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順子一直都記得，小桃為了救若音被猞猁撲的那一次。
她流了好多好多血。
手上，身上，紅彤彤的，就連空氣裏都有不少的血腥味。
小順子看得難過，傷心，心疼，但也知道，小桃一點都不後悔，在她心裏，保護若音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那天晚上。
小順子坐在**，都還在托腮想著小桃呢。
跟他住在同一個屋子裏的那個小太監，看見小順子這副樣子，忍不住就湊了過去，問道：“小順子公公，你是不是喜歡小桃姑娘呀？”
！？
小順子還在想小桃的傷勢呢，完全沒想到小太監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他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這副樣子，落在這個小太監的眼裏，便算是默認了，他嘿嘿一笑，就道：“小桃姑娘長得好看。”
“英姿颯爽，又是側福晉身邊的，對人也好。我瞧著，好得很。就是不曉得小桃姑娘，能不能看得上咱們這些人呢？”
小太監說完，有些惆悵。
他看著小順子，忽然就喃喃道：“不過，小順子公公你是蘇公公的徒弟，身份地位比咱們高了不少，或許還是有機會的。”
“好了！”
小順子聞言，心裏卻忽然湧起一抹煩躁，就對那小太監道：“以後這種事，不許胡說！先睡覺了！”
“...”
那小太監聞言，臉上立即就露出了訕訕的神色，大約是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戳中了小順子心裏的傷心事吧？
他們是閹人，算不得男子，給不了那些女孩子願望中那種完整的家，被嫌棄，也是正常的。
隻是。
小順子這會兒心裏煩躁，想的卻不僅僅是這些。
他知道的。
小桃看著大大咧咧，暗中卻細膩而又溫柔，會關心人，留意到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而她，也一定不會看不上他們這些人。
至於小順子自己。
他煩惱的，是在想，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小桃。
他看見小桃笑，很開心，也希望可以天天見到她，和她一起當差，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她在一起。
他是個太監。
小順子的心裏一直都記著這件事呢，便也默默祝福著，小桃有朝一日，能夠嫁給自己心愛的人，生兒育女，快快樂樂的在一起。
他嘛。
這深宮這麽大，日子還長呢，他以後也要給師傅養老，哪裏能和小桃有那麽多的未來呢？
想明白了這一點以後，小順子心裏的煩躁，一下子就消散了許多。
他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在往後很長一段時間的當差時間裏，都暗暗護著小桃，又偷偷，保持著一點點的距離。
二
采薇嫁人了。
采薇嫁給了一個禦前侍衛。
那禦前侍衛，不是出身八旗的公子哥兒，而是一個普通的漢軍旗小侍衛，從前在圓明園裏守門，日子艱苦。
偶然得到胤禛的破格提拔，這才道了禦前。
那時候，采薇都年過三十了。
她沒想過嫁人，從前采桑和劉太醫事成時，她也被若音催著，和胤禛底下的一些人相看過，就是她自己這方麵的心思不太濃。
卻沒想到，她的緣分，在一次雨後，幫若音送東西去養心殿時。
“好大的雨。”
永壽宮正屋門口，桂嬤嬤瞧了一眼外頭，隻見夏日的狂風暴雨實在是厲害得很，她們還在廊下呢，雨都吹到身上來了。
“嬤嬤當心些。”
采薇說著，就忙拉著桂嬤嬤回屋，自個兒站在門口，連忙就把門給帶上了，說道：“養心殿那邊，我過去就可以了。”
桂嬤嬤歎了口氣。
她瞧著采薇堅持，也隻好點頭，叮囑道：“雨大，我去給你拿一件蓑衣吧！”
“嗯，也好。”
采薇答應了，就在門口稍微等了一會兒，後來穿上蓑衣，就去了養心殿。
雨很大。
采薇雖說體型比較豐腴，但被風吹著，幾乎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但卻沒法子。
若音的吩咐，她得完成呀！
雖然說她也曉得，現在若音還在午睡，知道她下這麽大雨還要出來的話，肯定會攔著，但是——
采薇還在想呢，忽然就撞到了一個人。
“哎呀。”
采薇喊了一聲，她抬頭想要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卻因為雨太大了，而看得有點模糊。
“你是誰？怎麽到養心殿門口來了？”
是個男子的聲音。
采薇忙站穩，便低著頭，揉了揉眼睛，將自己手裏的食盒稍微遞了出去一些，解釋道：“是皇後娘娘讓我過來給皇上送東西的。”
“哦。”
那侍衛聽了，就從采薇手裏把食盒接了過去，然後道：“這麽大雨，你眼睛淋濕了是不是看不見？我幫你拿過去吧。”
“皇後娘娘也是，下這麽大的雨，怎麽就讓你過來送東西了呢。”
采薇剛剛想回答“好”的。
可她一聽這個侍衛說到後頭，竟然嘀咕了一句若音的壞話，當即就伸手回去，想要將食盒給拿回來。
“不許說皇後娘娘不好。”
采薇有點生氣，伸手去拿。
隻是，這侍衛稍微走得有點兒快，她在後頭追著，又因為現在的雨下得很大，她腳下一滑，險些要摔。
“小心！”
侍衛接住了她。
采薇卻還在惦記著他剛剛說了若音“壞話”的事情呢，也不領情，被他扶了一把站起來以後，這就把食盒拿回來了。
“我自己去就好了，不勞煩你了。”
采薇對他說完，抬腳就走，走了兩步後，她又想起什麽，回頭看向侍衛，補充道：“皇後娘娘很好。”
“...”
侍衛默了默。
他失笑，還是點了點頭。
采薇原本以為，她和這個侍衛之間的緣分到這就結束了，卻不曾想，這天她回去以後，就病了。
她病在床榻上，若音曉得情況後，忙就讓桂嬤嬤去找章太醫。
正巧。
這天，章太醫是和這個侍衛一塊兒來的。
侍衛來給胤禛送東西給若音。
采薇的屋子裏。
那侍衛站在窗戶口，他沒有進屋，怕采薇覺得他唐突，就道：“昨兒是我不好，我說錯話，惹你生氣。”
“你走得太快，頭上的鬥笠都掉了，抱歉。”
侍衛說得誠懇。
采薇那兒，她其實沒怎麽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既然這侍衛都這麽說了，她也隻得道：“行了，我知道了，我沒生氣。”
“不過，有件事，希望你能記住。那就是皇後娘娘很好很好，可不許再說她的壞話了，知道嗎？”
侍衛也沒想那麽多。
為了讓采薇好好養病，他自然“乖巧”地回答道：“我知道了。”
三
從四阿哥府前院的管事嬤嬤，到後院裏，一個小格格的伺候嬤嬤。
旁人說起這事兒的時候，還忍不住悄悄在背後調侃桂嬤嬤呢，說她越混越差，被胤禛不待見了。
分明是個管事，打發去伺候一個不得寵的小格格。
桂嬤嬤卻並不在意。
對她而言，她是下人，在哪伺候，隻要自己盡心盡力，主子知道自個兒的能力，總歸都是能混出頭的。
光在那說一堆廢話，指不定還惹人嫌棄呢！
於是乎。
桂嬤嬤，就從小格格的伺候嬤嬤，成了側福晉身邊的管事嬤嬤，再是皇貴妃、皇後身邊的管事嬤嬤。
璟嫿他們幾個見了桂嬤嬤，那一向也都是客客氣氣，發自內心尊敬她的。
這天夜裏。
永壽宮的內殿。
若音躺在貴妃榻上，懶洋洋地靠著，將手上的賬冊放到一邊，就看向了正在剪燈芯的桂嬤嬤。
“這麽小的事情，交給底下的人去做就是了。都這麽晚了，嬤嬤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若音忍不住就關心了桂嬤嬤幾分。
臨近年下，最近天氣冷，桂嬤嬤身上的事情也多，她累得很，如今連這些小事都在這親力親為，若音自然心疼。
桂嬤嬤那兒聽了，卻是一笑。
她將蠟燭的芯剪掉，又把燈罩重新放回去，就對若音道：“這些瑣碎事兒呀，一向都是奴婢為娘娘做的。”
“現在呀，自然也還是為娘娘做了，奴婢才能安心。”
桂嬤嬤都這麽說了，若音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麽，她稍微坐正了一些，就道：“賬本我都看過了。”
“沒什麽問題，年節上，就還是照舊安排吧。”
“是。”桂嬤嬤頷首應了，就過來拿賬本。
這個時候。
桂嬤嬤距離若音近了許多。
若音抬頭看著桂嬤嬤的時候，忽然就發現，她鬢邊有了些許白發。
若音記得，桂嬤嬤剛剛跟著自己的時候，也就三十來歲，現在她快五十了，也難怪有白發了。
老了呀。
好在，這些白發也不多，興許跟平日桂嬤嬤辛勤勞作也有關係。
若音想著，忽然想到什麽，就問道：“桂嬤嬤，你可有想過出宮養老嗎？”
桂嬤嬤點頭。
若音鄭重了一些，剛剛準備說，桂嬤嬤若是想，就為她安排莊子田地，還有讓人伺候她什麽的。
誰知。
桂嬤嬤卻道：“想是想過，可奴婢一個人孤苦無依的，又能去哪兒呢？還不如留在宮裏，陪著娘娘。”
桂嬤嬤說得真誠。
她看著若音的時候，眼裏滿是慈祥和柔和，仿佛在她的眼裏，若音不僅僅是主子，更是她的女兒。
是呀。
算起來，若音成長中的這些點點滴滴，桂嬤嬤也是一直看著的呢。
四
夜來天寒。
蘇培盛脫了鞋，就將一雙腳放進了熱水盆裏。
身側，小順子正在幫他洗腳，十分認真，還拿了毛巾，幫他一點點的擦拭著腳腕。
“小順子。”
蘇培盛看著他，就道：“你如今也是永壽宮的總管太監了，也真是，還巴巴的過來幫我洗腳。”
“回頭要是給永壽宮裏的那些小崽子們瞧見，該不把你放在眼裏啦！”
小順子聽蘇培盛這麽說，卻沒怎麽放在心上，隻道：“徒弟孝順師傅，那是應該的，誰能說什麽？”
“再說，天冷了，師傅平時身子不是很好，徒弟照顧您小心保養，是為你好！你就別說這麽多啦！”
蘇培盛聽小順子將自己的話都給堵了回來，忍不住就搖頭失笑道：“瞧你，竟然還拿了這麽許多話來對你師傅我說。”
“對了，小順子，有件事，你知道不？關於小桃的。”
小桃。
小順子聽見蘇培盛這麽說，心就抖了一下。
他當然知道了。
“嗯。”小順子就輕輕答應，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欲望。
蘇培盛說的，是最近若音那兒，準備為小桃找一個婆家的事情。
還是和從前一樣。
想要先從宮裏的侍衛，禦醫裏挑一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再找過來讓小桃看，是否合眼緣。
聽說，事情都已經安排下去了呢，辦這件事的，正是蘇培盛。
蘇培盛搜羅了不少人選，現在名單都已經捏在手上了，預備明兒一早，就拿去給若音過目。
可現在。
蘇培盛看著自己的徒弟，那些藏在心裏很多年的念頭，還是忍不住竄了出來。
“徒弟呀。”
蘇培盛語重心長，他道：“你對小桃的那些心思，為師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說實話，如今宮裏，能配得上小桃的，也有幾個。”
“但我瞧著，他們其實都不如你。你真的不打算，爭取一下嗎？”
“爭取什麽？”
小順子抬頭，看向蘇培盛，道：“師傅，在我心裏，小桃能嫁一個好人家，兒孫滿堂，就是最滿足的事情了。”
“再多的，我不求。”
小順子說得斬釘截鐵，說完以後，就繼續低頭，幫蘇培盛洗腳了。
蘇培盛看著小順子這副樣子，知道他固執，不好再說什麽，也就隻能暫時將這份心思，收斂起來了。
誰知。
翌日，蘇培盛將名單冊子交給若音的時候，小桃正好也在。
她瞧了一眼這冊子，忍不住就問道：“蘇公公，這事兒，小順子知道了嗎？”
“…”
蘇培盛想起小順子偷偷喜歡小桃的事情，猶豫了一下，打著至少還是為徒弟爭取一下的念頭，就道：“他知道呀。”
“這小子，難過！”
小桃一愣。
隨即她就好像打雞血似的，忙追問道：“他，他為什麽難過？他難道不希望我嫁人嗎？”
“不是。”
蘇培盛想了想，道：“小順子是覺得，你嫁人了呀，他就不好保護你了呀。你們不能天天見麵，他難過！”
上首。
若音聽蘇培盛和小桃說這些，忽然察覺出了什麽，就放下冊子，看了一眼小桃。
小桃果然若有所思。
蘇培盛見狀，決定乘勝追擊道：“這小子今早都還是耷拉著腦袋的呢。唉，剛剛說要去禦花園幫皇後娘娘摘梅花。”
“這冰天雪地的，要是一個不小心摔著了，這可如何是好！”
小桃咬了咬唇。
她看向若音，服了服身，歉然道：“皇後娘娘，奴婢…想去看看小順子。他這個笨蛋，也不知道摘回來的梅花，您喜不喜歡。”
若音看著小桃這個樣子，自然沒什麽不明白的，點點頭，就讓小桃去了。
同時。
若音也在心裏悄悄祝願著。
天底下的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