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身份 下

“龍君這話可真是折殺我了。”沈沉舟輕輕往後退了半步,似乎是表示自己的退讓,“我再怎麽樣,也比不得青龍神君不是嗎?”

敖遠無論何時其實都是很厭煩這種兜來兜去暗藏鋒芒的對話,在這種方麵他也遠不如夏琰飛那樣如魚得水。

還不如讓夏琰飛和他來兜圈子套話。

敖遠忍不住在心裏這麽想著。

但即便是這麽想的,現在和沈沉舟對峙的也是他本人,敖遠隻好在心裏暗歎了一口氣,麵上卻紋絲不動地繼續說下去:“沈沉舟,本君沒有這個心情跟你再繞下去。當年鬼君在我手上尚且是落了個灰飛煙滅的下場,你覺得你能比你的主子強到哪裏去?”

聽到敖遠提起鬼君,饒是沈沉舟那張完美的笑臉也露出了一絲破綻,內裏的猙獰悄悄流露出一點。但是他很快就遮掩起了那道裂痕,依舊是笑的眉眼彎彎:“龍君說的極是。可即便是料事如神如龍君,也想不到鬼君大人會分出一魂三魄聚於陰陽龍玉之上,瞞過你們口中的滿天神佛轉世重生吧?”

敖遠冷哼了一聲:“你以為單憑你的一麵之詞,本君便會相信你嗎?”

沈沉舟半低著頭,嘴角的笑容似乎是帶著一點憐憫,可細看過去又像是嘲諷:“那個凡人身上的詛咒應驗了之後,龍君想必是察覺到了什麽,必然也去向那位不方便直呼名諱的大人打聽過她的魂魄由來。生來便缺了三魄這件事,我也不用再和龍君多嘴。”

沈沉舟這話說完,敖遠整個人是被震在了原地,的確如他所說,當夏琰飛的詛咒應驗了之後,他的確向那位舊友去打聽過她的魂魄和八字問題,那人也的確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了她夏琰飛出生之時便是少了三魄,再加上她四柱八字皆陰,這一生注定不會好過。

天生就缺了三魄,這讓敖遠不由不想起所謂的無魂之人。

敖遠所知道的無魂之人數來數去也就是那麽幾個,而且個個還都是個狠角色。他那個舊友算一個,幽冥之中黃泉之下那個一心一意等著一個人的狂人算一個,被他打得灰飛煙滅的鬼君勉強算的上一個,剩下的卻再也數不出來。

無魂之人天生要過的劫難比旁人多的太多,躲不過去便是落個淒慘的下場,硬扛過去了便能成個天地之間無人敢惹的狠角色。可無論何等身份,都不無法逃開克人克己的大凶之命。

即便是像他那個舊友一樣如今有人常伴身邊,似乎是順風順水,可是當年鬧成什麽樣誰心裏沒個數呢?而且能像她一樣春風得意的,天上天下這麽多年不過就她一個。

所幸夏琰飛隻不過是缺了三魄而已,可是就是缺了三魄才讓敖遠更為震驚。

鬼君之所以隻能勉強算是無魂之人而且當年能被他打的灰飛煙滅,就是因為他隻是缺了三魄而已。

可是夏琰飛……

敖遠定了定神:“你又如何知曉?本君那位舊友,可是不會隨便就把這消息告訴你的。”

沈沉舟微微頜首:“這是自然,那位大人即便和鬼君大人當年算是摯交好友,也斷斷不會把這個消息告訴本人。可這缺了三魄的事情,是從那個凡人還未出生之時便注定了的命數,我又如何不能知曉呢?”

實際上對於夏琰飛體內是不是真的有鬼君轉生的印記這回事,沈沉舟並不是有多確定。

從開始知道夏琰飛這個人的時候,沈沉舟便不自覺地拿她去和記憶裏的鬼君作比較,每次比較之後他總覺得這兩個人其實是沒有半點相像之處,夏琰飛不過一介凡人,怎麽可能會和當年天上天下肆意往來的鬼君的風姿?

但是每當他這麽想的時候,卻又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你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夏琰飛和鬼君,這兩個人如此不同卻又如此相像,沈沉舟第一次和夏琰飛打交道的時候,這個姑娘懶洋洋地端著茶碗抬眼看他,那雙眼睛裏的神采和光芒讓他瞬間怔愣在原地。

那雙眼睛,和當年的鬼君何其相像。

但是他又不敢確定,隻好百般試探,而說動方應去設局讓夏琰飛去找青龍,便是這個試探中最重要的一步。

當聽到手下的人告訴他夏琰飛解開了那個封印的時候,在外人看來常年一張笑臉,從未有過一絲其他情緒外露的沈沉舟不小心摔了手裏稱得上是價值連城的一件瓷器。

所以他現在依舊是試探,試圖從敖遠口中得到更多的線索,以便確定他等了這麽多年的鬼君是否真的借著這個凡人轉世重生。

敖遠不知道他心裏的這些彎彎繞繞,卻是知道命數這個詞,在他們看來是個很重的詞,逆天改命的人不是沒有,可是下場卻沒幾個好的。

凡人的命數尚可說是有司命他們定下的,可是他們的命數卻是完全天定。

沈沉舟現在用了這個詞,無非是告訴敖遠他所說的一切並非虛構罷了。

“命數?”敖遠扯出了一個輕蔑高傲的笑容,“本君從不相信命數,況且夏琰飛凡人之軀,若要改命也不是什麽難事。”

沈沉舟麵上的表情紋絲不動:“龍君何必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的不一向是你沈沉舟?”敖遠的聲音平靜,“從多年之前不一直就是這樣。”

“口舌上我自然是爭不過龍君。”沈沉舟突然就露出了恍如狐狸一樣猙獰詭異的笑容,“但是以龍君現在的實力,也隻能爭爭口舌了吧?”

就在這時,無數隻幽鬼就像從土地裏長起,吸收這裏的黑暗陰冷而生,突然翻開地麵湧動出來,密密麻麻跳上了地麵,叫聲尖利。

而沈沉舟攏在袖中的雙手忽然探出來,招呼都不打一聲,手裏舉著一把長刀,毫不留情地帶著紋絲不動的笑意直線下劈!

就在這時,敖遠被人一把推到了一邊,他踉蹌幾步才穩住身形,帶著血腥味的勁風刮得他一時睜不開眼,來勢洶湧如潮的長刀,卻被一把不超過三寸長的厚背短刀生生地架住了。

“這一手玩的不厚道啊沈沉舟,”刀下的夏琰飛就像撐起了不自量力地想要撐起大山的螻蟻,可即便如此她依舊有閑心和沈沉舟聊天,“不過也虧你當時和我嘮叨了那麽長時間,我才能從那屋子裏出來。”

走到敖遠身邊的張軒伸手攔住了想出手的敖遠:“夏琰飛動火了,你現在上去肯定是要被她砍一刀的節奏。”

敖遠皺了下眉頭:“她是怎麽扛下來沈沉舟那刀的?”

這次回答他的是藍若雪:“夏琰飛手上的勁頭你是不知道,再說她手腕的巧勁用的真心是能四兩撥千斤,你用空和她打一場就知道了,而且她現在還是處於暴走階段……你上去的話一定會被她狠狠的踹回來的。”

他們這邊說著話,夏琰飛那邊手腕一別,沈沉舟的長刀上硬生生地崩裂開了一角。

夏琰飛手上的短刀是當時打她那把蓮花環首刀剩下的材料,夏老爺子不想浪費好不容易弄到的材料便打了把短刀一起給了她,否則一般的刀也扛不住沈沉舟剛剛劈下來的架勢,更別提靠手腕上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崩裂長刀了。

在崩裂了沈沉舟的長刀之後,夏琰飛眼神一厲,側身挑了上去,一聲清越的回響過後,長刀不由自主的向上彈了起來。而一道狹長細小的裂口順著剛剛裂開的地方往刀身上蔓延,在沈沉舟剛剛再次掌控了手中的長刀之後僅僅一秒,他便捂著小腹狼狽後退:“你……”

夏琰飛左手拿著的,毅然是一柄已經沾上了鮮血的匕首,她懶散地把右手的短刀玩出了個凜冽的刀花:“我生氣了。”

她扔開了左手剛剛捅了沈沉舟的匕首,出了水後換上的厚底長靴敲擊青石地磚發出沉悶的聲響,張軒剛想開口讓她別靠沈沉舟那麽近以防有什麽不測,她便一腳把還沒反應過來的沈沉舟整個人踢倒在地上:“敖遠說的沒錯,你自以為是真的很煩人。”

夏琰飛就這麽居高臨下地看著沈沉舟,對旁邊虎視眈眈環視著她的幽鬼們視而不見,一雙眼裏沉澱著的是終年不化的鋒利冰錐,可也正因如此也豔的驚人。可她說出的話語,卻足以讓人從這份驚人的豔裏驚醒:“我是誰我自己心裏清楚的很,用不著你來告訴我。”

可撐起上半身的沈沉舟卻笑了,那笑聲越來越大,在狹小空間產生的回音作用下仿佛有好幾個沈沉舟一起在大笑:“您還真是一點兒也沒變,這話說的和當年竟然一字不差。”

夏琰飛皺了眉剛想開口,就敏銳的察覺到了有什麽東西在飛速靠近自己,她持短刀接下了那一下攻擊,卻因為錯誤的估計了力度而連退三步。

直到她穩下身形才看清了襲擊者的真麵目——那是一隻幽鬼,此刻正蹲坐在地上衝她露出猙獰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