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陳寧所推斷的那般,衙門都打成這幅樣子,半響還沒有人趕到。

等到馬長思氣喘籲籲,從家中趕來,王虎等人才姍姍來遲。

“這群賊人,真是狗膽!竟敢公然來我縣衙行刺!”

王虎讓人把春桃的屍體收拾好,皺眉道:“看他們作案的手法如此古怪,會不會與血案有關?”

陳寧沉默不語,隻是冷冷盯著王虎。

王虎被看得有些窘迫,下意識低下頭去,不敢跟陳寧對視。

“這案子的後續,不用你們管,本將會一跟到底!”

趙明月冷聲說道。

“是,趙大人。”

王虎十分尷尬,低聲詢問:“陳寧,你這證人證物都沒了,明日的公堂對峙還要去嗎?”

陳寧則是像看出了什麽,冷聲道:“自然要去!我們還有證詞,可以一搏!”

“好好,那你們好好準備,本捕頭先去處理屍體。”

王虎訕訕一笑,轉身離去。

馬長思盯著他的背影,沉聲道:“寧哥,你看王虎這樣子,像不像來幫馬家打探口風的?”

“不必管他!”

陳寧目光看向東方,沉聲道:“隻等明日升堂,問罪馬裕盛!”

……

……

晨光破曉,日出東方。

今日的暑氣特別重,分明還是清晨,感受到那吹來的熱浪,隻是站著就已經大汗淋漓。

縣衙門口,烏泱泱全都是人,爭先恐後往院內瞧。

聽說陳寧捕快今日要將馬家大公子馬裕盛帶上公堂,公開審問。

這消息在整座清溪鎮而言,都是極為轟動的,幾乎全城百姓都湧到門前,想要聽聽這馬家惡人會判什麽罪行。

公堂之上,那塊“明鏡高懸”的牌匾,今日被擦得雪亮。

陳寧帶著趙明月、馬長思二人,提前來到公堂之上,靜靜等待。

何璋在師爺的陪同下姍姍來遲,佝僂著腰走上前,坐了下去。

他環視四周,“馬家人呢?怎麽不見他家來人?”

李師爺低聲回應,“估計是還沒到。”

何璋眼神中閃過一抹厭惡,但還是淡淡道:“那就先等等吧!”

說著,他轉頭看向陳寧,“陳捕頭,聽聞你有證據指證馬裕盛殺人害命,先把你的證據呈上前來,本官看看。”

“請知縣大人過目。”

陳寧從懷中掏出證詞,交給馬長思。

馬長思小心翼翼將證詞遞了上去。

何璋接過證詞皺眉看了半響,隨意扔到一旁,抬頭看了看日頭。

“這馬家的派頭也太大了,都這個時辰了還不到?”

李師爺會意,低聲道:“老爺,我派人去催一催?”

“不必了,再等等吧。”

何璋擺擺手,有些無奈地歎息一聲。

陳寧三人也麵麵相覷,皺眉看向空****的對麵公堂,不知道馬家在搞什麽鬼。

好半響過去,門外才忽然傳來高喝聲。

“都讓開!馬老爺來了!”

門外人群轟然退散,讓出一條路來,退避三舍。

馬家的馬車穿過人群,停在衙門口位置。

車門緩緩打開,走下來一高一矮兩道身影,矮胖中年人先行,笨拙翻身下馬,替後者親自放好馬凳。

後者傲然走下馬車,抬眼向縣衙中看去,與陳寧的目光相撞。

“陳捕頭,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麵了。”

喬信言微微一笑,臉上看不出絲毫破綻。

仿若昨日死的那名手下,與他無關。

可這次再走進衙門的時候,身後形影不離的兩個貼身護衛,如今隻剩下了一個。

後下來這人是喬信言,之前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自然就是馬裕盛的父親,馬家家主,馬德羲。

兩人不顧四周目光,肆無忌憚走進大堂之中。

“不好意思何大人,家中有事,來晚了。”

即使對上知縣大人,馬德羲也隻是微微欠身,看不出半分恭敬。

至於他身後的喬信言,進屋後就甩開折扇,神情優哉,仿若要看一出好戲。

“苦主和疑犯家屬都已到,升堂!”

何璋隻是皺皺眉頭,也並未多說,立刻喊人升堂。

“威武——”

隨著衙役的一陣低沉吟唱,馬裕盛被人壓著,帶上了公堂。

此時,馬裕盛雖然手腕腳腕都被鐐銬限製,但並未留下痕跡,神態也不似尋常犯人那般微眯,反而像是踏春遊玩,高高仰著下巴走進公堂。

“疑犯馬裕盛,跪下!”

李師爺低喝一聲。

馬裕盛卻沒有跪,反而揉著腰說道:“本公子在獄中傷到了腰,跪不下。”

“大膽!”

李師爺還想說什麽,卻被何璋攔住,“馬公子跪不下,那就站著吧,無妨。”

見此情景,陳寧麵色陰沉,冷冷盯著馬裕盛。

馬裕盛仰起頭,睨視陳寧,一副有種你來打我的樣子。

“什麽理由?說不跪就不跪?”

趙明月可不慣他的臭毛病,反手一彈,一道赤光從指間激射而出,直接打在馬裕盛的小腿上。

“哎呦!”

馬裕盛痛呼一聲,跪倒在地,他本來還想叫囂,可看到趙明月凶悍的眼神,還是暫時選擇隱忍。

眾人看到是趙明月出的手,都選擇沉默,當作沒看到。

何璋開始整理卷宗,高聲問道:“陳寧捕頭,你要狀告馬家大公子馬裕盛奸殺民女周如玉一案,馬裕盛在侮辱周如玉以後,殺害其同行仆從一十六人?”

“是。”

陳寧沉聲應道。

何璋點點頭,又問馬裕盛,“馬裕盛,你可認罪?”

“草民不認!這完全是汙蔑!”

馬裕盛冷哼一聲,直接大喊:“我馬裕盛什麽樣的女人找不到,用得著那種下作手段嗎?”

“馬公子說得有道理。”

何璋點點頭,又看向陳寧,“陳寧捕頭,請呈上你的證物,證詞,或是請出證人,證明馬裕盛做過那些案子。”

證人?

都被馬家派來的殺手殺光了!

屍首都被下了鎖魂咒,都被打得灰飛煙滅,去哪裏找證據?

陳寧沉聲道:“我方才呈給何大人的證詞,就是我們所有的證據。”

何璋抓起那兩張紙,搖頭輕笑:“陳捕頭,你也當捕頭這麽多年了,應該明白抓賊拿髒的道理!隻憑這兩張證詞,讓本官如何信你?”

陳寧默然。

“陳寧,你就有一張嘴,說誰有罪誰就有罪?”

馬裕盛更加猖狂,直接向陳寧叫囂。

“說你有罪,你就有罪!”

趙明月直接走上前去,啪的一聲,把銀色鎮玄令拍在公案之上。

“何璋,你看好了,這是本將的鎮玄令!有此令者,無論是奸臣逆黨,還是妖魔鬼怪,都可先斬後奏!”

何璋被嚇了一跳,尷尬點頭,“趙大人,我清楚,可是……”

“沒什麽可是!”

趙明月指著馬裕盛,“他的案子,是我一路跟陳寧辦下來的,所有罪證,本將都看在眼中,雖然如今被某些人用奸計毀滅了認證物證,但今天,一定要判馬裕盛死罪!”

馬裕盛臉色變了,不負方才囂張之色,求助的眼神看向老爹馬德羲。

“趙大人,有些話,你可不要亂講。”

馬德羲不慌不忙,淡淡道:“老夫知道鎮玄司的職權大,但你們鎮玄司辦案,也要講究證據,僅憑您兩句話就冤枉我兒死刑,可不行!”

說著,他挑眉看向何璋,“有些話,你還是要聽何大人說完。”

趙明月聽出有貓膩兒,轉頭看向何璋。

何璋尷尬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封信,“趙大人,這是昨夜剛從京都來的密信,上麵印了鎮玄司的大印,說得很明白,不讓您管血案之外的任何案子。”

趙明月眉頭一擰,極為不信,細細看過那封書信。

“真是我鎮玄司的機密大印?”

趙明月深吸一口氣,“這信是誰送來的?”

“這下官就不知道了,隻勞煩趙大人不要刁難小人。”

何璋尷尬笑著,把趙明月的令牌推了回去。

趙明月眼神詫異,目光在馬家父子和喬信言身上遊離。

喬家真的好大的能量,竟然能讓京都鎮玄司親自下令限製自己!

那信中還特意提起,如果趙明月不聽調令,即刻返回京都。

趙明月咬咬牙,收起鎮玄令,默默走回到陳寧身旁。

她微微抬起眼眸,輕聲道:“對不起,陳寧,我這次幫不了你。”

“無妨。”

陳寧似乎早有預料,隻是輕輕搖頭。

馬家父子的神態再度囂張,喬信言的笑容也越發得意。

何璋淡淡問道:“陳寧捕頭,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沒有的話,本官就要把馬公子無罪釋放了!”

陳寧麵無表情,依舊是搖頭。

“等等!”

這時候,馬長思忽然站出來,跑到院子裏大喊:“鄉親們,聽我一言!你們都知道,馬家父子平日裏仗著家中有錢有勢,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我和寧哥費勁力氣調查,好不容易才得來把馬裕盛送上公堂的機會!錯過這次,我們就再難有機會扳倒馬家這兩個惡人了!

我知道,在場各位或多或少,都遭受過馬家欺壓,隻要你們肯站出來,為我和寧哥說一句話,做一次證人,我馬長思用命保證,肯定將馬家的罪證都搜刮出來!”

那慷慨激昂的演講,惹得人群一陣**。

本來,有姑娘咬緊牙關,打算走上前去的,可被父親那滄桑的手掌拉住。

有人眼光閃爍,欲言又止,但最終也隻是欲言又止,沒說出半個字來。

片刻過後,門外的**逐漸平息,沒有一人敢站出來。

“馬長思!你這小兔崽子,少在這裏妖言惑眾,誣陷我父子!”

馬德羲暗鬆一口氣,惱怒上前,指著馬長思大罵:“老夫念在你我兩家有遠親關係,特意照顧你家,讓你家有吃有喝,你們非但不感謝老夫,竟敢還敢反咬一口!”

“呸!狗都不惜的做你家親戚!”

馬長思怒罵,氣衝衝轉身回到了陳寧身邊。

他看清楚了那些人的態度,沒人敢跟他們站出來,一起指證馬家。

這就是血淋淋的現實!

自始至終,陳寧都沒有說話,隻是冷眼觀看這一切。

“肅靜!肅靜!”

何璋怒拍驚堂木,喝道:“全當本官不在是吧?馬長思,你身為捕快,怎麽能說出那番話!本官罰你一個月俸祿,回家反思十日!”

說著,他又轉頭看向陳寧,“還有你,陳寧捕頭!你替那死人周如玉伸冤,但具本官所知,那周如玉已經化作厲鬼,是血案的重要嫌犯!

你替一個殺人害命的鬼辯護,又是何居心?對得起你身上的皂袍嗎?

你也罰一個月俸祿,回家麵壁思過!”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天底下,哪有給厲鬼伸冤的道理?

“何大人,這不公平!”

馬長思咬牙切齒,高喊道:“周如玉死之前,那也是黃花大閨女,被人奸殺,是一宗案子!她死後化作厲鬼行凶,又是另一宗案子!不能一並而論!”

“周如玉化鬼殺人我鎮玄司自然會鎮殺!”

趙明月眼眸冷冽,一字一句道:“但,你何璋身為父母官,看地方子民參死,非但無所作為,還要為犯人脫罪!你如何當得這知縣之位!”

何璋麵色一怔,極為尷尬看著趙明月,不知道該如何辯解。

大堂中陷入詭異寧靜,落針可聞。

“哎——”

良久,大堂中響起一聲長歎。

陳寧摘下捕頭令牌,脫下皂袍,走上前去,放在何璋的案桌前。

“陳寧,你這什麽意思?”

何璋皺眉問道。

“我本以為,做了捕頭,即使不能處處伸張正義,也能在關鍵時刻,將惡人繩之以法。”

陳寧淡淡道:“但是,我今天才知道,我錯了,錯的很離譜。

這世間有很多道理,但最有道理的道理,就是你們從來不講道理。”

他瀟灑轉身,“我身為捕頭,連惡人都抓不得,還要這職位有何用?這捕頭之位,陳寧做不來,索性就不做了!”

他走到門口位置,緩緩轉過身,指著何璋背後的牌匾。

“明鏡高懸!公道自在人心!”

陳寧冷聲道:“何大人,好自為之!”

接著,他的目光落在馬家父子和喬信言身上,“之前我是捕頭,總有責任在身,興許做事還要守規矩,但如今我已脫下皂袍,可就沒有掣肘之處了。”

他犀利眼神凝視喬信言,“喬公子,我們兩家的帳,慢慢算!”

“他娘的!小爺也不幹了!”

馬長思臉憋得通紅,胡亂拽下腰間佩刀,身上皂袍,狠狠摔在地上。

“何大人,看好了那塊牌匾!明鏡高懸!”

他有樣學樣,指著何璋大罵:“你問問自己的良心,看它罵不罵你!呸!什麽東西,你好自為之!”

接著,冷冷眼光從馬家人身上掃過,快步追上陳寧。

趙明月沒說話,目光先是落在牌匾上,又飄到何璋身上,最終是落在喬信言身上。

“喬信言,本將現在懷疑你就是那血案幕後主使,跟本將走一趟!”

說著,她伸手一指,手臂上鐵鏈叮當作響,化作一條飛向喬信言,直接將其綁起來。

喬信言臉色變了變,笑容消失,“既然趙大人要調查小人,小人自然沒有怨言。”

“少廢話!跟我回鎮玄司!”

趙明月拉著他,大步向外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才回過頭來,向公堂中所有人說了一句,“你們,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