是我,我是小雄……”

車裏太安靜了,靜得可以聽見這部手機裏傳來的聲音:“聽說你那一畝三分地裏鬧跳蚤了?”

吳哲雄一臉不安:“首長,隔著這麽遠怎麽驚動您了?”

“聽說你也跟著跳了?還有你吳哲雄擺不平的事?怎麽離開部隊這麽多年,你越活越回去了,哈哈哈哈……”電話那端竟然笑了起來。

車裏的人都捏著一把汗,而吳哲雄眉宇之間沁出點點汗絲:“政委,這個時候您就別開玩笑了,過了今天說不定我就得去找您謀份養老的差事了。時間急我先掛了,以後我當麵向您說明情況。”

“不至於到那步,作為你的老領導,我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我已經給你安排了一個人,這個時候他應該快到了,到了之後你把狙擊槍給他,所有事情都會解決的。記住,以後千萬別再說你是我帶出來的兵了,我丟不起這張老臉。”

電話被掛斷。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在這時,電台裏傳來外圍警戒的呼叫,陸強拿起對講機:“請講。”

“有一個人要求進入警戒區,說是幫一群蠢……幫咱們過來宰羊的。”電台那邊的哨兵不知是激動的還是怎麽的,說話時都語無倫次。

滿滿一車人都帶著一張黑臉。此刻的吳哲雄也顧不得麵子了,急忙下命令:“快!讓他進來!”話音剛落,坐在車門附近的一個作戰參謀非常有眼色地打開門。

車外,雪不緊不慢地下著。片刻,三個身影出現在雪地深處,走近方才看清,兩名警察身後跟著一個人。此人個子較高,身上所穿的軍大衣略顯尺寸不足,裹在身上像是一件超短裙,一看就是在街頭買的廉價貨。

警察米到車前對著陸強敬禮:“隊長,人已帶到,請指示。”

陸強跳下車,還禮:“辛苦了,這兒沒你們的事了。”

警察轉身離開,此時車裏的人全部走下來,直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位“救星”。

“救星”戴著一個口罩,口罩中央的一圈黃暈分外顯眼。他頭戴雷鋒帽,帽的護耳被解開在下巴處死死係牢;下身著一襲皮褲,上麵油跡斑駁,雪花落在上麵都打滑;腳上穿著一雙不知名的皮靴,鞋幫很低,有雪灌入。雖然他雙手抄進袖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卻還是凍得瑟瑟發抖。

一見這副尊容,所有人又把目光投向吳哲雄。

吳哲雄自己也在納著悶,心裏估摸著眼前這人到底是個什麽貨色,不過,他是彭政委派來的,應該不會錯,但是彭政委手下不應該出這種貨色吧?

為了保險起見,吳哲雄決定先問一下他是做什麽的。正張開嘴發出問話時,一陣小風拂過,帶來了更深的寒意,還有對麵“救星”身上濃濃的羊膻味和廉價的酒精味。兩種衝腦的味道結合起來直接灌入吳哲雄的鼻中,他翻了幾番白眼後,終於沒把胃裏的壓底貨現場展覽出來。

“救星”也不怕眼前這些人的異樣打量,抄著手甕聲甕氣地開口問:“有煙麽?”

身邊一人不情願地掏出香煙,抽出一支遞了過去,不料對方沒有去接,而是向前伸伸頭示意把煙塞進嘴裏。遞煙的那位警官根本沒見過這種事,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地把煙塞進蒙在口罩裏麵的那張嘴裏,又打開防風火機幫忙點燃,隨後,一縷青煙緩緩在口罩內飄散出來。

所有人恍然大悟:原來口罩上麵的那片黃色是這麽來的。

“你既然是彭政委派來的,我也不用給你繞圈子了,你應該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你的責任有多大,這不僅關係到整場戰役的勝敗和我們警察的榮譽,更牽扯到人質生命的安危和其家人……”

“我什麽都不知道,彭政委就告訴我這兒有個靶子,讓我來過過槍癮。”“救星”抽著煙打斷吳哲雄的話。

“什麽?你當這裏在過家家呢?”陸強一聽這話來了脾氣,正要破口大罵,被吳哲雄阻止:“小夥子,我來給你介紹一下情況,你感覺能勝任,請抓緊時間;如果感覺不行,也請你抓緊時間離開。”

“救星”打了一個飽嗝,噴出一股酒氣,點了點頭。

“你一大早還喝酒?”陸強警覺地問了一句。

對方抬起袖子擦擦嘴:“昨天中午喝的。”

吳哲雄輕皺眉頭,連圖紙也沒拿,轉過身進行現場說明:“事發原因我就不說了,目前的形勢是有幾十個持槍歹徒被我們包圍在一區,”說著他用手指了指那座鋒芒畢露的高大建築,“長話短說,你的目標是在21樓裏的一個歹徒,由於這個建築造型獨特,加上他所隱藏的位置,我們的狙擊手很難對他發動有效攻擊,而他又挾持著五名人質單獨躲在裏麵。如果在發動強攻的同時不解決他,他肯定會引爆炸彈摧毀這座大廈,如果那樣,我們都將是罪人,你明白了嗎?”

“救星”眯起宿醉的雙眼打量起不遠處那座建築,沒有言語。

吳哲雄看了看手表,問:“怎麽樣?有把握嗎?”

“給我杯熱水,喝酒喝得口渴。”“救星”又說了一句不著調的話。

陸強氣得梗了梗脖子,轉身進車倒水。

“我要喝吳局杯子裏的水!”“救星”在身後喊了一句。

陸強氣得差點岔了氣,轉過身盯著對方狠狠地說道:“小子,你是真瘋還是有病?”

吳哲雄擺擺手,身邊人立刻拿出他的杯子送到“救星”麵前。“救星”這才掏出雙手,別看他渾身凍得發抖,而雙手卻保護得特別好,一雙純黑色羊絨手套價值不菲。他接過水杯用袖子細心地擦了擦杯口,摘下口罩慢慢咂了一口:“嘖,領導的茶就是好!”

吳哲雄大手一揮:“送……”那“給你了”三個字還沒出口,“救星”早把水杯放進大衣口袋,邁開步子衝建築物走去。吳哲雄的手還在半空中,尷尬地揮了揮,一個警員立刻跑過去給他帶路,算是為吳哲雄找了台階下。

“你有多大把握?”吳哲雄在身後問道。

“救星”轉過身,驕傲地說:“我能輕易瞄準他的頭,打爆他的下半身!”

就算這幫人見多識廣,但在這個大仙級別的人麵前,也都噎得說不出話來。

“還有,剛才你用詞用錯了,這隻是宰隻羊而已,要是戰役現場的話,誰還會在這兒喝著這麽好的茶?隻有你們這幫沒見過世麵的,才動不動張嘴就‘戰役戰役’的。”“救星”一竿子打翻所有人。

“羊什麽羊!你麵對的是持槍劫持人質的歹徒!”陸強忍不住怒道。

“救星”飄來一股藐視的眼神,說:“在狙擊手的槍口下,將死之物,人和羊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看著遠去的人影,陸強氣得把帽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吳局,您覺得有譜嗎?”旁邊的王支隊輕輕問了一句。

“死馬當活馬醫吧,叫各組準備,按時發起強攻。”吳哲雄看著遠方,思索了一下說道。

“刀”形建築物對麵的大廈,一間小屋內,兩名狙擊手老老實實地蹲在牆角,身上所有的裝備都不翼而飛。狹小的窗口處,“救星”駕著狙擊步槍,披著偽裝網像一尊雕塑動也不動,那雙黑手套整齊地疊擺在他身旁,屁股下赫然立著一支狙擊步槍,槍托著地,槍口衝上頂著兩層防彈衣形成座椅托著這位大仙的屁股。

“救星”仔細查看著瞄準鏡內的景象,距離較遠,雪花模糊了視線,且墨綠色的玻璃又加重了模糊,唯一構成射擊優勢的便是這座樓的“刀”字造型——刀鋒呈一扇弧形,占盡了樓宇之間的空隙,而目標所在地就在這弧形之中,狙擊地點與目標的距離大幅度縮短。

“月圓即缺,人不能太膨脹。兄弟,哥來兌現咱們之間的諾言了,走好……下輩子當個好人……”“救星”穩穩盯著瞄準鏡,收起瘋癲緩緩吐出這句話。

樓的周圍,所有參戰人員已經在各自的攻擊地點蓄勢待發,靜等命令一下,狙擊槍一響,所有人立刻全方位展開搏鬥,或者搏殺。

“三、二、一,攻擊!”對講機裏傳來吳哲雄鏗鏘的命令。

與此同時,“救星”扣在扳機處的食指均勻用力,配合著命令語速,“擊”字音剛落,扳機恰好扣壓過第三道火,“砰!”的一聲,子彈飛逝,滾燙的彈殼斜斜飛出,砸在旁邊的牆上,不知反彈到何處。

槍聲過後,“救星”仍然一動不動,片刻,他抬起屁股,支撐他的步槍立刻“啪”地摔在地麵上,惹得旁邊一位狙擊手心疼地皺起眉頭。“救星”把狙擊步槍扔給狙擊手,掃視室內,在門口撿起那枚彈殼放進衣服裏麵的口袋,不再管外麵戰鬥狀況如何,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解決了這個難題,外麵的戰鬥速度非常快。當他走出大廈門口時,強攻基本進入排查收尾階段,吳哲雄和陸強等一幹人正在門口迎接他。吳哲雄一掃見麵時的懷疑,興奮地一把抱住他,說:“小夥子,你太優秀了!你是做什麽的?把工作辭了,過來幫我忙吧,我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我老了,已經隱退了,江湖還是留給你們這幫後生闖闖吧。”“救星”風輕雲淡地吐出這麽一句話。

陸強的手在顫抖,吳哲雄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

看著正在遠去的背影,陸強問道:“小子,不管怎麽說,謝謝你了!能留個名字嗎?改日我登門拜謝!”

“救星”回過頭說:“我叫左明,登門就算了,我最煩警察上門!”

陸強還要說話,吳哲雄對他使了個眼色說道:“算了,跟他說話隻會自取其辱。”

“左明……我想起來了!”旁邊一個警官突然高聲喊了一句,抬手指著雪中最後一點背影,“他就是那個在動物園鬧事的人!”

“什麽動物園鬧事的?”陸強這段時間忙得頭暈目眩,猛一聽說某件事,他壓根想不起來。

“就是那件……”警官的語氣有點發抖,“還把咱們係統的紹輝給拉了進去,差點被開除……”

“紹輝?”吳哲雄一聽見這個名字,氣不打一處來,剛剛完勝的喜悅頓時**然無存,鼻子裏哼了一聲,鑽進指揮車想喝點水,這才想起杯子已經送人了。看著熱水自己又沒法喝,他忍不住又哼了一聲。

外麵,雪仍然簌簌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