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覺到意識正在模糊,依稀能看到,白衣倀鬼站在不遠處冷冷盯著他,好似在嘲笑他的弱小。

但陳寧無力再去反擊,他知道自己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已經活不下去了。

雖然有些不甘心,但好像也沒什麽辦法。

“就這樣死了嗎?我分明還什麽都沒做……”

陳寧的意識逐漸模糊,眼前泛起往昔種種。

母親的臉龐,陳家旺癡傻的笑顏,項大人嚴厲卻關切的眼神,馬長思那不靠譜的話語……

能不死嗎?

上輩子就沒活夠,這輩子更沒活夠。

我不想死啊!

但沒人能聽到陳寧內心的祈禱,更沒人能感知到他那強烈的求生欲。

冷,好冷,每一滴雨水打在我的臉上,都好冷……

陳寧沒能等來項大人,也沒能等來轉機,隻能任憑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帶走了他最後一絲溫暖。

啪嗒!

陳寧的手無力垂下,頭顱沉沉垂下去,徹底沒了呼吸。

白衣倀鬼手微微抖動,低垂眼簾,“陳寧,你是個好人,不該這樣死的……隻可惜你不惜命……”

雨幕中,那翠綠槐葉胡亂翻飛,在原處詭異打轉。

“陳寧大人死了,陳寧大人死了?”

槐仙手足無措,喃喃低語,“我該如何向項大人交代?以鎮玄司的手段,非要把我的樹皮扒幹淨不可!”

慌亂之間,它沒了主意,隻想著趕緊飛到鎮玄司,通知項大人才是。

槐葉飛出潛龍巷,白衣倀鬼也緩緩轉過身,踏著雨水,向著遠處而去。

轟隆隆!

夜空中一道驚雷炸響,銀電撕裂夜空,將潛龍巷映得慘白。

陳寧的手指忽然抖動了一下,隨後身軀跟著那根手指,不受控製地抖動。

白衣倀鬼感知到什麽,猛然回首,看向陳寧的位置。

但天太黑,雨太大,她看不太清楚,隻能接著電光,依稀看到,陳寧似乎在木樁上掙紮,想要從其上掙脫下來。

“他還沒死?怎麽可能?”

白衣倀鬼心中驚愕,眼眶口鼻中有血色觸須劇烈蠕動,“這小捕快就是個凡人,怎麽可能不死?”

她想再看得清楚些,但電光消失,天地歸於沉寂,她看不清楚。

白衣倀鬼隻能迅速往回飄**,她腳不沾地,速度極快。

當臨近了些,白衣倀鬼終於聽到,街道中似乎響起了古怪的擂鼓聲。

咚咚咚!

聲若驚雷,連綿不斷,一聲勝過一聲響,似要將這黑夜錘破。

神人擂鼓!

白衣倀鬼停在原地,身軀稍微顫了顫,緩緩向後退去。

自從她被複活以來,仇恨充斥著她的內心,從來沒有第二種情緒出現。

但今日見到這個小捕快,她生出了很多不該出現的情緒,第一次是驚訝,第二次是惋惜,這是第三次,是惶恐……

她本就是鬼物,應無懼無恐,可屠殺世間萬物。

但不知為何,她害怕了。

轟隆隆!

雷聲響起,銀電再度映亮街道。

這次,白衣倀鬼清楚看到,那木樁之上,陳寧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陳寧的神情也有些疑惑,眼神茫然看看自己的雙手,又低頭去看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上,本來有一個恐怖的大洞,幾乎要將整個胸膛撕裂,可此時,那胸膛中竄出一根根紅色的血肉,正在編製著他新的身軀。

是的,血肉在編製。

那種感覺,就像是白衣倀鬼受傷的時候,她體內的怨力血絲會恢複她的身軀。

而那響亮的擂鼓聲,就是從陳寧的胸膛中傳出來。

“肉太歲……是它救了我?”

陳寧看著那猙獰的血肉,很快編製成新的肺葉,腸胃,血肉,背脊……它們看似跟原來差不多,但本質上,卻不再是陳寧的軀體。

那是肉太歲模擬化作的肉體,依舊是寄生在陳寧的身軀內。

不過,一人一邪物的關係,已經從單純的寄生,轉變成共生。

沒了陳寧,肉太歲吸收不到力量,它會死。

沒了肉太歲,陳寧的身軀無法正常運轉,他也會死。

隻是片刻間,陳寧就感覺到自己的身軀重新恢複活力,隨著胸腔內肉太歲的跳動,那擂鼓聲震耳欲聾,讓他有種錯覺。

他甚至,比之前更強壯!

龐大的生命從肉太歲中湧入身軀,讓他的力量倍增,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耳聰目明。

無論是眼力還是耳力,與以往都不可同日而語。

他能透過漆黑雨幕,看到白衣倀鬼那臉上細微湧動的血肉萌芽,能聽到她的低聲呢喃。

“他,他隻是凡夫俗子,為何會有鬼物的力量……”

陳寧深吸一口氣,張開手臂,仿若要擁抱天地。

那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臉頰上,身軀上,非但不再讓他討厭,甚至還讓他升起一絲喜悅。

“活著,真好。”

陳寧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笑著說出這句話。

遠處,白衣倀鬼回過神來,不再後退,冷聲喝道:“陳寧,我不管你是什麽牛鬼蛇神,我既然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

話音未落,那一襲白衣衝破雨幕,再度以極快的速度襲向陳寧!

若是之前,陳寧肯定看不清那白衣倀鬼的動作,更不可能接下這一擊。

但這次,他眼神很鎮定,古井無波。

那淡然眼神,似乎早就看穿了白衣倀鬼的一切,盡在掌握。

運籌帷幄的淡然。

白衣倀鬼伸出她的手掌,其上血色肉絲翻騰,凝結成血肉利爪,直取陳寧的頭顱。

無論什麽鬼物,捏爆它的頭,總能殺死它。

但白衣倀鬼的計劃落空了。

陳寧隻是緩緩伸出手,擋在麵門前,直接衝著那血肉利爪抓去。

砰!

兩人碰撞瞬間,激起一圈強大的氣浪,將四周雨幕衝散,**開一圈巨大的浪花。

陳寧隻是被擊退了兩步,很快穩住身形。

而那白衣倀鬼襲來的血肉利爪,被陳寧牢牢抓住,一動不能動。

“啊!”

白衣倀鬼嘶吼著,想要揮動利爪。

但毫無作用。

陳寧就像是一座巍峨不動的山嶽,根本撼不動分毫。

白衣倀鬼又伸出另一支手爪,再度襲向陳寧,但仍舊是無功可建,被陳寧輕易製住。

“我不信,殺不死你!這次看你用什麽擋!”

白衣倀鬼嘶吼著,背後裂開一道恐怖的裂痕,無數肉芽從她的背脊處湧出來,擰成一根手臂粗壯的血肉利刃,再度襲向陳寧的麵門。

陳寧眼神依舊淡然,胸膛的擂鼓聲猛然響起。

咚咚咚!

他的胸膛高高鼓起,掙紮著鑽出一根手臂粗,肉瓣嘴,像是蛇一樣的肉條,迅速竄出去,咬向那根血肉利刃。

肉太歲化作的肉蛇明顯更勝一籌,輕易咬住了那血肉利刃,並開始咀嚼。

隨著肉太歲的啃噬,那根血肉利刃迅速崩潰,化作一條條蠕動的血絲,向著白衣倀鬼體內逃竄。

肉太歲伸不出太長,隻能在半空中嘶吼,咀嚼著搶來的血肉絲,一根根吞入肉瓣嘴中。

“你知道我的名字,你認識我……”

陳寧盯著白衣倀鬼那空洞眼眶中的猩紅,沉聲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

白衣倀鬼冷笑道:“我是誰重要嗎?我殺了你的同僚,殺了清溪縣的百姓,你知道了我是誰,難道就會放過我嗎?”

“不會。”

陳寧皺皺眉頭,冷聲道:“但你交代出案情,我可以找高人超度你,不必當鬼物。若是你有什麽未了的心願,我也可以盡量替你去完成。”

他頓了頓,“若不是有執念,何必成為鬼物存在於這本不再屬於你的人間?”

白衣倀鬼啞口無言,空曠的眼眶中,猩紅色閃爍不定。

正當她要答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破空聲,一股濃鬱的黑霧不知從何處而來,速度極快,向著陳寧的後背襲來。

陳寧背脊一涼,察覺到背後有東西偷襲,冷哼一聲,一腳踹向那白衣倀鬼。

白衣倀鬼被踹飛出去,陳寧也順勢轉身,推到旁邊,用腳尖挑起落地的橫刀,揮手斬向身後。

當!

隨著一陣金戈交擊聲,橫刀斬入黑霧之中半寸,但就無法再進分毫。

好似那黑霧中,有什麽堅硬之物。

那黑霧若有一人多高,滾滾而動,被雨幕衝擊的聚散不定,隱約間能看到人影綽綽。

“走!”

那黑霧對著白衣倀鬼低聲喝道,那聲音低沉,沙啞,不似是人的嗓音,反而像是什麽東西在摩擦。

白衣倀鬼沒有猶豫,轉身飄身而起,跳上牆壁,迅速消失在夜雨中。

陳寧眉頭一緊,抽回橫刀,刀勢一改,雙手持刀,當頭向那黑霧劈過去!

可這一刀劈下,隻是讓黑霧湧動,又發出一陣金戈交擊聲,非但沒有傷到那黑霧中的東西,反而陳寧被強大的反震力震退兩步。

好強!

陳寧眉頭一擰,心中頗為震驚。

那白衣倀鬼的強悍,就足以媲美八十鍛以上的武者,而自己借助肉太歲的力量,實力已有九十鍛以上。

來人是何等實力,才能隻靠反震之力,就將自己震退?

就在陳寧失神瞬間,那黑霧滾滾而動,猛然撞向陳寧。

轟!

陳寧橫刀擋在身前,卻感覺自己被一股巨力撞飛。

黑霧還想繼續追擊,但好似是感覺到什麽,向著上空滾滾而動。

“陳寧,你三番兩次阻我大計,我定會打得你魂飛魄散!”

黑霧留下這句話,破開雨幕,消失在夜色中。

“盡管來,老子接著。”

陳寧杵著刀,緩緩站起身來,但剛起身,臉色驟變,又軟倒在地。

一股空虛無力感,從他的胸膛處升起,劇烈的饑餓感,似乎要將他的意識全部吞噬。

“好餓,怎麽會如此饑餓?”

陳寧隻感覺頭腦發昏,眼前出現大片白色虛無光點,胸膛還有劇烈的疼痛感傳來。

他扯開胸膛衣襟,卻看到一副詭異的場景,那條肉太歲化作的肉瓣嘴蛇怪,正在啃咬他的胸膛,已是鮮血淋漓。

肉蛇大快朵頤,吃得不亦說乎,根本沒有停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