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信息技術讓世界變得平坦,地球上的各個知識中心開始統一到全球網絡中,知識不再是少數精英掌握的機密;思維方式的培養,為世界各國所共同重視,有利於創新的交叉學科總是吸引大批人才。

然而,為什麽在知識和思維的差距逐步縮小的時候,我們還是培養不出有重大成就的人才?我們的教育還缺少了什麽?

一位學者在回憶自己接受的中學教育時,非常遺憾地說,課堂“從來沒有引起我心靈的震動”。

他說到了我們教育的一個“盲點”。

如今,我們的教育總是過於關注學生的知識掌握程度,關注學生的行為是否合乎規範,卻極大地忽略了學生的內在情感和信念是否發生了改變。

在缺少了情感參與的教育教學中,“學生的光滑的頭腦可以像一麵鏡子似地,把教師給他們看的東西都反映出來,但沒有留下印象。”(盧梭)此時,學生獲得的知識就隻能是一種“脆弱的知識”。

一位高中教師曾經做過一個小試驗。一次寒假,他的剛升入大學的學生來看他。老師拿出一套試卷,請這些以高分考上名校的大學生做一做。結果出來之後,讓他感到驚訝的是,沒有一個人及格!這些學生花了十多年學習的知識,竟然在高考後短短幾個月,就忘得一幹二淨!原因很簡單,因為高考過去,這些知識再也沒有用了。

故事雖小,但振聾發聵:當知識隻是作為“知識”,當方法隻是作為“方法”時,學生所獲得的,就隻能是種種可資利用的工具或“敲門磚”,他們無法體會到知識的美好,也就無法在美好的、正麵的情感的影響下,去毫無功利心地、全身心地投入到知識的世界裏,也就無法做成大學問,達到大境界。

當代數學家丘成桐,說起自己花了二三十年工夫去解決的“龐加萊猜想”時,不住口地稱讚,說它“太優美、太重要了,我們沒辦法來抵抗它的魅力。就像我們年輕時,喜歡漂亮的女孩子一樣”。對他來說,“龐加萊猜想”不是冷冰冰的知識,而是一直撥動他情感之弦的有生命的東西。

此刻,知識的獲得與方法的思考,緊緊地和情感的激發融合在一起,從而迸發出無窮的力量。盡管在一些教育者看來,就傳授知識而言,情感毫無用處,但它卻暗含著大用;對於提高教學效率來說,情感看似無效,但它卻有著放眼長遠的大效率。

一位高中特級化學老師介紹自己的經驗時說,她很喜歡引用各種課外的資料來上課,但不管用什麽資料,她都有一個標準,一定是把最美好的東西給學生看。

她的學生都很喜歡她的課。他們說:“老師把自己學科中最美的東西教給了我們,在她的課堂上,我們體驗到了優美的崇高和精致的喜悅。”

在學生們看來,聽她的課,獲得的不僅僅是知識,而是一次次寶貴的人生經曆。

她的很多學生也因此把化學作為自己終身從事的職業方向。她對學生說:“將來恐怕不好找工作。”可學生說:“化學太美了,我舍不得離開。”

聽過她的課,很多人發現,其實這位老師從來沒有特意對資料進行過道德的拔高或解讀,她隻是以資料本身所具有的情感力量作為教育的因素,而最終以“無形勝有形”的方式實現了三維目標中的“情感態度價值觀”。

可見,在教育教學的世界裏,情感有其獨立的價值,並不是知識或技能、德育或思維的附庸。哈佛學者黃萬盛曾說:最精致的學問,不管你是否自覺,它終究是有社會人文責任的。離開了人文學的基礎培養,僅僅依靠專業化,精致博大的學問從何而來?人類的公共智慧又從何而來?

但很多時候,我們往往把情感簡單地等同於興趣和愛好,並把它們視為獲取知識和技能的手段,這是極其狹隘的。當一個人在學習和研究中,麵臨一個接一個的困難和挫折時,興趣和愛好會逐漸湮滅,唯有一個人對學問和世界真正的愛才能持久。所以,英國教育學者麥克·馬蘭慎重地提醒教師:“以興趣為中心的教學模式對於課堂不可或缺,但其本身並不能完全解決問題,如果應用不當還會引起嚴重問題。”丘成桐在談到自己的成長之路時,也沒有提到興趣,而是說“你要修養自己的感情……這是學有所成最重要的條件”。

更多時候,我們還習慣於從道德的層麵去狹義地理解和認知情感教育,這是極其片麵的。情感教育,不是讓學生去知道情感,而是要讓學生在知識的獲得、思維的養成以及德性的培育過程中,去感受各種情感的高峰,去經曆各種心靈的變化,從而讓知識、思維和德性在情感的觸發下,真正地內化於心。

情感是知識和能力的融合劑,也是善好德性的助燃劑。從這個意義上說,教育的大廈是建基在人的豐富情感世界之上的:學生的情感世界,既是教育教學法研究的對象,也是教育教學的主要動力。每一次教學,每一次育人,會激發起受教育者什麽樣的情感?目的又該如何達到?確實需要教育者好好地思考。

《中小學班主任工作規定》在2009年出台時引發了熱議。原因就是其中第十六條明確指出:“班主任有采取適當方式對學生進行批評教育的權利。”在新一輪課程改革中,我們曾把批評視為解放學生個性、培養學生自信心的“殺手鐧”,而對其教育意義予以貶低。

但是否有人想過:批評作為懲罰方式的一種,其目的不在於壓製,也不在於恐嚇,而在於維護良知,在於讓學生產生對正當規範的敬畏之情?

如今,過度的保護和溺愛,讓一部分學生“無所畏懼”,不怕家長、不怕教師、不怕紀律……不是有新聞曾經報道說,幾個少年為了尋找刺激,就去暴打一位避雨的婦女嗎?也許,我們對一個陌生人說不上“愛”,但我們可以對陌生人的生命心懷“敬畏”,而且必須對莊嚴的紀律和法律心懷“敬畏”。一個心中沒有敬畏的人,也就沒有了自我約束和自我管理;一個沒有了敬畏的社會,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底線,無法維持。

我們的教育,需要給學生一個完整的情感世界:既有愛的上線,也有敬畏的底線。試想:一個沒有體會過敬畏的人,怎麽會對生命和道德保持敬畏?一個沒有感受過對醜陋和渺小的厭惡的人,又怎麽會對不良現象產生深深的抵觸?一個從來沒有被美震撼過的人,又怎麽會對生活和知識充滿發自內心的熱愛?缺失了完整情感世界的人,隻能是一個殘缺的人;而缺失了情感的教育,也隻能是一個根基不穩的“空中樓閣”。

然而,情感教育太容易被忽視了,因為它無法評價,無法考核。但我們必須知道,當我們眼裏隻有可考核的知識時,學生就從一個“人”變成了一種工具,而當我們帶著工具理性的冷冰冰的眼鏡去考量教育時,教育的大多數問題,也就從此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