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沂,已是冬季。

接受采訪的薑懷順,在會議室裏大踏步,走來走去,高聲講述著自己對教育教學的理解和思考。談到教師培養,激動處,他一個轉身,甩掉身上的西裝,白色的襯衫映得他臉更紅了。

“我們不能天天在政策和機製上發牢騷,應該從能改變的地方做起。”做了多年的校長,對教師隊伍存在的問題,薑懷順心裏跟明鏡兒似的。

現在,教育教學都講究個“模式”。有模式,是學校改革成熟的標誌,更是教師成名的旗幟。許多人對“模式”頂禮膜拜,期盼“把別人的玫瑰移栽到自己花園裏”。所以,學校熱衷於讓教師盲目地學習、模仿別人的模式,教師們也投入精力和熱情,去研究模式、打造環節,甚至詳細到導語怎麽說,後邊結論怎麽講,中間怎麽弄花花腸子,在細枝末節上打轉轉。

薑懷順特別不讚同這種做法。他說:“沒有任何模式可以通吃所有學科。那套路子,是引著教師往匠師的路上走啊!”思考經年,他為教師成長設計了自上而下的“六級之路”:教育價值觀—學科思想—把握學習規律—教育教學策略—教學流程—專業技巧。

在他那裏,教育價值觀就是教師成長的方向。方向錯了,越努力就會離目標越遙遠。

薑懷順對價值觀這類基本問題看得特別重。臨沂二十中倡導教師創設“個性優質課堂”,相應地提出了“三四四策略”。一次,有位專家聽完課,評價說:“你們的三四四模式非常好!”

私底下,薑懷順對他說,能不能糾正一下?因為“三四四”不是一個模式,而是一種策略、原則,或是一種價值引領,它解決的隻是方向性的問題。

在這個方向下,薑懷順把教學權完全放給了老師們,讓他們的個性想怎麽張揚就怎麽張揚,特色想怎麽打造就怎麽打造。他理解教師勞動的個體屬性,到處張揚“自由,才是教師創作的力量”。

劉建宇剛參加工作時,做法得不到大家的認可。一位教研員在聽完他的課後,勃然大怒地訓斥說:“這上的什麽數學課,簡直是瞎胡鬧!”再聽說,他還從不布置作業,從不寫備課教案時,教研員拍著桌子,憤怒至極。和他一道聽課的薑懷順,卻冷靜得多。他從劉建宇看似信馬由韁的、大跨度的教學中,看到了一個教師追尋教學規律的奇思妙想的萌芽。

“此時,他教學生命中那種很光彩的東西已經呈現出來了,你再用那種綜合的、傳統的評價來套他,不是在叫他平庸嗎?‘三歲不成驢,到老是驢駒子’!”

薑懷順當即拍板,給劉建宇量身定做了“三免”政策:免參加綜合評估、免備課、免修改作業。受到保護的劉建宇,快速成長,先後被評為“山東省優秀教師”“首屆沂蒙名師”“山東省十大教育創新人物”。

與教研員的評價背道而馳,對一個校長來說,需要極大的勇氣。其實直到今天,薑懷順也仍然麵臨著方方麵麵的壓力。可薑懷順站在那裏,厚重得像沂蒙山一樣,給願意改革的老師們撐起了一片天空。現在,學校有誌於改革的老師,都可以申請享受“三免”政策。

“很多時候,校長以領導的認可為目的,所以領導怎麽說,就怎麽做。還有許多校長,充當著製度的‘衛道士’,他們不去研究製度本身的科學性,卻做著堅定的執行者。我們把改變當目的,把領導的決策和評價當目的,把維護製度當目的,卻從來沒有把老師和學生的發展當目的。”

“老師無法張揚自己生命的權利,也就無法給學生發展生命的自由空間。這個時候,工具論便大行其道。看看我們的學校,有多少學生成為了老師的工具?有多少老師成為了校長的工具?又有多少校長成為了教育行政部門的工具?”

薑懷順說,我就是要打破這些充滿了偽科學的東西!

前不久,有一位校長帶隊到臨沂二十中參觀交流。他們提出來,能不能看一下學校管理製度方麵的文件?薑懷順雙手一攤,誠懇地對他們說:“我們沒有啊。”原來,在臨沂二十中,教學也好,管理也罷,核心都是價值引領,對教師的具體行為並無多大的約束。

“學校是一個文化場,一個學術場,不能單靠行政來解決問題。”薑懷順解釋自己的做法時說,當校長,他的胸襟、氣度是第一位的。

在臨沂,薑懷順對老師的寬容是出了名的。曾有老師犯倔脾氣和他大聲爭吵,到了評優的時候,和這位老師有過衝突的人都投反對票,獨薑懷順力排眾議。他說,要看到這位老師的長處,我們評優,不是在評聖人和完人。還有老師因待遇問題給他難堪,薑懷順也隻是一笑而過,並不放在心上。

結果,在他的手下,吸引了一批性格迥異、思想獨立的老師,即使有的人古怪執拗,也都對他信服尊重。

地處農村,讓薑懷順至今不為多少人所知曉。

他帶領著一個普通的、無名的教師團隊,無拘無束、潑辣恣肆地進行著教育教學改革。他們在現實中依憑理想而生,哪怕有時需要逆風而行——這是理想主義者的生活狀態,他們為波瀾不驚的教育注入一絲靈氣,以它的卓爾不群證明著理想的高貴。

教育,本來就是理想主義者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