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馬路雖是上海灘著名的風化區,但也有清靜怡人的咖啡館或小茶樓。

而咖啡館大部分都是外國人開的,在這時代,他們的經營理念明顯優於華人,這種幽靜的咖啡館是專門為情人們設計的,如今已經成了一種流行時尚,年青的國人們紛紛玩起了浪漫。

‘情侶咖啡館’離中央捕房不遠,在河南路的一個轉角處,館子並不大,但裝飾相當有情調,處處透著一種西式的浪漫,侍者全是外藉女子,經過禮儀培訓之後都相當有水種。

在為數不多的幾對浪漫享受者中,龍崇九和祈慧赫然在內。

他們挑了臨近窗口的一付座位,明亮的玻璃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在繁華的福州路上奔波著。

龍崇九親手為祈慧拉開坐椅,示意她落坐,後者秀麵微紅,但最終選擇了妥協。

望著龍崇九落坐後,祈慧才開口:“幾天不見,我們的龍大探員的紳士風度也有了?”

“嘿嘿,這是與生俱來的,沒辦法,讓祈大經理見笑了,怎麽用這種怪怪的眼神望著我?”

“某些人臉皮子厚,還怕這種眼神嗎?我就是看你這身行頭和此時此地的情調不對味。”

龍崇九聳了下肩頭,雙手一攤苦笑道:“我能和大經理你比嗎?我也知道這身流氓服飾不適合我扮演紳士,嘿嘿,將就一下把祈大經理,我現在的兜兜比臉蛋兒還幹淨,說少了連一個硬幣都掏不出來,窮的我褲頭兒都快進當鋪了。”

對他說話的不雅祈慧立時抱以一記白眼,但卻忍不住掩口失笑,女性動人的嫵媚瞬間展現。

這個輕輕柔柔,靈靈靜靜的女人並不是有多美,但她給人一種空靈寧靜的深沉感覺,白淨無暇的臉孔上**漾著一股清純,偶爾展露的笑顏更似冰天雪地裏綻放的玫瑰一樣剌眼。

龍崇九不由一呆,他見過美女無數,但沒有一個給他心裏留下過震撼,今天他享受了這感覺。

“你還真配你這身打扮,還是出過國的人呢,是不是流氓腔調也是與生俱來的?”

美女可是毫不客氣的對他進行了批判,龍崇九撇了撇嘴,一揚手朝那邊的侍者打個響指。

‘啪’的一聲,清脆悅耳,傳遍了不大的咖啡館,那不經意的一揮手,卻有一種行雲流水般的瀟灑,配合他從容淡定,悠然寫意的樣兒予人一種無懈可擊的賞心悅目。

雖然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普通動作,但在他做來卻變了味道,祈慧心頭一跳。

這個家夥從自已頭一眼看到時就給了自已驚奇,而越和他相處越能發現他的那種特性。

侍者很快俏立在了龍崇九的身邊,她們早從他的打扮上和衣襟擺動時露出的槍套看出了他的身份,此時不由恭敬的道:“先生,請問您和這位女士需要些什麽?”

輕柔而略顯生硬的華語聽起來有另一種味道,龍崇九轉過頭朝她點頭微微一笑道:“威士忌一杯,加冰塊,給這位女士來一杯熱咖啡,加糖,OK?”

“OK,先生,請稍候。”侍者施禮退著離開,表示出良好的禮儀服務和侍者素質。

龍崇九淡淡一笑道:“拋開其它方麵不說,外國人的社交禮儀還是值得我們去學習的。”

祈慧白了他一眼,卻道:“龍紳士,你窮的都要進當鋪了,還敢請我來這裏喝咖啡?”

“祈姐姐,你耍我呢吧?在上海你可是我的‘老頭子’噢,杜大亨那麽有本事,初來上海灘也得認陳世昌這個青幫‘通’字輩的人物當他的老頭子,張大亨也不是認了‘通’字輩人物樊謹丞為師嗎?可見想在上海混就得先有靠山,陪老頭子喝咖啡能輪到我這個小輩兒付帳嗎?那您的臉子往哪擱呢?”龍崇九早就成竹在胸了,他才不擔心這種小問題。

祈慧也不是頭一次領教他這張嘴了,在虞公館就讓他擺了一道,此時不由氣的銀牙咬著下唇狠狠瞪了他一眼,居然還給自已按了個‘老頭子’的難聽綽號。

“你胡說什麽呀?什麽老頭子?還老太太呢,討厭。”

“哈,你不當我老頭子,那等我發了橫財,給你當老頭子吧。”又占便宜了,老頭子可是代表‘老公’的意思哦,隻是祈慧沒想到那裏,不然非起來抽他一個大嘴巴子。

這時侍者將酒和咖啡全都擺了上來,然後靜靜的退下。

“說吧,大經理,什麽事你吩咐即可,小的我入了你的門就得為你辦事,上海三大亨門徒數千,燒殺搶掠無所不為,你雖僅有小九子一個,但是他絕不會讓你失望的。”龍崇九臉上的神情已經沒有了剛才開玩笑時的隨便,代而起之的是一種令人瓜目的肅容。

祈慧的心頭沒來由的一跳,不光是給他變幻莫測的氣質所動,更因他一語中的,竟猜到了自已找他有事,真是個聰明的讓人嫉妒的家夥。

但美女心裏可不大服氣,雙手抱肘平放在餐桌上,淡然自若的道:“你怎麽知道我有事找你?難道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我們起碼也算是朋友了吧?”

龍崇九聞言露出微笑,深深的看了眼她,道:“你心裏真的這樣想,我將非常榮幸,不過你麵前這個與生俱來流氓本性的家夥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們交淺言深,你又不是對我一見鍾情,常言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龍崇九不是知恩不報的人,祈慧你的事我能盡力的一定盡力。”

祈慧這次沒怪他那句‘一見鍾情’,給他點中了心事,令她心裏產生了一種功利感覺,倒有些不好意思開口了,但事關重大,個人恩怨隻能擺在一邊了。

微微歎了口氣,祈慧點了點頭道:“龍,我們確實還不了解對方,所以當我準備來找你時,拿了十八個主意,沒想到還是給你看了出來,我是不是很現實?”

龍崇九用手輕輕撚著酒杯,目光一眨不眨的盯著杯裏的酒,低沉的道:“那是祈慧你看的起我,朋友就是在危難時候用來搭手的,是否穩健並不重要,關鍵是這手伸不伸的問題,拿了十八個主意才來找我,我若是不識相,你還不芳心傷透啊?心裏還要怪自已美麗的大眼睛看錯了人,自艾自怨是小事,關鍵心情鬱悶會使你變老的,隻是為了這一點,我就的赴湯蹈火。”

雖然這家夥語調輕浮,並含有調情意味,但話底深意祈慧完全能領略到,她心裏不由升起一股感動,而他**不羈的表相下隱藏的智識也令祈慧深深震撼。

“龍,長話短說,我的一個朋友前兩天給抓進了租界捕房裏,我的意思是想請你照顧照顧他,雖然我知道讓舅舅出麵的話可能更容易解決,但是其中有些原因卻不能讓他介入這件事。”

龍崇九心念電轉,也就幾秒鍾的時間他完全悟通了虞洽卿不能出麵的原因。看來這個人物不簡單,一個不想牽連到虞洽卿的人物可見其影響力,如果是小角色虞洽卿一句話就能擺平了,而這個人若是虞洽卿出麵,後遺症肯定不小,甚至會將虞洽卿卷入事件中。

“盡力而為吧,祈慧,我現在剛剛起步,還真經不住你的考驗,光是照顧的話我想應該沒什麽問題,至於別的現在很難說。告訴我他的姓名吧。”

“他叫劉江,三十左右,一看就是那種很有修養的人士。”祈慧當然了解他的狀況,因為他等若是剛剛進入角色,周圍情況還一塌糊塗呢,這也是自已隻提出‘照顧’的原因。

“在哪個捕房給抓住的?”龍崇九又問。

“具體在哪被抓我也不很清楚,不過我知道他現在給關在華德路監獄。”

龍崇九點了點頭,示意祈慧喝咖啡,同時自已也端起威士忌品嚐了兩口,接著他換了個話題道:“怎麽樣,鴻安輪船公司經理的位置是不是讓我們祈大經理很忙?”

“不忙,鴻安隻是空殼子,倒賣翻新一些舊船,它的一切運營統歸三北輪埠公司調度協管。”

“嘿嘿,不愧是有頭腦的大商家啊,不過三北輪埠現在的日子不是很好過吧?”

祈慧一怔,奇怪的望了一眼龍崇九道:“三北這麽大的公司是國內少見的,你憑什麽這樣說?”

龍崇九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目光投入到窗外的世界,淡然道:“你舅舅的公司現在不賠錢是假的,我承認三北是華商中除了招商總局之外首屈一指的大航運公司,但它麵對的竟爭實力太強了,那些小公司不說,光是李鴻章當年辦起的招商總局就是三北強有力的竟爭對手,再加上英國的太古輪船公司,怡和輪船公司,日本的日清公司,哪一家不強過三北?前三家把長江沿岸,南北洋航線經營的密不透風,又有多少湯讓三北喝?而日清公司在長江支流內河經營航線多達十九條,虞公在內交外迫的情況下仍能撐著這灘子就相當不易了。”

望著龍崇九的側臉,祈慧心中再次掀起一陣驚濤,這個家夥似乎無所不知,這種事他都知道?自已也是這幾天聽虞洽卿訴苦才知曉的,而他說的竟和虞洽卿幾乎一樣,太讓人吃驚了。

她哪知這些曆史上都有記載,而龍崇九隻是隨口道來,但在這時這就是他的超人‘見識’。