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十九顆舍利子結陣
隨著小燕的敘述,我發現自己依然是在繈褓中,身邊的漩渦帶著強勁的吸力,將我和大哥一起拽入金字塔內部去。當海水通過金字塔上的一個三角形缺口時,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嘯聲,然後匯集成更為恐怖的超級漩渦。
一個六臂男人伏在塔裏的一幅巨大壁畫上,如同一隻巨大而詭異的蜘蛛,當時我並不知道,那就是幻像魔。
我不知道大哥說過什麽,因為當時的環境裏除了水聲什麽都聽不到。他的刀光一閃、再閃,幻像魔一次次從我眼前掠過,幾次伸手搶走繈褓,但卻被刀光逼退。最後一次,他向塔外逃遁出去,隨著漩渦的扭力,一直墜向深海。
大哥沒有再追上去,我看到一股殷紅色的**從他身上**漾出來,轉瞬即被激流稀釋掉。
“沒有人能傷害你,弟弟,隻要有我在,絕沒有人能搶走你。不過,我要去的地方太危險了,必須得將你留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弟弟,別怕,一切有我。”他把我舉到眼前,用那種溫和而略帶憂傷的目光凝視著我。
在他的背後,恰好有一大群白肚皮的雅馬哈魚驚慌失措地遊過,這幅畫麵瞬間定格在我腦海裏。
我很想張嘴叫他,但是一個繈褓中的嬰兒,是沒有說話能力的。
“你又在笑,弟弟,你那麽愛笑,將來一定是個受女孩子喜歡的美男子。未來是屬於你的,千萬不要走我所經曆的這條路。你看,追殺敵人的路越來越艱辛,而我卻不可能是百戰百勝的。我們在成長,敵人也在成長,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世界上有些敵人是不可戰勝的,所以,風,我要你快樂幸福地成長,而不是再次踏上危機四伏的江湖之路——”
他俯下臉,與我額頭相抵,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濃烈憂傷。
“楊天大俠一生都在追殺‘二號’火星人,憑他的智慧,在徐福設立機關的遺址上建造尋福園,徒手潛入‘海底神墓’,並且將那尊青銅像做了更為隱秘的改進,以觸摸屏鍵盤代替了複雜的奇門遁甲術。通過神墓裏的‘光線傳送係統’,他在瞬間抵達西南邊陲的‘第二座阿房宮’世界——那段曆史,資料裏毫無記載,但我知道最後一次,他以胡夫金字塔前的‘太陽之舟’做誘餌,終於獲得了與‘二號’決一死戰的機會。那次戰鬥的結局非常……非常慘烈,雙方都耗盡了自身的能量,並采取了極端手法,緊緊地鎖在一起,一直糾結到現在——”
我長吸了一口氣:“小燕,那地方的資料有沒有?播給我看。”
小燕長歎:“有,我甚至能現在就帶你去看那個地方,不過恕我直言,就算你能看到他,並且用儀器測量到他的絕對位置,都沒辦法將他救出來的。”
我反手抓住他的肩膀,聲音放到最大:“快帶我去,帶我去!其它什麽都不要管,隻要帶我去!”
如果能找到大哥的具體位置,這一生就算是采取“愚公移山”的最笨辦法,我都要完成救他出來的使命。
“好吧,風,我們馬上去。不過,按我的意思,與其眼睜睜看著他被困,都不如眼不見為淨,隻當是楊天大俠已經消失在空氣中了——”他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立刻被我大聲喝止:“少廢話,他永遠都不會消失的,快點帶我去。”
一股熱血直衝百會穴,我試圖運功提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但這種時候,情緒激昂到了極點,渾身都在微微顫抖,根本顧及不了那麽多,隻想早一秒鍾看到大哥。
畫麵上出現了胡夫金字塔和獅身人麵像的宏偉形像,我覺得自己的身體正緩緩下墜,進入了斯芬克司腳下的黑暗空間裏。發掘出的“太陽之舟”已經被小心翼翼地運往埃及博物館,這裏隻剩下四壁空空的一間長方形墓室。
小燕出現在一堵石壁前,伸手拂去了室頂垂下來的蛛網塵絲:“風,他們的戰鬥就是從這裏開始的,一路奔向土裂汗金字塔的位置。這段路程看起來並不遠,但從開戰到互相鎖住然後最終趨於靜止,他們一共走了十五年,並且目前還在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向前移動。”
當我們穿過黃沙,真正深入到一片寂靜黑暗的世界裏的時候,小燕忽然連歎三聲:“風,放棄吧,你不會有機會救他的。退一萬步說,如果你費盡人力、物力、財力將他們挖掘出來,楊天大俠會不會複活尚且是個未知數,火星人的破殼而出,則會是地球人的另一次浩世天劫。因為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控製火星人。所以,與其費這些力氣,不如讓他們深埋在沙漠之下,與地球同朽。”
前麵出現了淡淡的亮光,那是一段亮麗明澈的巨大水晶體,大約有十米長,高度和寬度都是五米。我終於看到了糾葛在一起的兩個人,一個是六臂幻像魔,另一個就是我朝思暮念的大哥楊天。
水晶體陷在漫無邊際的沙海裏,我知道在它頂上覆蓋著的沙層厚度絕不會少於五百米。
“就在這裏,你仔細看吧。”小燕繼續歎氣。
大哥麵對著我,他的雙手扣在幻像魔的腰間,但幻像魔卻是有六隻手臂的,其中兩隻與大哥相持,另外四隻,卻分別鎖住了大哥的脖頸、腰眼。八隻手的手背上都是青筋凸顯、筋肉虯結的,可見他們一直是在全力相搏,毫不鬆懈。
“大哥——”我在心裏默默地叫了一聲。或許這種場景下,我該流淚、該狂吼大叫、該衝上去拍打這塊禁錮住一切的水晶,但我什麽都沒做,隻是隔著兩米距離,沉默地看著他的手。當我還在繈褓中的時候,曾被那兩隻手緊緊抱著,穿山過海,縱橫南北。現在,我長大了,他卻老了。
“我會救你出來,我們兄弟一定會劫後重逢,以後並肩麵對一切風雨。”我凝視著他的眼睛,從那雙怒張到極點的眼睛裏,我似乎讀到了某種隻屬於我的溫柔。
“風,我很遺憾地告訴你,水晶所處的位置,是在沙海下三千二百米的深度,以現在的沙漠鑽探技術,花費再多金錢,都無計可施。其實,我也很想幫你——”
四周的燈光亮起來,我們仍舊坐在桶形座椅上,屏幕上的圖像倏的消失了。
“謝謝,有這些資料足夠了,我現在什麽也不想管,隻希望第一時間回到地麵上去。”我疲倦地笑了。
小燕有些失望:“怎麽?難道你不想參觀一下屬於我的這艘飛船?這可是千載難逢的絕佳機會,要知道,《探索》雜誌社的美國編輯們做夢都想有一艘外星飛船供他們剖解——”
我迅速站起來,用力揉搓著眼睛:“不,我對那些沒興趣,隻想盡快在沙漠裏展開挖掘工作。現在,請送我出去好了。”
下了自動舷梯,我和小燕並肩向外走,信子也跟出來,老老實實地尾隨在後麵。
我成功地用疲憊的假像降低了他們的警惕性,掌心雷的麻醉彈將會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讓我迅速製服他們。
進入潛艇後,我開始哈欠連天,並且有意識地做出失魂落魄的樣子,引得小燕一個勁地道歉:“風,別太難過,如果過幾年鑽探技術發達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進行深度發掘。相信我,隻要努力,一定會得到完美結果的。”
這一刻,他生命裏純真的一麵完全體現出來,我真希望獠牙魔殺人的一幕隻是個噩夢,而我們會依然是好朋友,依然可以並肩作戰,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殺了人,而且是相當多的一部分高手,隻有被獠牙魔附體,才可能有這種來去如風的詭譎手段。
我的目光偶爾掠過他的脖頸和耳根,如果麻醉彈能夠準確地射中那個位置,將會在十分之一秒內令他陷入昏迷。蕭可冷說過,信子的武功非常低微,絕對不會對我構成威脅。所以,隻要潛艇浮出通靈之井,開門之後,我就可以突然發難,解除現有的危機。
那一刻終於到了,潛艇的門打開,我一步跨出去,鼻子裏呼吸到嶄新的地球空氣。那時候太陽已經高高升起,和煦地照耀著這個陰風陣陣的小院,帶來了不可抑製的早春氣息。
“小燕,再見了。”我回身做了個揮手告別的動作,袖子一起,掌心雷便滑落下來,發出極輕微的一聲槍響,隻相當於安裝過消聲器的手槍發射時的動靜。子彈準確無誤地射中了小燕的右側耳根,他的身子一晃,軟軟地癱倒下去。
信子的表情很平靜,在五步之外看著我,嘴角忽然飄起了一絲淡淡的嘲笑。
我俯身去抓小燕的肩頭,要先把他丟到院子裏去,陡然間一股洶湧的力道當麵湧來,把我直推出去,淩空翻了兩個跟頭,才把那股恐怖的力量卸掉。
“風先生,真的要再見了,其實我們應該感謝小燕,費盡心力修複了這架飛船,並且將導航係統也調整到了零誤差的地步。現在,我們將一起飛向太空,或許很久之後,你會在‘火星人臉’的旁邊看到我們在向你招手——”
信子向我揮動手臂,同時在她的後背上,又揚起四條一模一樣的手臂,以同樣的姿勢向我揮舞著。隨即,潛艇的門無聲地關閉,然後重新滑向水底。
刹那間,我的思想幾乎停止了運轉:“信子?信子才是隱藏最深的火星人?”
通靈之井裏的寒氣一停不停地泛上來,水質依舊清澈,但那些不斷翻滾上來的白色水泡,卻仿佛帶著某種邪惡之極的力量,讓我一陣陣頭暈目眩。原來,自始至終我們的偵測對象就弄錯了,每個人都忽略了信子的存在。
失去潛艇的情況下,誰也無法再次進入“海底神墓”,也就不可能想辦法阻止小燕和信子的行動。
我遙望著亡靈之塔,陽光下,那座白塔煥發著耀眼的七彩光圈,看上去輝煌之極。可惜,在幾個小時之後,它將隨著火星人飛船的騰飛而化為烏有。我失神地穿過月洞門,走向亡靈之塔,隻想再次緬懷自己和關寶鈴一起度過的那段時光。
在“海底神墓”的探索過程中,我最終還是嚐到了失敗的滋味,這令我內心充滿了難言的自責。
“風哥哥,風哥哥——”蘇倫的聲音喚醒了我,她就站在亡靈之塔旁邊,用力地向我揮手。
蕭可冷也在,她們身邊則是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僧和一個又矮又瘦的孩子。
偌大的廣場隻有這麽四個人,更顯得空曠孤寂,如果不是陽光普照的白天,亡靈之塔就真的要變成名至實歸的墓碑式建築了。我提起精神,大步走過去,用淡淡的苦笑掩飾著自己的頹唐心情。
“風先生,我們有兩位客人來了,你看是誰?”蕭可冷的情緒很好,指向那老僧。
老僧回過身子,卻是滿臉皺紋的楓割寺兩大上師之一龜鑒川。另一個,不必說就是曾被張百森抱來楓割寺的閑雲大師。分開一個多月,兩個人明顯地衰老了很多,連閑雲大師稚嫩的臉上都添加了相當密集的魚尾紋和抬頭紋。
“風。”閑雲大師隻是淡淡地吐出一個字,然後繼續轉身凝視著寶塔。
龜鑒川卻是緩緩合掌躬身,向我行了個佛門問訊禮,態度謙和得近乎頹喪。他臉上本來皺紋就多,現在脖子上又加了幾十道深刻而狹長的皺紋,看起來非常怪異,用“風燭殘年”四個字來形容也不為過。
這兩位高僧離開楓割寺後,曾留話說要遠赴雪域,沒想到這麽塊就返回了。
“風,長話短說,我和閑雲大師在雪域的極頂,以純淨無比的靈魂和大無畏、大無怖精神將十九顆舍利子煉化到另外十九名僧人的身上,組成“無上降魔杵”,用來困住被鎮壓在亡靈之塔下的惡魔。塔在魔消,塔亡魔出,所以,這一仗是佛與魔的最後一次交鋒。現在,十公裏之內已然沒有其他活人,我們可以放手一搏。如果我們都死了,請轉告皇室,楓割寺眾僧已經為了鎮魔任務而全部捐軀赴死,絕沒有苟且偷生之輩。”
龜鑒川的確很老了,藏邊雪域的生活令他憔悴如一根枯柴,唯一支撐著他精力仍存的,隻是一股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精神。
寶塔的每一層裏都有披著灰袍的僧人閃過,寶塔的飛簷上也懸掛起了寶幡、靈旗、銀缽、袈裟、佛珠、六字真言杵等等十九件佛教法器。
“火星人的靈魂力量勝於身體,在我看來,隻要困住他們的靈魂,扭轉彼等意誌,也就徹底摧毀了其魔力。無論如何,我們都該試一試,就像當初楊天孤身一人追擊幻像魔於埃及大漠,然後把對方死死困住一樣。地球本該經曆的‘一九九九恐怖大王降臨’劫難,已經被楊天一個人化解,這一次‘大七數’之劫,也許就要靠我們每個人——”
閑雲大師雖然隻擁有兒童的身體,但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隱藏著極其高深的哲理。
“謝謝大師點化。”我合掌施禮。
“風,你是具備佛緣睿智的人,《諸世紀》上那些醍醐灌頂般的預言,總有一天都會被你破解。好好努力吧,將來一定是屬於你的。”閑雲大師不再開口,退守到亡靈之塔正西三十步外,盤膝打坐,閉目養神。
龜鑒川則是走向塔的正南三十步位置,同樣打坐休憩。
從塔門裏緩緩走出十九位灰袍僧人,每人脖子上都掛著一條人頭骷髏串成的詭異骨鏈,離開寶塔十步,圍成一圈,麵向寶塔跌坐下來。
蕭可冷已經離開,蘇倫拉著我退到長廊暗處,一言不發。
我知道自己也許應該解釋什麽,但海底神墓裏經曆過的事太多了,一時間根本來不及細說,隻是向她伸出手:“給我電話。”
蘇倫沉默地取出電話,放在我掌心裏。
我馬上撥了鐵娜的號碼,等她拿起話筒,立刻開口:“鐵娜將軍,我需要挖掘的目標在大金字塔正南三百米位置,深度三千兩百米,請無論如何,馬上安排人手開始工作。”
這是我從小燕那裏得到的最大收獲,當然要在第一時間開始行動,畢竟我親眼看見過大哥,他的的確確就在沙漠下麵。
蘇倫倒吸了一口涼氣:“什麽?三千兩百米?”
幾乎在同時,鐵娜那邊也傳來驚呼:“啊?三千兩百米?風,你真是……你真是太異想天開了,那種深度不可能完成,根本就是在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正因為任務的艱巨性,才不得不請求鐵娜的幫助。其實這個數字要是從別人嘴裏報出來的話,我也會感到難以置信,但事實恰恰如此,大哥和幻像魔僵持著的水晶體,就埋在那裏。
鐵娜也知道自己的拒絕太直接了一些,馬上改口:“風,假如那位置是正確無誤的,我會不遺餘力地命令工程人員開工。不過,工程結果我就不敢保證了,沙漠裏的地基非常鬆散,不可能無限度地下挖,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們什麽時候回來?總不能把這麽大件事全都丟給我一個人吧?”
我凝視著蘇倫的側影苦笑:“很快就回去,很快。”
歸程永遠都是個未知數,看到龜鑒川、閑雲大師誓與幻像魔同歸於盡的決心,我能料到這一戰的慘烈。
收線之後,蘇倫忽然長歎:“風哥哥,昨晚你不該一個人跟他們走,至少要等我和小蕭趕來。咱們剛剛訂下的誓約,你怎麽轉眼就忘了?”
我無言以對,因為自己是甘心赴險,假如能保證蘇倫安全的話,我可以做任何事。
她指向藏經閣方向:“小蕭就在那裏,帶著一支重型狙擊步槍和特製的瞬間麻醉彈,希望能用得上。你經曆過的事,其實我們都聽到了,燕遜帶來的最新美式竊聽器就裝在你的腰帶銅扣上。距離黃昏還有四個小時,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我無比疲憊地搖頭:“不必了,完成了這件事再徹底休息吧。”
假如楓割寺地區發生巨大爆炸的話,誰都不用休息了,大家都會在這一戰裏送命。潛意識裏,我甚至希望小燕和他的飛船順利升空,暫時避開一次巨大的衝突。
黃昏很快就到了,整個木碗舟山、整座楓割寺都沉浸在沉沉的暮色裏。
蘇倫不停地看著腕表,但小燕說過的炸開亡靈之塔升天並沒有到來。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拉著蘇倫走向月亮門:“通靈之井是能夠直達海底神墓的,咱們先過去看看那邊有沒有變化。”
也許是一種純粹的知覺,我總是認為如果海底神墓發生什麽重大的變故,通靈之井這邊肯定是有異常顯示的。
小院依舊冷寂孤淒,當我和蘇倫站在井邊時,水麵上除了不斷泛起水泡之外,並沒有其它異樣。
“風哥哥,在此之前,我來過楓割寺很多次,真的沒想到裏麵竟然藏著一艘精致的潛艇。由此可見,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誰也不要說自己什麽都見過、什麽都經曆過了。人類世界,永遠充滿著未知的知識。”
蘇倫用微笑驅散了沉悶的空氣,牆外枯樹上,晚歸的棲鴉唧唧呱呱地亂叫著,平添了一份滄桑。
“小燕控製了一切,而信子又控製了小燕,之前曾經覬覦過‘日神之怒’的神槍會、大人物、鼠疫、**特警、南韓神偷,都已經成了曆史。蘇倫,別太感傷了,我們會有機會,雖然勝算不是很大——”我還以微笑。
蘇倫不免深深地感慨:“小燕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隻可惜沒能得到細致入微的關心,才會在黑客世界裏越陷越深,不能自拔。這一次,如果能把他拉回來,我和小蕭會輪流看管他,讓他走回正道,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