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次參加教育研討會,感受到一個強烈的對比:西方教育工作者發言,或是國內專家介紹國外經驗時,他們除了理念,更多談的是數據、做法和實證。有個事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美國剛開發出一款遊戲軟件,幫助小學生學習四則運算。設計者在談及自己為什麽出這些題時,他說,根據腦科學研究,一個孩子完成異母通分時,大腦裏要經過四個步驟,他所出的題便是按照這一研究成果而設計的。
與他們相比,中國教育工作者更偏好觀念表達,“以學生為中心”“自主學習”“合作探究”,在很多發言人口中反複出現。聽得多了,不免使人昏昏欲睡。即便談到做法和措施,在回答“為什麽這樣做”時,部分教育工作者也往往是拿出“因為我們要以學生為中心”來解答。
這豈不怪哉?觀念指導實踐,然後再用這一觀念來證明實踐。這種“自證”,未免太缺乏說服力和科學性了!這也讓我們倡導的各種觀念,總是高高飄在天上,不容易落地生根。
一年多前,有單位發起“教師對新課改的評價”的網絡調查。結果顯示,教師對新課改的總體評價表示“很滿意”的僅為33%,“滿意”的為21.3%,即隻有約1/4的教師表示滿意。
原因可能很多,但新課程的可操作性差是原因之一。看看我們的各學科課程標準,薄薄的小冊子,便涵蓋了三年甚至六年的學習目標和標準。表述相對簡單,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標準的籠統、簡化和不全麵。首都師範大學的邢紅軍教授曾指出,科學方法至今沒有被納入各學科課程標準,而且各學科課程標準還普遍存在以“科學探究能力”代替學科能力的做法。諸如“提出問題”“猜想與假設”“製訂計劃與設計實驗”“進行實驗與證據收集”“分析與論證”“評估”“交流與合作”等廣為流傳的“科學探究要素”,其實隻是科學探究的步驟罷了,並沒有涉及能力的本質。
與我們簡單的課程標準相比,西方發達國家的課程標準十分詳細,注重課程標準的可測性、嚴謹性、清晰性和精確性,據統計,美國基礎教育階段各門主要學科的課程標準累計多達200多個,它們包含的次標準更是多達3093個。像公民和曆史學科的次標準分別為427個和407個。豐富而具體的標準的缺失,是教育缺乏科學性的另一個表現:缺乏了科學性,教育就不太像教育了,教育也就無法贏得其他人的專業尊重。
我們的教育為什麽會缺乏科學性?
20世紀初,英國學者李約瑟提出了著名的“李約瑟難題”:盡管中國古代對人類科技發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貢獻,但為什麽近代科學和工業革命沒有在近代的中國發生?對這個問題的討論,一直非常熱烈。但是我想,一個重要原因在於中國人所慣有的東方思維方式:中國古代有深刻的辯證思想,卻未產生辯證邏輯;有判斷,但沒有係統論證,更沒有由概念和推理組成的文本。簡而言之,東方思維中缺少邏輯和實證的精神,而講究邏輯和實證,正是當代科學思維的主要特征。
缺少了科學思維,近代科學沒有在近代中國發生,導致了近代中國的落後;沒有科學思維,還會使我們的教育陷入感性的經驗主義的泥淖:在各種觀點和口號“貼標簽”式的指揮下,有多少一線教育工作者去探究過學習究竟是如何在大腦中發生的?有多少人鑽研過學習心理的工作機製是什麽?又有多少人分析過知識的類型?
這些問題回答不好,教育改革的花樣再翻新,口號再嘹亮,也不會觸及教育的核心,隻能是“雨過地皮濕”而已。說到底,教育改革不僅需要一種形而上的嗬護,而且需要科學理智主義的燈光。
所幸的是,一小部分先行者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在清華附小,他們研製了自己的語文、數學、英語《學科質量目標指南》。清華附小的校長竇桂梅說,研製《學科質量目標指南》的目的,就是對國家課程標準進行細化,不僅有知識標準,而且有能力標準,以此“在國家課程標準和教學實踐之間,搭建一級級的上升台階”。
對知識標準和能力標準的補充和細化,並非易事。清華附小在竇桂梅的帶領下,整整花了10年時間!
我欽佩他們用科學思維辦教育的勇氣,更希望能由國家層麵做這件事情。從課程標準的科學性出發,讓科學思維慢慢紮根在所有教育者心中,讓教育回歸“既是藝術,也是一門科學”的本真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