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的氣氛有些沉悶。
百裏孤城和楊露都沉默著,誰也沒有說話。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也沒人想到去點燈,黑暗就這樣逐漸侵占了屋子的每個角落。
不知過了多久,楊露有些苦澀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那……現在怎麽辦……”
窗邊傳來輕微的“嘩啦”聲,那是百裏孤城的手劃過鎖鏈時帶起的聲音,他說道:“……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你要考慮清楚。”黑暗中楊露的眼睛有些發亮地盯著這邊,“戚宗弼身邊的高手並不少……可能會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月亮從雲裏探出了頭來,撒下銀光,如飛瀑瀉地。
楊露看過來,窗邊的百裏孤城正望著窗外,隻能看到半邊側臉,那一頭雪發被月光映得通透潔白,朦朧著點點銀光,恍然若仙。
“我想得很清楚……”百裏孤城沒有回頭,依舊望著窗外那彎殘月,“這不僅僅是為你報仇……更是因為我身後還有一個望北關。”
“戚宗弼必須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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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宗弼必須要死。”
花園裏,閏朝皇帝陳開名望著頭頂的月亮,語氣裏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嶽公公垂手站在他身後,不敢接這句話。
“咳咳——”陳開名轉過身來,從身邊隨手摘下一朵蒼蘭花,“不管是為了閏朝,還是為了百姓——他都必須死。”
這位老人的麵色較上次已經更加幹黃枯槁,龍袍下的身子也更加孱弱不堪,隻不過那雙有神的雙目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明。
老人低頭,細細打量著掌心淡黃的花朵:“戚宗弼是個聰明人,想必他自己心裏也是明白得很。”
嶽公公低著頭,輕移腳步,再次站到了老人身後。
“能想出這樣的計謀……”老人的眼神變得淩厲起來,一把攥緊了拳頭,“還能為這計謀做出以下犯上之事……他應該早就有這份覺悟了。”
“——回書房。”老人一甩袖袍,率先走去。
“……是。”嶽公公輕聲應了,跟著離去。
地上,被隨手丟棄的殘皺小花在風中漸漸凋零。
書房。
嶽公公端著托盤輕輕推門進來,托盤上呈著一個藥碗。
“聖上,該吃藥了。”嶽公公將托盤小心放在了一邊的桌子上。
陳開名坐在書桌旁,手裏捧著本史書,聽嶽公公喚來,他擺了擺手:“咳——先放著。”
嶽公公輕聲苦笑:“可放不得——再放就該冷了,聖上。”
陳開名背對著他點了點頭,卻沒有要轉過身來喝藥的意思。
嶽公公正欲再勸,陳開名卻說話了:“阿竇,你說……我閏朝可會千秋萬代?”
嶽公公微微躬下身子,答道:“此乃必然之事,聖上開明,閏朝強盛,焉有不開萬世王朝之理?”
“那為何史書中卻從沒這樣的朝代出現?劉漢李唐豈非不強?但他們也都消失了,隻成為這史書中的點點筆墨。”陳開名頓了頓,似是在想些什麽,“那些之前再怎麽強盛的國家,最終都會有一個亡國之君,咳咳……再開明睿智的君主,其後代卻總會出現誤國昏君……阿竇……”
“聖上……?”嶽公公微微抬頭,看向坐在前麵的老人。
“哎……”陳開名歎了口氣,轉過身來,“阿竇,你可知我現在最擔心的是什麽?”
嶽公公沉默了,半晌後才緩緩開口:“是……太子殿下。”
陳開名又歎了口氣:“是了……勳兒尚且年幼,咳咳……我是擔心我走了之後,他能否擔起我閏朝的重量……”陳開名沉默了。
“聖,聖上——”嶽公公幹笑著,“您又說這晦氣話了……要不,要不還是先喝藥吧聖上?”
“嗯……”陳開名終於點了點頭。
嶽公公忙不迭地將藥碗端了過來,遞給了書桌前的老人。
老人舀起一勺湯藥,剛遞到嘴邊,卻又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得,轉頭向嶽公公問道:“對了,勳兒在翰林院讀書,可有成效?”
“啊……?”嶽公公張了張嘴,竟是愣了片刻,但又馬上回過了神來,立馬說道,“太子天資聰穎,隻要勤務學業,想必還是有成效的。”
“嗯?”陳開名疑惑地看了眼低下頭去的嶽公公,“怎麽?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
“這……老奴明日便去翰林院問詢。”嶽公公偷偷擦了擦額角的冷汗,一想起那個頑皮跳脫的太子殿下,他也著實頭疼。
“嗯……如此便好。”老人點著頭,喝下一口藥,眉頭頓時皺了皺,“嗯——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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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帥府。
書房內,大元帥應穀通和右相戚宗弼相對而坐。
“過幾日,就該出兵了。”應穀通是軍旅出身,說話間頗有一股威嚴之氣。
戚宗弼坐在他對麵,聽到這話也沒什麽反應,隻是端起茶杯來輕輕吹著水麵的茶葉:“嗯……時間也差不多了。”
應穀通見戚宗弼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卻也不生氣,而是繼續說道:“這計謀是你出的,你想想可還有什麽遺漏的沒有交代,莫到時候出了岔子。”
戚宗弼微微擺頭:“該說的我都說了,剩下的就聽天由命了。”
“——真的沒有了?”應穀通雙手撐在桌子上,眯起眼睛盯著戚宗弼。
戚宗弼還是那副淡然的表情,搖了搖頭:“沒了。”
“咚——”
應穀通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一陣杯盞亂跳。
“那皇上給你的密詔呢?!”應穀通怒視著戚宗弼,“你就不打算告訴我?!——嗯?!”
戚宗弼將手中的茶杯輕輕放在桌上,正襟而坐,看著對麵應穀通的眼睛:“既然你知道密詔的事,那你也該清楚我的意思。”
“所以你並不打算依照聖上的意思,將數萬流民用軍士偷梁換柱?”應穀通的臉色有些難看。
“是。”戚宗弼不卑不亢地說道,“應元帥你也是軍人,想必你應該比我清楚,在戰場上,百姓和軍士的區別是有多明顯——若想此計萬無一失,非這般不可。”
“非這般不可?”應穀通的拳頭握得緊緊地。
“非這般不可。”戚宗弼鄭重點頭。
應穀通不說話了,臉上表情陰晴不定。
見應穀通這樣,戚宗弼又開口了:“應元帥,你在擔心什麽?無論這一仗是輸是贏,這一切的後果都是由我這個將死之人來承擔不是嗎?”
應穀通握緊的拳頭鬆開了,看向戚宗弼的眼神多了一份坦然。
戚宗弼笑了笑。
“從始至終,你應元帥都不曾知道我這有皇上的密詔,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